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克裏斯托的期末考試後, 江澈像是躲着聞槿一樣完全不和他聯系。
聞槿隐隐約約能夠感覺到幾個人中特殊的是誰，但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求證。
盛珣出國了。
說是家裏的一些事，但任誰想都有不對勁的地方。
不過抓人是抓不到的, 所以在暑假到來之際, 江家成為了聞槿拜訪的第一個地方。
相比起心情身起伏不定的江澈, 江闕的态度和先前相比幾乎沒有差別。
聞槿下車快步走到江闕面前, 他即将升入高三，而且家中事務繁多, 還要分出時間來照顧聞槿這裏。
“抱歉, 又麻煩你了。”
江闕搖頭：“沒事, 我正好休息。”
他側過身為聞槿打開了門，非常紳士的行為。
在知道他們在一年的時間裏不斷循環後, 聞槿就有些難以把握他們的年齡。
本來覺得再怎麽成熟也還是學生, 但這樣看來……可能他們要比自己歲數大上一些。
聞槿跟在江闕身後, 踩着江闕的影子走。
現在周遭所有人的好感度，除了盛珣都是99, 沒人告訴聞槿最後一格的好感度要怎麽提升。
但她現在并不心急了。
……起碼, 別留下不可說的遺憾。
江闕帶着她來到了江澈的房間門口，敲門、推門而入。
屏幕上是已經打開的游戲頁面，房間內環境昏暗, 沙發上只有一個後腦勺, 江闕打開門的時候本能地蹙了蹙眉。
“……我去開燈。”
聞槿拉住江闕的衣服, 朝着他搖搖頭：“暫時先不用。”
等到眼睛完全适應了房間的亮度, 聞槿才走了進去。
游戲并沒有開始，江澈只是盯着屏幕：“……既然要走, 沒什麽好說的。”
聞槿：“所以最後的這段時間裏，你要和我這樣一直冷戰嗎？”
他完全僵住。
聞槿很自然的在他身邊坐下, 她踹掉拖鞋曲起腿，很放松的姿勢。
“……其實一開始，真的很感謝你。”
不論是在雙子那裏撐腰，還是後來海邊遞耳機，江澈陪她度過了一段對這個世界完全陌生的時期。
江澈聲音悶悶的：“聞槿，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這樣的癟，但不想你離開這件事并不是賭氣。”
他的臉埋進臂彎，翡翠色的眼中閃過些許難受：“……那件事情，對不起。”
黑暗中，少年的嘴唇被自己咬的發白。
聞槿不想看着他露出這樣的神色。
她伸出手，輕輕揉了揉江澈的頭：“…我知道，我沒有怪你。”
她說：“但我必須得離開，這裏很好。我很羨慕你的父母對你的偏愛，羨慕你和成懷瑾他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裏我可以那樣，但終究不是我的家。”
江澈：“……”
他撐起腦袋，飛快地看了聞槿一眼，随後又重新把頭埋進臂彎。
“……在離開之前，我還可以去找你嗎？”
聞槿笑起來：“當然可以。”
在好感度到達百分百的時候，江澈終于看見了聞槿對自己的好感度。
造物主對任何人都沒有偏愛，她平等地愛着創造出來的每一個角色。
江澈捂住臉。
聞槿走時，仍然是江闕來送：“讓你費心了。”
聞槿搖搖頭：“不會，這本來就是我的問題。”
江闕腳步比聞槿快，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和聞槿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
——如果時間能拉長該有多好？
她已經注定不會為誰而停留。
江闕：“……聞槿。”
聞槿仰起頭，露出詢問的表情。
他問出了有些冒犯的問題：“為什麽對我很疏離？”
聞槿說：“嗯……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很怕我的上司……到也不是說你像她，就是那種領頭人的氣質……比起疏離，其實更偏向于敬畏？”
她走的更慢一些，邊想邊說：“很可靠、什麽都能做好，如果我是你這樣的人一定能讓人滿意吧……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江闕：“……現在呢？”
聞槿收回目光平視前方：“現在覺得，依舊很威嚴可靠，但也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江闕看着她頭頂小小的發旋。
這樣也好。
夏天的蝴蝶，總是要飛走的。
成懷瑾和成嘉言的狀态原本和江澈一樣。但兩人調理的很好，聞槿沒有因為小黑屋的事情生太久的氣，他們道完歉，聞槿就當翻篇。
只是兩人越來越喜歡做聞槿的人形挂件，到來的次數頻繁到家裏的管家都習以為常。
……還有重要的人。
這是一場在暑假的道別預熱，也是循環終于要結束的前兆。
聞槿和爺爺奶奶說過了，林聽和許歲聿接下來的學業生活上都有家裏幫助，事業方面家裏也可以贊助，但并不是白給，拉贊助的流程可不能少。
聞槿在幸運的房間找到了許歲聿。
他穿的很休閑，盤坐在地上揉搓着小狗的腦袋，漂亮的臉上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聞槿走進去，往幸運旁邊一坐，同樣的随意。
她提及：“沈斯南在做進一步治療，林聽那邊的研究室進度很快。”
“成懷瑾和成嘉言今天不會來，其實你沒必要避開他們……啊，還是避開吧，他們的性格畢竟要任性很多。”
“循環結束的時間剛好是開學那天……希望這次沒什麽問題……”
聞槿想到哪裏說到哪裏，許歲聿也不打斷，充當着一名合格的傾聽者。
他一直都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聞槿問：“RE的事情，處理的怎麽樣？要不要幫忙？”
許歲聿搖搖頭：“差不多已經進入平穩期了。”
他情緒平穩，有一種千帆過盡，情緒完全穩定下來的平靜感。
聞槿：“那……”
許歲聿打斷了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沒事的，我能調理好自己的心情。”
他垂眸，自嘲般笑了笑：“別關心我，我差點就和他們做了一樣的事情。”
聞槿定定看着他：“但你沒做，別做這樣的假設，許歲聿。”
“其實……有件事情要麻煩你。”
聞槿握住幸運的前爪子晃了晃：“我走之後，這孩子拜托你了。”
許歲聿掀起眼簾，看見了聞槿對自己的好感的話。
……啊。竟然是百分百。
許歲聿意識到，就算他們什麽都不做，這場循環也已經到了終點。
許歲聿：“聞槿。”
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聞槿說話，平靜的、不帶有表現意味的語氣，只是單純地想向聞槿說。
“我會照顧好他的。”
聞槿蹲着，聞言仰頭朝着許歲聿笑了笑。
就算自己動筆寫下的延續沒有辦法體現在這個世界，有了這些保障，他和林聽也能好好地生活。
夏季蟬鳴聲讓人心也躁動起來。
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沒人知道最後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會是什麽景象。
但它終究要到來。
聞槿坐在花園裏，她看着天幕發呆。
林聽本來也在，她坐了一會兒進屋拿水，準備在這裏陪着聞槿一起等待。
月光高懸，時間緩緩流淌。
約定的人終于到來，像是月光下的騎士。
他神色如常，仿佛對這段時間的事情毫不了解——但聞槿确定他是故意避開自己。
聞槿：“我以為你會繼續躲着我，這輩子都不出現。”
少年無奈地扯了扯唇角：“……原諒我吧？我只是想讓你留下來。”
他在聞槿面前半跪下來，膝蓋抵在地面上，仰着頭時劉海向後晃，那張毫無死角的帥氣臉頰就這麽近的出現在聞槿眼中。
他熟稔地握住了聞槿搭在膝蓋上的手。
——很涼。
聞槿的鬧鐘閃過這個想法，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盛珣低下頭将臉側貼在了她的掌心。
聞槿低下頭：“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嗎？”
盛珣彎了彎眼眸。
眯起的眼眸恰好能夠遮住眼中的情緒，聞槿把手從盛珣的手中抽出，語氣認真。
“是我讓你來到這個世界。”盛珣又說，“但那些循環不是。”
盛珣記不清楚那是什麽時候，但就在某一天，他忽然能看見另一個世界。
“……不過無論怎麽樣，這是最後一次了。”
蟬鳴聲更響。
月光傾斜，從樹梢滑落在盛珣的臉上，讓他看起來閃閃發光。
聞槿：“……好玄幻。”
他覺得有些好笑：“你知道這裏是小說的世界，小槿。林聽可以輕松攻克你的世界治療不了的癌症，那或許別人也有些你認知之外的能力。”
聞槿看着他。心情很複雜，愧疚和感謝占據了大部分。
盛珣換了一個姿勢，依舊是從下往上看她：“我的好感度80任務，猜猜看是什麽？”
他的好感度條還是沒有動。
聞槿：“……是什麽？”
盛珣也不賣關子：“是讓你留下。”
“這個世界裏沒有你最大的壓力來源，”盛珣沒有笑，只是擡起頭，“所以留在這裏，不好嗎？”
抽回的手被重新握住了。
冰涼的溫度從盛珣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向聞槿傳來，有一瞬間聞槿覺得自己會被說服。
在剛開始接觸時，盛珣就好像很了解自己。他與林聽不同，所以遠遠高于他人的好感度本身就能看出端倪。
聞槿低下頭：“我有父母，那是我的責任。”
他臉上的笑意褪去：“……小槿，沒有喝咖啡加班暈倒的人是快樂的。”
如果只考慮他人的心情，那自己就會很辛苦。
盛珣想繼續說，去拿水的林聽迅速到來，打斷了盛珣的話。
林聽牽住聞槿的手，她手上用了點勁，将聞槿從盛珣那裏拉到自己面前。
她看盛珣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看洪水猛獸。
聞槿安撫她：“沒事，我們只是在聊天而已。”
林聽搖頭：“我剛才聽到了一部分。”
黑色的漂亮眼眸看向盛珣：“盛珣，你讓她為難了，那和逼迫她讓她不快樂的父母有什麽區別？”
盛珣唇角的笑意僵住。
他下意識地看向聞槿，在看清楚月光下聞槿神色的那一刻，心髒重重地跳了兩下。
“……你只要自己做決定就好。”林聽說的很認真，“這是你的自由，聞槿。”
時間仍在向前走。
月亮逐漸被雲層遮蓋，世界陷入了禁止一般的安寧。
……在圍欄處，出現了一道門。
簡直就像是小時候看的動畫片裏的任意門，月亮的光華被遮蔽，那裏的光就過于明顯了。
盛珣站在原地。
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那雙燦金色的眼眸中氤氲着複雜的情緒，最終手掌握起又落下。
林聽握着聞槿的手一緊，不舍的情緒很快被覆蓋，她做了個深呼吸。
“……我送你過去。”
聞槿小聲說：“等一下。”
她腳下一轉，轉身向着隔了幾步距離的盛珣快步走去。
聞槿很用力地抱了盛珣，少年臉上劃過明顯的錯愕，他呆愣了幾秒內，聞槿已經松開了手。
“這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她說：“謝謝你，盛珣。”
……
“聞槿，聞槿！你還好嗎？我的天快叫救護車！”
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聞槿睜開眼，手肘處有點撞到的痛感，額頭上也有點痛，咖啡加了冰，潑在身上冰涼涼的。
“醒了醒了。”
“吓死，還以為加班猝死了呢……”
“還是去一下醫院吧，這能不能申請工傷啊？”
“可是項目沒有她不行……”
聞槿按住太陽穴，濕噠噠的衣物黏在身上，好一陣子才緩過去。
——難道是夢境嗎？
太過清醒，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了。
*
“……你這樣，未來可怎麽辦啊！”
“媽媽，我說了我可以為自己負責，你們不用擔心。”
“……算了！懶得管你，但你要是沒去找工作，那就別回家了！我們家丢不起這個人！”
聞槿挂掉了父母的電話。
距離她裸辭至今已經過去了一年，最開始父母一天到晚奪命連環call，到現在也依舊沒有理解她。
固執的想法很難改變，他們沒辦法理解為什麽要放棄高薪的工作，要聞槿回到原來的工位。
但那是不可能的。
大廠都是這樣，多得是人擠破頭要進去，走了一個自然就有下一個進去，沒有幾個人不可取代。
爸爸媽媽覺得“這個孩子廢了”，聞槿拒不合作的狀态讓他們很憤怒，剛開始離開家的聞槿還有些忐忑。
今天是跨年的問候電話，爸爸媽媽的态度依舊強硬，但聞槿已經應對自如，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人畢竟是會成長的嘛。
不逼迫自己确實要輕松許多，她已經做好了決定，且不會為此後悔。
聞槿将臉埋進圍巾裏，手紮進大衣的口袋，慢吞吞往中央廣場的方向走。
這是個溫暖的冬季。
她寫的短篇前段時間簽了個小版權，錢是比不上當初工作時的薪資，但整體來說能夠養活自己。
——最重要的還是她的心境。
做喜歡的事情時，感覺整個人被滋養了。
在她的筆下，林聽成為了優秀的科學家，其餘人也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
這本書并未發表，這是個屬于她的故事。
不過聞槿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麽，偶爾在這樣一個不算冷的冬天，會有些悵然。
路過了一個紅綠燈口，聞槿穿梭在人群之間，被人群裹挾着向着中央廣場的方向卷去。
跨年夜，中央廣場有一場盛大的煙花秀。
在倒計時即将開始之際，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聞槿下意識地接起來，電話那頭的聲音溫和：“您好，請問是聞槿聞小姐嗎？”
聞槿：“您是……？”
“聞槿，轉身。”
于是她應聲轉過頭。倒計時的聲響在耳邊愈來愈響，擁擠的人潮中，拿着手機的人朝她揮了揮手。
咻。
煙花在天上綻開。
夢裏的人朝着她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