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很费劲才能把皮带放上去,你一个女孩子不够气力的。”
    我坐下来,把皮带重新缝合,交给文治。
    他花了很大气功把皮带重新安装上去,双手有两道深深的皮带痕。
    “你试试。”他说。
    我坐在缝纫机前面踩着脚踏,缝纫机动了。
    “行了。”我说。
    “幸好没有弄坏。”他笑说。
    “我倒了一杯茶给你。”我站起来说。
    那个用杂物堆成的小山丘刚好塌下来,几本相簿掉在文治脚下,文治替我拾起来。
    “对不起。”我说。
    “不要紧,我可不可以看看?”
    “当然可以。”
    我走进厨房为他倒一杯茶。我努力告诉自己,要用很平静的心情来面对在我屋子里的他。
    我端着茶出去,文治拿着相簿,怔怔地望着我。
    “什么事?”我问他。
    “这个是我!”他指着相簿里的一张照片说。
    那张黑白照片是我四岁时在湾仔一个公园里拍摄的。我坐在秋千上,秋千架后面刚好有一个年纪比我大一
    点的男孩走上来拾起地上的皮球。
    “这个是我!”文治指着照片中那个男孩说。
    “是你?”
    我仔细看看那个男孩。他蓄一个平头装,穿著一件印有超人图案的汗衫、短裤和一对皮鞋,刚好抬头望着
    镜头,大概是看到前面有人拍照吧。
    他的眼睛、鼻子,愈看愈像文治。
    “我也有一张照片,是穿著这身衣服拍的。”文治连忙从皮夹里拿出一帧他儿时与爸爸妈妈一起在公园里
    拍摄的照片给我看。照片中的他,身上的衣服跟我那张照片中的男孩子一样。
    “照片中的背景也是这个公园。”文治兴奋地说。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照片中的他。在一九八三年之前,我们早就见过了。一个拾皮球的男孩,在一个打秋千
    的女孩身后走过,竟在差不多二十年后重逢。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一直毫无理由地等他回来,他本来就是我的。
    “我以前常到这个公园玩。”文治说。
    “我也是。”
    他望着我,剎那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候鸟回归,但是一直在这里的人,却另有牵挂,重逢又怎样?我们不可能相拥。
    “茶凉了。”我说。
    他接过我手上的茶杯。
    “有没有去探女朋友?”我故意这样问他。
    他果然给我弄得很难堪。
    原来他还没有离开她。
    “我迟些可能会去纽约工作。”我告诉他。
    “要去多久?”
    “如果那位设计师肯聘用我的话,要去几年,我正在等她的回复。”
    他惆怅地说:“希望你成功。”
    “谢谢。”
    “我不打扰你了,如果缝纫机再坏,你找我来修理。”他放下茶杯说。
    “好的。”我送他出去。
    “再见。”
    “谢谢。”
    我目送他进入电梯,忽然想起外面下着滂沱大雨,连忙走进屋里,拿了一把雨伞追上去。
    我跑到大堂,文治已经出去了。
    “文治!”我叫住他。
    他回头,看到了在雨中赶上来的我,突然使劲地抱着我。
    “不要走。”他在我耳边说。
    多少年来,我一直渴望他的拥抱,我舍不得惊醒他,舍不得不让他抱,可是,他误会了。
    “我是拿雨伞来给你的。”我凄然说。
    他这时才看到我手上的雨伞,知道自己误会了,立刻放手。
    “对不起。”他难堪地说。
    “雨很大,拿着。”我把雨伞放在他手上。
    “谢谢。”他接过我手上的雨伞。
    “我回去了。”我说。
    “再见。”他哀哀地说。
    “谢谢。”我跑到大厦里,看着他打着雨伞,落寞地走在路上。
    “文治!”我再一次跑上去叫他。
    他回头望着我。
    “这次我不是要拿雨伞给你!”我扑进他怀里。
    “你可以等我吗?”他突然问我。
    “我不介意--”我回答他。
    “不。”他认真地说,“我不是要你做第三者。我过去那边跟他说清楚--”
    我没想到他愿意这样。
    “我现在立刻回去电视台请假,我这几年来都没有放假,应该没问题的--”
    “你不需要这样做--”
    “如果不需要这样做,我也用不着等到现在。”他轻轻为我抹掉脸上的水珠,“我不想再后悔。答应我,
    不要走。”
    我流着泪点头。
    “你回家吧,我现在回去电视台。”
    我抱着相簿,一个人躲在屋里,把我们儿时偶遇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手上。我找到了一面放大镜,仔细看
    清楚照片上的男孩。是的,他是文治,那双令人信赖的眼睛,长大了也没有改变。
    一个钟头之后,我接到文治打来的电话。
    “我已经拿到假期,明天坐最早的班机到旧金山。”
    “你确定了要这样做吗?”我再三问他。
    “确定了。”他坚定地说。
    “你曾经爱过她吗?”
    “是的。”他坦白地承认。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曾经爱过另一个人。”
    “我知道。”
    “不,你看到我和他在车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那是后来的事。”
    “你还爱他吗?”
    “我们已经分开了,也许,我已经不是两年多前在学校外面和你分手的那个人--”
    “你仍然是那个打秋千的小女孩。”他温柔地说。
    如果可以,我只是想把那失去的两年多的岁月找回来,但愿生命从来没有一个杨弘念。我能够把最好的留
    给文治。
    “今天晚上我要留在剪接室剪辑周日晚上播出的‘新闻特写’,本来很想跟你见面--”他说。
    “我等你--”
    “不,我也许要忙到明天早上。”
    “我明天来送机好吗?”
    “不是说不喜欢别离的吗?”他在电话那边厢问我。
    “我们不是别离--”
    不知是否很傻,我把儿时的照片统统拿出来,仔细看一遍,尤其是在那个公园里拍的。我想看看文治会否
    出现在我另一张照片里。
    只有这一张,他闯进了我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我到机场送他。
    “我只去两天,跟她说完了就回来。”他告诉我。
    我曾经埋怨他太婆妈,不肯离开一个他已经不爱的女人,他大可以打一通长途电话就跟她说清楚,但他选
    择面对。我不介意当第三者,他却不想欺骗任何人。我还有什么好埋怨呢?
    “我到了那边会打电话回来给你。”他抱着我说。
    我凝望着他,不忍说别离。
    “你会回来的,是不是?”
    “当然啦。”
    “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世事总是有很多变量,如同明天的雨,不是你和我可以控制的。”
    我不舍得让他离开,我很害怕他不再回来。重逢的第二天,我就把他从手上放走,让他回去那个女人身边。
    她会不会不让他走?他看到了她,会不会忘记了我?
    “要进去了,我很快就回来。”他摩挲着我的脸说。
    我轻轻地放手。
    “再见。”他深深地吻我。
    “文治--”我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头问我。
    “买一些玻璃珠回来给我好吗?什么颜色都好。”
    “为什么突然爱上玻璃珠?”他笑着问我。
    “没什么原因的--”我说。
    他跟我挥手道别。
    我并没有突然爱上玻璃珠,只是希望他记着我,希望他在旅途上记着他对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