季老太在迎接死亡之前,勉强找回了些许理智。
在她那个时间线上的宋葬，做过太多恐怖而残暴的事，实在让她印象深刻,留下无穷无尽的心理阴影。
但坐在病床前、满脸写着幸福的宋葬，像极了她曾偶尔幻想过的美满家庭。
宋葬没有吃掉自己的爱人,没有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过得很好,脸颊长了些肉,黑亮的漂亮眼睛里毫无戾气。
季老太忍着生理性的恐惧,强行多看了他几眼。也许是人之将死,她感慨万千。
如果当年她没有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没有怀揣着满腹偏见,审视一切靠近她儿子的女人，没有将宋澜景逼得在月子期间远走他乡……
那个时空里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宋葬,还会转动着冰冷猩红的复眼，居高临下锁定她的咽喉，毫不犹豫决定将她亲手灭杀吗？
如果有宋葬护着她,她还会遭受时时刻刻的死亡威胁,在绝望中痛不欲生，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一辈子躲在房子里苟且度日吗？
季老太躺在病床上静静流泪,用即将崩溃的声带,一点一点说出最后的解释。
“你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时空旅行者。她阴差阳错救了我的命，你的命，还有，还有很多人……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无形的抹杀机制全面展开,她的眼球已经开始溶解，与咸腥滚烫的泪水交缠相融，糊在脸上。
“为了活在这个完美的新世界，我们谋杀了你的爷爷奶奶……咳咳，可惜我没养过你一天，是我对不起你。”
“还好，你没有变成那个恶魔，恶魔恶魔恶魔！！！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到最后，她本还算慈祥的表情陡然扭曲狰狞，瞪大空洞的眼眶，在病床上抽搐着凄惨嚎叫。
整张床都在抖，四角在地砖上摩擦出“嘎吱嘎吱”的怪声，随着她胳膊扭动的巨力而强烈摇晃起来。
殷臣眼疾手快拉着宋葬向后退，按下床边的呼叫铃，低声道：“她的脑子要爆炸了，先躲开。”
入院时季老太做过一系列身体检查，颅脑CT中就能看出极端病变的情况，脑腔结构严重畸形。
看片子的医生甚至不敢相信，她居然还活在世上。残存呼吸的每分每秒，都能算是一个奇迹。
护士们早有心理准备，来得很快，想走个形式把季老太送去抢救，却被宋葬叫停。
“砰——！”
“铃铃铃……”
提前设置的零点闹钟转瞬响起，与沉闷的炸响此起彼伏。宋葬神色怔然地按灭手机，目光落在季老太不成人形的脸上。
脑浆从空荡荡的眼眶里漫了出来，干瘦面颊愈发显得犹如骷髅。
她的苦难结束了，唇角向上扯出近乎诡异的安详弧度。
宋葬什么也没说，敛眸与医生商量后事的处理问题。
大半夜回来加班的律师先生，表情愈发震惊。
殷臣将异常的脑组织与畸形膨胀的手臂肌肉收集起来，送往研究所，殡仪馆很快来人派车将季家夫妻的尸体运走。
火葬，加上两个比较体面的墓地，是宋葬看在季老太临终时那番话上，愿意为他们做的收尾工作。
锦苑小区的房子宋葬并没有卖，换了防盗门，将有些许价值的资料和电子设备带走，就此彻底封锁。
他们在森市逗留了几天，等到亲子认证的结果正式拥有法律效应，顺利接收所有财产，托人买下了殷臣想要的那块地皮，甚至未曾耽误露营体验。
宋葬带着殷臣在大街小巷转悠，给他看自己以前做过兼职的奶茶店，私人便利店，网吧……以及年龄更小一些时，偷偷在垃圾桶旁边捡烟头，带回去上供给孤儿院混混头子的经历。
虽然他没有被宋澜景抚养长大，但他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从如今回看，将孩子放在比较靠谱的孤儿院里，让宋葬自由而孤独地顺利生长，似乎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若是宋葬的心理支柱在现实世界，或许他不会为了让假面【自由】，这种旁人几乎无法理解的理由而不惜性命，与强大的游戏系统站在对立面上。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宋葬在旧地重游的过程中感到释怀，情绪渐渐好了起来，殷臣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你小时候就过这种日子？”
宋葬脚步一顿，有些惊讶：“欸，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我只知道你在内测版时的生活，再往前的经历，我也看不见，”殷臣抢走宋葬手上裹满辣椒粉的淀粉肠，吃了一口，阴恻恻的怨气缓缓蔓延，“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殷臣，你是不是在想，把小时候欺负过我的人全都杀了？”
“……嗯。”
“那就闭脑。”
宋葬捏着殷臣悄然绷紧的手臂肌肉，眯眼强调。
他不认为自己过
得很苦，这是一种非常宝贵的锻炼。
提前学会面对世界的恶意与孤独，确实让童年时期的他，留下过少许心理阴影和小问题。
但那一段只能依靠自己的经历，反而给未来他在无限游戏里经受的挑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因心理崩溃而放弃生命、失去理智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有在副本里专杀自己人的，沉迷虚拟剧情不愿离开的，还有直接开始信奉邪|教的内测玩家……比如今的玩家群体疯狂许多。
后来游戏论坛的出现，让玩家终于拥有互相帮助的途径，自发形成一个氛围更加轻松和谐的互助圈子，倒是有效缓解了很多玩家的无助感。
但在此之前，基本只能靠自己硬抗。
宋葬不敢想，如果他家庭美满，被千娇百宠着长大，是否还有那种韧性和毅力，在巨大魔物滚烫、濡湿而腥臭的胃肠组织里，独自沉默着潜伏数天时间。
“我吃过苦，因为撑过来了所以得到回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吃苦。”
在更改路线返回洛城的高速上，宋葬抱着热狗坐在副驾，冷不丁正经开口。
殷臣怔了怔，意味深长地说：“宋葬，你真的在乎别人吗？除了我，还有车上这两条狗……”
宋葬蓦地坐直身子：“兰玉珩想要复活她的妈妈，张明慎的女儿白血病去世，迟烟的真正理想是制造时光机，谢春野有个死于见义勇为的妹妹，叫谢冬宁。
“还有，唔……管家先生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曾经长得太好看了，被拐卖到国外经历了很多事，十几岁才解救回家。他整容过四十多次，父母也不想要他，如果没有无限游戏的新生，现在他已经自杀了。
“邱爽的事我也去查过，她表面上是富家千金，其实出生只为了捐献骨髓救哥哥，但还没等她长大，哥哥已经死了。童年时她被家人集体冷暴力，肖黎黎和林文静是她唯一的朋友。
“殷臣，我不是灭亡分支的宋葬，我也不会变成他那样……虽然还挺刺激的。这个世界上该在意的人，我都会在意。”
“嗯，你比我善良，”殷臣凤眸微敛，若有所思，“但是不善良的你，确实挺刺激的。”
“别想了，现在我不可能把你整个人都吃掉！”
“可是你好漂亮。”
殷臣说着，面无表情地将车开进服务区，看起来若无其事，唯独逐渐压低的嗓音，透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欲。
“……你怎么知道我好漂亮。”宋
葬忽然有些紧张。
“她的大脑在彻底崩坏之前
功能失控
流动的信息无法被神经网络控制
会以能量形式流散在体外。我能精确捕捉到那些逃逸信息
也能复现她曾经的记忆。”
宋葬恍然
不由感叹物种之间的差距太大。只要收集充分信息
就能完美复现别人的经历和遭遇
好复杂好高级的能力……怪不得殷臣能帮他找回记忆。
殷臣停下了车
反手将宋葬拉进怀里
?)
垂眸细细描摹他的面容：“我看到了你最痛苦
最疯狂
也最漂亮的样子。我很喜欢。”
“喜欢也不行
”宋葬抬手推了推他的胸口
红着脸试图转移话题
“车没油了
快去排队。”
“我知道
所以我要解渴。”
殷臣咬上他的唇
将宋葬搭过来的手按得更紧。
不分场合贴贴
是殷臣惯有的毛病
以宁燃为首的玩家们实名投诉过很多次。
宋葬没想过纠正
因为看见宁燃炸毛的样子他就想笑。
从未纠正坏习惯的后果就是……在空荡荡的高速路上
自食恶果。
给车加满油后
两人循着地图找到最近的一家酒店
默默托管小狗
默默脱了衣服走进浴室。
行程又被拖慢了半天。
宋葬心态原本还很稳健
小情侣旅游嘛
就该随心所欲
路上慢点快点都是正常的。
直到殷臣这个洁癖看不惯卧室理的狼藉
懒洋洋地擦着头发
到处收拾散落一地的衣物行李……戒指被发现了。
好不容易偷偷订做的戒指被发现了！！！
殷臣也有些惊讶
把玩着手中光泽璀璨的钻戒
似笑非笑：“这是求婚和订婚用的戒指吧
只有我能戴？”
宋葬两眼一黑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几乎是瞬间掀开被子从床上滑了下来
动作极为丝滑地抢走钻戒
单膝跪地。
他力气用得太大
差点把殷臣围在腰间的浴巾也一并扯下。
“宝宝
我本来想在北城蹦极时和你求婚的。因为危险性太高
不对普通人开放
我上个月终于抢到了两个名额的门票。备用选项是极限跳伞
飞机升空到5200米
海拔保证精准。
“备用的备用选项
是在M国自费的火箭升空体验
我已经预约排队了
排期在今年底
等你护照下来就能随时出发……”
宋葬一直藏着戒指
纠结准备了很多种求婚的方式。万万没想到
这枚他藏了一路的鸽子蛋
居然在平平无奇的酒店房间里
被殷臣鬼使神差翻了出来。
可恶！
“殷臣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只想和你一起走遍地球
领到全世界所有国家的结婚证
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殷臣在沉默
而宋葬诡异地感到了紧张。
不需要极限运动
不需要濒死体验
他穿着舒适的夏季睡衣
膝盖贴在酒店地毯上
后背抵着柔软床垫
心跳却在擅自加速
最简单的呼吸也变得艰难。
他闭了闭眼
牵着殷臣的手深呼吸
再次开口：“我只爱你。”
殷臣垂眸盯着宋葬
弯起唇：“你连我的身体
都不愿意全部吃掉
你怎么敢说爱……”
“不许在我求婚的时候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