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璀璨缤纷,在掌心上滚动的玻璃珠,也像承诺一样,令人动心。
    “那个曹雪莉会答应分手吗?”良湄问我。
    “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和他一起去。”
    “太难堪了,好象胁持他去跟另一个女人分手。”
    “万一他见到她,突然心软,开不了口,那怎么办?说不定她还会逼他结婚。”
    “他不会骗我的,他不是那种人。如果他见到她就无法开口,那就证明他还是爱她,我霸着他也没有意思。”
    “你要知道,一个人不在你身边,也就是不在你掌握之内。”
    “又有什么是在我们掌握之内?”我苦笑。
    晚上,文治的长途电话打来了。
    “我到了旧金山。”他告诉我。
    “她知道你来了吗?”
    “我一会儿打电话给她,明天就会过去。我后天会乘搭国泰二一六班机回来。”
    “我来接你。”
    “嗯。”
    我愉快地挂断电话,我以为,两天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
    世事却总是阴差阳错。第二天,我从傍晚新闻报导中看到了旧金山大地震的消息。
    黎克特制六点九级大地震,持续了十五秒,奥克兰桥公路整条塌下来,死亡枕借,全市瘫痪。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发生?难道我和文治这辈子注定了只能够擦身而过?
    良湄的电话打来了,问我:“你有没有看到新闻?”
    “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彷徨地问她。
    “我找哥哥想办法。”
    良湄挂线之后,我拨电话到文治住的酒店,电话无论如何也接不通。
    如果他能平安回来,我宁愿把他让给曹雪莉。我愿意用一辈子的孤单来换取他的生命。那幸福饼里的签语
    不是说我永远不会悲伤吗?
    “哥哥没有曹雪莉在那边的电话地址,他会找几间大报馆,看看她在哪一间报馆工作,另外,他已经找了
    驻旧金山的记者想办法。”良湄打电话来说。
    方维志终于找到了曹雪莉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她没有上班,报馆的人没有她的消息。
    我不能亲自打电话给曹雪莉,万一她接电话,我用什么身分打给她?我只能叫良湄打给她。
    “电话无论如何也接不通。”良湄说,“这几天全城交通瘫痪,通讯设备也瘫痪了,看来不会那么快有消
    息,另外--”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
    “那位记者会追查死伤者名单。”
    我忍不住呜咽。为什么我要跟他重逢?如果我们没有重逢,他不会离开。
    “只是循例这样做。”良湄安慰我。
    “我知道。”
    “要我过来陪你吗?”
    “不,我没事,我等他电话好了。”
    “那好吧,我会再尝试打电话到曹雪莉家里。”
    剩下我,一个人在斗室里,孤单地等一个不知道是否还在世上的男人打电话来。
    我没有跟他说再见,从来没有,为什么竟会再见不到他?我不甘心。
    一天一夜,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承诺会带一袋玻璃珠回来给我的。他是一个守言诺的男人,我知道。
    我悲哀地蜷缩在床上,再看一遍我们儿时偶遇的那张照片。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我们不过欢聚片刻,我犹记得他肩膊上的余温。一场地震,就可以把我们二十多年的缘份毁掉吗?
    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我连忙拿起话筒。
    “蜻蜓,是我。”
    是文治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问他,“担心死我了。”
    “在旧金山,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沉重。
    “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雪莉和她家人的房子在地震中塌下来,她爸爸给压死了,她双脚受了伤,现在医院里。”
    “伤势严重吗?”
    “她双脚打了石膏,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
    “哦,是这样。”
    他沉默,我已经大概想到有什么事情。
    “对不起,她很伤心,我开不了口--”他说。
    “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突然觉得很荒谬,他差一点就是我的;一场地震,断裂了我们的爱情,却造就了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倾城
    之恋。难道我和他这一辈子注定不能一起吗?命运在开我们的玩笑。
    但是,他平安了,我还能要求些什么?我不是许诺愿意把他让给她吗?我不是承诺用一辈子的孤单换取他
    的生命吗?我只能够沉痛地遵守诺言。
    “你好好照顾她吧。”我说。
    他沉默。
    我抱着话筒,祈求他说一句思念我的话,却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多么害怕从此再听不到他的声音,现在听到了,却不是我想听的。
    “长途电话费很贵啊。”我终于打破那可怕的死寂。与其听他再说一遍对不起,不如由我来了断。
    “嗯。”他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别这样,不是你的错。”我倒过来安慰他。
    “挂线啦。”我说。
    “再见。”他说。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我强忍着泪说。
    电视新闻播出地震后旧金山的面貌,整个市面,一片颓垣败瓦,也埋没了我的爱情。
    几天后,我收到从纽约寄来的信,卡拉.西蒙回复说欢迎我和她一起工作,并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起程,她
    替我办工作证。信末,她写着这几句:
    “旧金山的大地震很恐怖,你没亲人在那边吧?”
    是的,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
    到领事馆办理签证手续的那天中午,我和良湄吃午饭。
    “你真的要去纽约?”
    “都已经办了工作证,何况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我一直想去纽约。”
    “如果旧金山没有地震,你才不会去。”
    “可是我没能力阻止地震发生啊。”
    “哥哥说,徐文治这几天就会回来。”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房子都已经退租。”
    “我开始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婆妈--”
    “这也许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吧。这种男人,当你青春不再,身体衰败的时候,他也不会离开你。”
    “那杨弘念呢,他留在威尼斯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吗?”
    “我没有他的消息。”
    “他很爱你呢--”
    “我知道。”
    “为什么你不选择他?他是你第一个男人。”
    “他变得太快了,他今天很爱你,但你不知道他明天还是否一样爱你。别的女人也许喜欢这种男人,但我
    是个没安全感的女人。生活已经够飘泊了,不想爱得那么飘泊。”
    “这次去纽约,要去多久?”
    “不知道,也许两三年吧。”
    “为什么多么决断的男人,一旦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就立刻变得犹豫不决呢?”
    “也许正因为他是好男人,才会犹豫不决吧。”
    “那你就不该离开,谁等到最后,就是胜利者。”
    “如果要等到最后才得到一个男人,那又有什么意思?我宁愿做失败者,虽然我也和杨弘念一样,讨厌失
    败。”我苦笑,“房子退了,但有些东西我不会带过去,可以放在你那里吗?”
    “当然可以。”
    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我会离开很久。我不可以忍受等待一个
    男人抉择。爱情不是一条选择题。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我回来了。”
    是文治的声音。
    “我就在附近,可以出来见面吗?”
    “二十分钟后,在楼下等吧。”我说。
    我舍不得拒绝他,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