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却很孤独,除了创作,差不多凡事都要依赖我。
    “你还不走?我现在开除你。”他拿起我的背包扔给我。
    “我走了你不要后悔。”
    “荒谬!我为什么要后悔?快走!”
    我立刻拿着背包离开他的家。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他仅余的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从跑马地走出来,我意外地发现一间毫不起眼的文具店,为了可以找个地方抹干眼泪,我走进店里,随意
    看看货架上的东西,谁知道竟然让我发现这半年来我们天天在找的PANTEL1.8CM。
    “这种笔,你总共有多少?”我问店东。
    “只来了三打。”店东说。
    “请你统统给我包起来。”
    我抱着那盒笔奔跑回去,兴奋地告诉杨弘念。
    “我找到了!”
    他立刻就拿了一支开始画草图。
    我整夜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完成一张又一张的冬季新装草图。那些设计,美丽得令人心动,原来这半年来,
    他一直也在构思,只是没有画出来。
    “很漂亮。”我说。
    “你不是说过辞职的吗?”他突然跟我说。
    为了自尊,我拿起背包。
    “不要走,我很需要你。”他说。
    “我不是最好的。”我回头说。
    “你是最好的。”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脸上。
    也许我跟他一样寂寞吧,那一剎,我爱上了他。
    “竟然是杨弘念?”跟良湄在中环吃饭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吓了一跳。
    “是他。”我说。
    “那徐文治呢?”
    “他已经有女朋友,不可能的了。”
    “你不是为了他才去当杨弘念的助手吗?怎么到头来却爱上了杨弘念?”
    跟良湄分手之后,我独个儿走在路,上想起她说的话,是的,我为了一个男人而去跟着另一个男人工作,
    阴差阳错,却爱上了后来者;就好象一个每天守候情人的来信的女孩子,竟然爱上了天天送信来的邮差。是无
    奈,还是寂寞?生命,毕竟是在开我们的玩笑。
    玩笑还不止这一个,那天在银行里,我碰到文治,他刚好就在我前面排队,我想逃也逃不了。
    “很久不见了。”他说。
    “是的。”
    “工作顺利吗?”他问我。
    “还不错,你呢?”
    “也是一样。那天跟你一起在出租车上的男人,就是那个著名的时装设计师吗?你就是当他的助手?”
    “都一年前的事了,你到现在还记得?”
    他腼腆地垂下头。
    原来他一直放在心里。
    “先生,你要的美元。”柜台服务员把一叠美金交给他。
    “你要去旧金山吗?”
    “是的。”
    “去探望女朋友吗?”我装着很轻松的问他。
    他尴尬地点头,剎那之间,我觉得心酸,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我却仍然在意。
    “我不等了,我赶时间。”我匆匆走出银行,害怕他看到我在意的神色。
    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我只得站在一旁避雨。
    文治走出来,站在我旁边。我们相识的那一天,不也正是下着这种雨吗?一切又彷佛回到以前。他,必然
    看到了我在意的神色。
    “你很爱她吧?”我幽幽地说。
    “三年前她决定去旧金山的时候,我答应过,我会等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人知道将来的事,但是我既然答应过她,就无法反悔。”
    “即使你已经不爱她?”
    他望着我,说不出话。
    雨渐渐停了。我身边已经有另一个男人,我凭什么在意?
    “雨停了。”我说。
    “是的。”
    “我走了。”我跟他道别。
    他轻轻地点头,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跳上出租车,知道了文治只是为了一个诺言而苦苦等待一个女人。那又怎样?她比我早一步霸占他,我
    来迟了,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留在她身边。
    我一直不认为他很爱她,也许每一个女人都会这样骗自己。这一天,他证实了我所想的,照理我应该觉得
    高兴,可是,我却觉得失落。也许,他不是离不开她,而是他不能爱我更多。比起他的诺言,我还是微不足道。
    在杨弘念的床上,他诧异地问我:
    “你以前没有男朋友的吗?”
    也许他觉得感动吧。
    但是他会否理解,对一个人的悬念,不一定是曾经有欲。单单是爱,可以比欲去得更深更远。
    “你不是曾说我的境界不够吗?”我问他。
    “我有这样说过吗?”他用手指抚弄我的头发。
    “在往巴黎的飞机上,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
    “你还没有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把境界提高。”
    “我的境界也很低--”他把头埋在我胸口。
    “不,你做出来的衣服,也许是我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有一天,你一定会超越我。”他呷了一口“天国蜜桃”说。
    “不可能的。”
    “你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我在你这个年纪,决做不出你在毕业礼上的那一系列晚装。那个时候,你是在爱
    着一个人吧?”
    “谁说的?”我否认。
    “只有爱和悲伤可以令一个人去到那个境界。最好的作品总是用血和爱写成的。曾经,我最好的作品都是
    为了一个和我一起呷着‘天国蜜桃’的女人而做的。”
    他还是头一次向我提及他以前的女人。
    “后来呢?”我问他。
    “她不再爱我了。”
    “你不是说,悲伤也是一种动力吗?”
    “可是我连悲伤都不曾感觉到--”
    “你还爱她吗?”
    “我不知道--”
    忽然,他问我:
    “你爱我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有点委屈。
    “想不到像你这么高傲的人也会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跟高傲无关,你怎么知道,我的高傲会不会是一件华丽的外衣?”
    我失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说。
    “我还没有去到可以答这个问题的境界。”我说。
    我用一个自以为很精采的答案回避了他的问题。但是我爱他吗?也许我不过是他的“天国蜜桃”,我们彼
    此依赖。
    第三章:祝你永远不要悲伤(1)
    “我毫无理由地爱着另一个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我身边。
    我祝愿他永远不要悲伤,我期望我们能用欢愉来迎接重逢。
    至于在我生命里勾留的人,我无法爱他更多。”
    和杨弘念一起两年多的日子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比利时、纽约、德国、巴黎、日本、西班牙、意
    大利。为了工作,我和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旅途上,也因此使我愈来愈相信,我们彼此依赖,依赖的成份甚至比
    爱更多。
    杨弘念很希望能够跻身国际时装界,为此他会不惜付上任何代价,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是在意大利。
    他在米兰开展事业的计划遇到挫折,他带着我,到了威尼斯。
    我在威尼斯一间卖玻璃的小商店里发现许多精巧漂亮的玻璃珠,有些玻璃珠是扁的,里面藏着一座金色的
    堡垒,有些玻璃珠是用几条玻璃条粘在一起烧的,切割出来之后变成波浪形,里面有迷宫、有风铃,也有昆虫。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玻璃珠。”我捞起一大堆玻璃珠在灯光下细看,它们晶莹剔透,在我掌心上滚动,
    彷佛真的有一座堡垒在里面。
    “你看!”我跟杨弘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