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所有生物当中,只有获得了时间概念的生物才会寻求下辈子，但生物的下辈子和系统所认定的下辈子又不一样，反正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计算之后,系统得出一个答案，只要还是他们两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进行了不同的命运轨迹,那就等于是下辈子了。
人类的轮回是神学的分支,真正的轮回要比神学以为的漫长得多得多，一次轮回可能需要几十亿、乃至几百亿年的时光，系统可等不起,它还要找别的客户呢,所以算了，就拿这个凑合凑合吧。
……
它这一凑合，又一个倒霉蛋就新鲜出炉了。
金陵城，刚年满十五岁的小将军屈云灭义愤填膺地离开了金陵皇宫,他恨不得把刚才嘲笑他的那些人都杀了,可是想起高洵之的叮嘱，又想起镇北军如今的落魄,屈云灭生生把心中的恨意忍了下来。他穿着不合身的铠甲,因为尚未及冠,头发束成了高马尾状，他满脸怒气地指责自己的同伴,随着他的高声怒吼，他身后的马尾也一晃一晃的。
“刚刚在殿内,你为何不说话？！原百福,你身上的血性都哪里去了,被狗吃了？！”
原百福：“……”
他张口想要回答,但屈云灭一个转身就上马跑远了,根本不管他有多尴尬。
宫门处有侍卫笑嘻嘻地看着他，原百福默了默，也上马追去。
屈云灭一路横冲直撞，仗着马术了得就不在意周围的惊呼声，他眉头始终紧皱，惊呼声越多他心里越烦躁，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情绪上头了他就什么都不管了，直到回了临时的住处，屈云灭从马上跳下来，继续阴着脸快步往里走。
一路上他碰到好些人，高洵之、简峤、乃至阿古色加，他们想拦他，却根本拦不住，简峤刚说了两个字，就被他不耐烦地扫开。
等到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直直走向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他迅速地催眠自己。
睡觉，睡觉，睡着了就好了。
系统刚找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屈云灭已经睡着了，它刚要熟练地把他拉到自己的世界，却看到了被子下的那张脸。
系统：“…………”
它那二进制的脑子突然卡了一下。
停顿了整整三秒钟，它才重新动作起来。
……
屈云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当中，不，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是黑的，他看
得到自己，也看得到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他面前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了一本看起来有点怪的书。
这书封皮居然是硬的，上面还有极为逼真的画，画里是两军交战的场景，看得没见识的屈云灭相当震撼。
而那画边上，还有一行厚重的毛笔字——《雍朝末年战争之道：终结乱世的输与赢》。
屈云灭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这行字上，他定定盯着这一行字，系统也很理解，给了他反应的时间，毕竟没人能淡定地面对人生剧透。
片刻之后，屈云灭终于开口了：“写的什么东西，我看不懂。”
系统：“…………”
长得钟灵毓秀，怎么开口就成文盲了！
系统理解不了为什么复杂的字认识，简单的字就不认识了，它有点嫌弃屈云灭，但为了顺利发放赠品，它还是忍气吞声地开口道：“这是后世发行的史书，里面有你和你认识的人一生的记载，你翻开看看就明白了。”
屈云灭一直都在打量这个地方，他想找机会逃走，听到系统的话，他又开始不着痕迹地找声音是从哪出来的，同时还不忘嘲讽系统一句：“我连这一行都不认识，你觉得我能看懂里面写的是什么？”
……有点道理。
系统看看屈云灭那不老实的样子，干脆换了方式，一瞬间撤掉桌椅和书本，它直接把十年内会发生的事全都灌输到了屈云灭的脑子里，这回可就不是温和的纸张记录了，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屈云灭看到了好多画面，画面中的他已经脱离了这副年少柔弱的躯壳，年长的他成熟且强大，但他护不住任何人。
他看到自己行走在北地当中，走到哪百姓躲避到哪。
他看到自己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去营救安定城，结果城门对他紧闭，百姓痛恨他、如同痛恨鲜卑人。
沙漠中、雪地里、荒原上，他看到自己沉默地从这个地方赶到那个地方，得到的全是嘘声，他没有一日停歇、也没有一日不遭到嫌弃，不止是他，他身边的人也如此，高洵之为了他日夜斡旋在人群中，结果还没得到过他的一个好脸色，他永远奔向前方，而高洵之永远为他收拾烂摊子，收拾完了，还要赶快爬上马背，在风沙当中不顾自己的身体，继续追向不省心的他。
再后来高洵之不追了，因为他死了。
原百福先背叛，公孙元深思熟虑三天之后加入了他，没了高洵之的庇佑，屈云灭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他总在做错误的决定，为了修正上一个错误，
他还会再犯下一个错误，他很强，所以他负隅顽抗了很久，但正因为他这么强，所以那么多人都信任他，所以最终，他害死了所有人。
……
画面都是一闪而过的，但这些画面后劲太大，屈云灭怔怔地站在原地，他今年才十五岁，在他的经历中，他去年才从尸山血海里带领着族人爬出来，如今也依然在夹缝求生当中，这些画面如同当头一棒，打得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长时间以后，他才仰起头，茫然地看着一片虚无：“你是神仙吗？”
系统微微一笑，知道屈云灭已经被它搞定了。
*
系统能找上屈云灭，属于是钻了空子，它本身是个拯救系统，拯救那些人们过度痛心的知名人物，但萧融又不是知名人物，他的人生里也没什么可以拯救的地方，可是要把另一个人送过去，就只能以拯救的名义，所以系统钻研了半天，找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它给屈云灭剧透人生，让屈云灭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然后它送屈云灭去萧融的时代，把他青春期的好朋友救下来，只要屈云灭完成了这个任务，它就把屈云灭再送回来，给他三年时间处理这边的事务，等三年以后，它再把屈云灭送回去，这回屈云灭就只能在那个世界生活了。
屈云灭的感觉相当不和谐。
“三年？！凭什么我救了那个人却只能回来三年？！我屈云灭为何要做旁人的附庸？！”
系统严肃地回答：“因为这是你上辈子的心愿，上辈子的你什么都不要，只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只能送你去找他。”
屈云灭：“……那我要换一个心愿！”
系统：“不准。”
屈云灭：“…………”
他的脸都被气红了，屈云灭只觉得这个交易太不公平，却没怀疑过系统的话，毕竟他们老屈家都是专一的人，他娶妻之后一心一意对待妻子，也挺正常的。
……但他还不认识她啊！要现在的他为了那个人抛弃家族和将士，他做不到！
系统见他如此抗拒，倒也没难为他，跟他商量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我就把你送去别的地方，你也不用再回来待三年了，反正不管去哪里，你都必须要走，毕竟你已经看了剧透，那你就必须要付出代价，不和我做交易，你也要付出代价。
屈云灭：“…………”
土匪！！！
*
系统让屈云灭考虑，其实哪有什么考虑的空间呢，没多久，屈云灭就答
应了系统。
之后系统把他送到现代适应了两天，免得他一上来大呼小叫把路人吓着，经历了两天现代科技的洗礼，屈云灭的表现确实好一些了，就是站在马路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盯着那些飞速驶过的汽车。
想拥有。
系统：“没钱拥有什么拥有。”
屈云灭：“……”
当初面对萧融的时候，系统一直都是公事公办，但在屈云灭这，他俩是两看生厌，屈云灭一心想着快点完成任务快点拜托系统，系统也后悔自己把时间弄得太宽裕了，现在还要陪这个饭桶多待一小时。
嗯，系统熟知全宇宙的语言，它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太适合屈云灭了。
……
有系统在，屈云灭不想说一个字，他抱着肩不耐烦地站在系统指定的这个路边，这是个老旧居民区，今天还是周六的上午，整条街上几乎都没什么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路过，看到屈云灭的时候，他们都会控制不住地看好久。
长发小帅哥啊！
唇红齿白、还生了一双凤眼，看得路人心情怪美好的，即使屈云灭脸臭，他们也原谅他了。
尤其是屈云灭正对面的那家书店，工作人员进来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跟同事八卦：“看见对面那个学生没？好帅啊。”
同事：“我都看他好长时间了，他好像在等人。”
工作人员：“哈哈哈，是不是等女朋友呢。”
同事嘿嘿笑：“也可能是男朋友。”
书店刚开门，这里没外人，所以她们说话比较随意，等到另一人也坐下以后，她才说：“这个学生让我想起来之前那个，也是长得特别好看，仔细想想他俩还有点像，都是比较冷淡的气质，唉，今年高中生颜值真高啊，我上学时候怎么没有这个待遇呢。”
同事一边给书籍入库，一边随口道：“但是我妹妹就是今年的新生，之前来的那个小孩叫萧融，在附近可有名了，几乎所有学校都知道他，只是他自己很少去上课，外面这个么……好像从来没听过，是不是转学过来的？”
另一人本来要附和，但一抬眼，她看见熟悉的两张脸，连忙拍拍同事：“哎，看那边。”
外面，萧融穿着牛仔裤和长卫衣，因为早上刚下过雨，他把卫衣的兜帽戴上了，但因为他身量比较纤细，人们还是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实在烦那些人的目光，他干脆把抽绳都系紧了，五官立刻被挤到一起。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分为两种极端
，要么十分在意形象，要么完全不在意形象，显然萧融目前还是后者，中二让他的自尊心淡薄了一些，他现在更想走搞笑路线。
……
他双手插兜，同样臭着一张脸走过马路，他身边有个还长着婴儿肥的少年，后者天生笑脸，隔着好远就朝玻璃里面的工作人员热情挥手。
此时的萧融和屈云灭就离了三四米远，但屈云灭看向右边的时候，萧融在不高兴地看左边，等到萧融走过马路，屈云灭把头转过来的时候，一辆卡车又开了过去，就这样，两人错过了提前发现对方的机会，等到车开过去的时候，屈云灭只能看到一个戴着兜帽的单薄背影。
系统观察屈云灭的反应，结果发现屈云灭什么反应都没有。
也是，哪怕真爱，也不能从一个背影就发现对方的独特之处吧。
系统意兴阑珊，没有探听屈云灭的心声，于是它错过了屈云灭发表的点评。
“怕冷就别出来啊，哼，没挨过冻就是不懂事。”
……
萧融完全没发现外面站了一个屈云灭，一进书店，他被身边的人带着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然后就目标明确地奔向历史文学区。
看着对方两眼放光地去挑那些板砖一样厚的历史书，萧融第一万次不理解地问：“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对方也第一万次耐心地回答：“很有意思啊，翻过一本书，就是一百年，我这辈子才能活多久，延长不了生命的长度，我就延长精神的高度。”
萧融看着他：“你一开口，我就能闻见鸡汤味儿。”
对方：“…………”
这人叫姜光泉，是全年级都有名的书呆子，虽然书呆子，但因为性格特别好、见人就笑，还挺受同学们欢迎的，他和萧融小学四年级认识，只当了一年的同学，即使后来再也没分到一个学校，但他俩的友谊还是没有发生变化。
这其中没有萧融半点功劳，全靠姜光泉一人努力。
……
因为脾气太好了，就算听到萧融嘲讽他，姜光泉也当自己没听到，他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萧融瞥了一眼，顿时叹口气。
姜光泉：“……怎么啦。”
萧融看着书名，又叹一声：“就是电视剧都不拍这个时代了，你居然还要从头看，这本书比旁边那本厚了三倍啊，你拿旁边那本行不行？我给你买，你别看这个了。”
不是萧融这么大方，而是姜光泉一看激动了就会对萧融进行手机轰炸，最近
他们为了参加联合比赛一直在练影子舞，整个练舞室都能看到萧融的手机亮灭亮灭亮灭……
就算他把手机扣过来，电量也禁不住这么造。
一般事情姜光泉都会听萧融的，但今天他瞥了萧融一眼，拒绝地无比干脆：“不要。”
萧融：“……”
姜光泉嘟囔：“我是按年代来看的，上本看完了，就该看这本，而且我最喜欢这个时代了，这是咱们的英雄主义，等我以后上了大学，这个时代就是我的毕业课题，等我考上研究生，我也要选这个时代的方向。”
姜光泉说得无比笃定，在其他学生还没考虑过要考哪个大学的时候，他连自己博士期间主要研究什么都想好了，而且他不是说大话，他在本地省重点上高中，回回都能考年级第一，他爸妈以前还觉得他太喜欢看课外书，想给他掐了，结果掐了课外书就只能考年级第二，他爸妈赶紧又把课外书还给他了。
听着小伙伴的豪言壮志，萧融又看了看他，然后点点头：“也好，等我以后成了国家一级舞蹈演员，有人要写一本关于我的舞蹈史的时候，我会向他们推荐你的。”
姜光泉：“…………”
幸亏萧融是个冷性子，这才保住了他在大部分人心里的美好形象啊。
买完了书，两人就一起往外走，他俩是为了买这本书才跑那么远的，接下来他们还要往回赶，才能去萧融喜欢的那家店吃午饭，他们肩并肩地往外走，同时还在聊天，这是一条没有红绿灯的老城马路，乱停违章是常有的事，不常有的是这里很少会来大卡车，但可能是附近要建新楼房吧，所以一早上总有卡车在这里路过。
卡车有盲区，因为旁边违停了一辆工程车，萧融和姜光泉也有盲区，而在他俩走到马路上的时候，萧融突然皱了一下眉，他刚刚踩到水洼里了，他有些洁癖，所以他下意识地转身，要回到马路边上擦鞋，因为他的动作，姜光泉同样转头，如果他只是转头，应该没什么事，但他转头的同时还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另一个萧融曾经复盘过无数次的场景，他试图找出一个罪魁祸首来，为这场悲剧负责，也无数次地思考过，要是有人做出了不一样的举动，会不会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如果卡车司机提前鸣笛，如果他拉着姜光泉一起回去，如果姜光泉没有迈出那一步……
再往上的话，如果他们今天没有来这家书店，如果那个项目没有在周六开工，如果那辆工程车早就挪走……
这就是悲剧对人的摧毁
性，从那以后什么都不一样了，它令人思考，却只能思考出一堆没用的结果，因为归根究底这个世界就是有意外、就是有死亡，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它就是存在，除了令一些人变得扭曲和麻木之外，它没有任何作用。
听到那刺耳又惊慌的鸣笛声时，萧融把头转了回来，这一瞬他什么都没有想，因为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不知道原来才十五岁，他就已经遇上了人生的分水岭，这世界对他仁慈又残酷，给了他那么多东西，偏偏还要他学会什么叫天人相隔。
一切好像都在他眼睛里放缓了，他看到那辆巨大到恐怖的卡车朝着姜光泉开过去，也看到姜光泉下意识地要回头，但这些都比不上对面那个长发少年更夺目，那个人做出奔跑的姿势，明明长得很漂亮，却有一双那么凶的眼睛，他在救人，却救出了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砰！——
卡车急停，在地上留下黑色的刹车痕迹，刹车声把附近的居民都震了出来，而司机慌慌张张地下来，没看到自己车头前有任何人。
萧融还在工程车旁边呆呆地站着，而姜光泉被屈云灭一脚踹出了三米远，屁股着地，此时正在哎呦哎呦地喊疼。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萧融根本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动静，等他终于缓过来了，他第一次发现周围这么吵。
顾不上揉耳朵，他猛跑几步，到处寻找刚刚那个人的身影，但他找不到，而姜光泉从地上坐起来，气得都快哭了：“萧融！！！你就不能先看看我吗！！！”
“算了先别看我了，先把我的书包捡回来啊！！！”
……
萧融一脸的魂不守舍，此时的屈云灭则是一脸晴天霹雳。
“男人……我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男人？！”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屈云灭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么可能做那种……那种……”
他连后面的几个字都说不出来，没办法，太年轻了，要脸啊。
系统沉默地瞅着他，不说话。
屈云灭突然安静下来，他回想着姜光泉的模样，斩钉截铁地开口：“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系统知道他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只是问他：“要是换成他的朋友呢？”
屈云灭本想问系统，不是说不能换吗，但他本能地回想了一下姜光泉朋友是谁，刚刚救人太情急，他没仔细看那个兜帽小子，他那一脚带起了一阵风，本来松垮下去的兜帽直接就被吹掉了，回忆着萧融的长相，屈
云灭愣了愣，渐渐地，他眼珠子不安稳地转了两下。
他镇定地问系统：“真能换？”
系统：“……嗯。”
屈云灭也插兜，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凑合吧。”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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