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是他的原罪
凄冷的深夜,月如血泼,寒意彻骨。
光明神的狂笑凝固在脸上,祭品血液浴身,他像是突破了某个阈值,恐怖如渊的能量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体。
但他全然没有得到神力的喜悦,反而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悲恸哀鸣,伏在唐朗月的尸身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不……不……”
他的面容在变化,点点金光覆盖着他的身躯,金发、金眸、白袍加身……他越来越贴近唐朗月熟悉的那个光明神形象。
到最后,完全重合。
但这张冷漠圣洁的面孔却扭曲着,眼中迸出大颗大颗钻石般闪烁着光的泪珠。他双手捂着唐朗月的伤口,不惜一切代价倾注着自己的神力,想要用他的力量将人死而复生。
他本可以做到,他是神,无所不能!
然而,尸体的温度飞速流逝,快到神力都无法挽留!
“求求你——”
“我错了,我一定听你的话……”
“不要啊!!!”
真正的神明,无所不能的神明,高高在上的神明。
此时却成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抱着爱人的尸身痛哭流涕。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良久,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哭泣的力气,泪水也已经流尽。
他沉默地抱着唐朗月的身体,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马鞭草的花茎被碾碎踩烂,发出一种特别的香气,混在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之间,酝酿出另一种特别的气味。
他要带唐朗月离开,这里是祭品的墓地,唐朗月不属于这里。
唐朗月的白色袍角划过花丛,长发缠绕在光明神的指甲,身体也逐渐变得和夜风一样寒凉。
不过短短一夜,再次回到从诞生之日起就最熟悉的后殿,光明神竟已有恍若隔世之感。力量的灌注让他想起了很多,他是神殿的前任大祭司,也是光明神,在此之前他还是另一个存在。他能够更深一步地触碰到世界的法理规则,却同样地感受到了绝对规则之下的冷漠。
从立场上看,他和这个世界是完全对立的。
他垂眸,看着唐朗月恬静苍白的面庞。
和他也是对立的。
但一切都无所谓了。
神已褪去懵懂,浓烈的爱和浓烈的恨,在此时此刻都化为同一种感情。
光明神如同对待一个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唐朗月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整理好他漆黑如夜的长发,又小心除去了他脸颊和颈侧的血迹。
衣服也弄脏了。
他喜欢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于是光明神急忙为他找来衣服换上。
郑重而深情地,他在唐朗月唇上落下一吻。
从前唐朗月总是让他等待,但是现在他要让唐朗月等待。
光明神涉身时间长河,看到了自己的终点。
在黎明来临之际,无论是宫廷的贵族、街角的流浪汉、渔船上的渔翁,还是神殿中的祭司,都看到了这一幕可以被载入宏伟史诗的画面。
天边红芒陨落,困扰这座城数百年的噩梦消失了!
……
经历了无法想象的恐怖战斗后,受伤归来的光明神小心清理着自己的身上的污渍,借着水池的倒影整理衣袍和头发,直到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期待和喜悦。
除却他,也再没有谁能让光明神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装,也再没有谁能让光明神脸上流露出这样似水的柔情。
光明神眷恋地将头颅靠在唐朗月的肩上,如同漂泊的游子找到了归家的港湾。
“我要离开很久,你可以继续等我,或者……找到我。”
光明神闭上双眼,与永不会苏醒的青年耳鬓厮磨。
……
初阳破晓,祭司步履匆匆闯入后殿,却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甚至连那传闻中的光明神都已人去楼空。
他们搜寻了整个后殿,最终只找到了神使的尸身。
神使身着华服,面容安恬,陷在层层叠叠的柔软床榻间,如同陷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幻梦。
城邦恢复了和乐与安宁,吟游诗人们吟唱着光明神的歌谣,并准备将其传颂至遥远大陆,流传千年万年,直到神明寂灭、宇宙终结。
但在遥远的星空彼岸,光明神却正在挺身奔赴下一个战场。
杀掉一个、两个、千个、万个……
祂们有的会再生,有的会分身,有的绵延万里,有的无形无质……
但光明神已经失去了输的资格,也没有人会在他溃败逃窜之时说出那句——“再来”。
八次的战败之后,他只剩下了胜利!
数不清又多少个外神,数不清杀了多少个外神,战斗似乎成为了他的生存方式——这一次,是他自己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战争工具。
在一次次神明之间的相互蚕食中,他变得更强,力量也膨胀到了一个超乎想象的数值。
他可以一手撕碎那绵延万里的恐怖存在,也可以一手重建被战争摧毁的文明,一切终结对他而言都不再是终结,一切恐怖对他而言都不再是恐怖。
唯独,在那个凡人身上是无解。
很多时候,他抛弃了人类的形态,任自己的身躯在几个星系间铺展,想象自己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却又在回忆起某些古老的记忆后,收敛了自己的形骸。
渐渐地,他感到世界在颤抖,在恐惧。
他太强了,强到让世界畏惧。
光明神有些讥讽地笑了。
从一开始,世界就在故意引他入局,想要借助他的能力清除掉那些威胁着世界的外神,甚至一手布局着他的成神之路,全然未对他进行任何压制。
但当光明神按照世界的意愿诛杀外神后,世界开始畏惧了。
没有外神牵制的光明神才是最大的祸端!
世界很聪明,趁着光明神还在世界规则的控制下,他要卸磨杀驴。
于是乎,“隔离”的惩罚开始了。
这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漫长到故事变为传说、传说变为神话,再加上中间几次文明的覆灭和重建,这段时间远比唐朗月之前估算的要更加漫长。
光明神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
放在人类身上,如果有哪一种感受能与之贴合,那便是死亡。
永恒寂静的死亡!
在他身上,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了意义。
在无尽的虚无中,光明神终于隐没,再无人可以找寻到他的踪迹。
直到……唐朗月的降临。
他在漫长到足以遗忘自我的时间中丢失了生而为人的记忆,忘记了巍峨矗立的神殿和天边的红芒,忘记了流淌的金色河流,忘记了漂流摆渡的木船和白袍黑发的青年,忘记了在他身前无畏展开的双臂……
原来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他们早已相遇。
……
【请宿主再次确认,是否要驳回核算裁定?】
【是。】
【请宿主再次确认,是否要对本次判决提出质疑?】
【是。】
【质疑已上报审判庭,并将进行二次判决,请宿主做好开庭准备。】
【我知道了。】
“你这次的任务完成度远超我的期待,该世界评级将跃升为S级,你将得到一笔丰厚的积分。审判提重申会收回全部积分奖励重新核算,你可能一毛钱都拿不到还要交罚款,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唐朗月正处在一个纯白色的小房间中,这里没有门也没有窗,是属于世界修复师的室。他对审判庭判决提出质疑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尽管看不到白石洲本人,他仍微笑了一下,“投票结果还没有出来,输赢还是未知。”
“很难想象,你这么做是为了光明神?”
“我只是觉得他并非威胁。”
白石洲嗤笑一声,“他的诞生就是原罪。”
唐朗月眯了眯狭长的凤眸,“那他违背了自己的天性,还真是令我吃惊。”
白石洲哑然。
唐朗月撕卡的最终目的,不是引光明神入局,而是阻止审判庭对光明神的死亡判决。
唐朗月的任务录像是后续导入资料库中的,唐朗月也是后来看的录像。
怎么说……
有些,惊讶。
“他爱我,愿意为我违背天性,拯救世界。”
一句话总结,唐朗月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知道光明神爱自己,而非对信徒的爱,却没有想到这感情竟如烈酒般浓烈,一点便燃烧到沧海桑田、地老天荒,死亡也无法将它熄灭。
直到现在,他仍在等待自己。
他真的做到了,让光明神明知自己是猎人,却仍愿引颈就戮。
一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情感破土而出,唐朗月捂着胸口,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无法全身而退。
站在理性的角度,白石洲仍然觉得可惜,“在隔离光明神的惩罚中,世界已经将光明神大幅度削弱,再耗一段时间,唐辑的这个分身就能被世界吞噬了。”
不战而胜,一石二鸟,外神和光明神的问题都解决了。
“审判庭可不会因为私情动容。”
唐朗月眉头紧锁,“你们是不是遗漏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什么问题?”
“驴杀的太早了。”
白石洲明白他的意思,“剩下的外神,世界可以自己消化。”
唐朗月笑,眼中寒光闪烁,“真的……吗?”
就在此时,世界管理局大厅内传出了刺耳的警报声,警卫机器人正飞速向审判庭方向赶来。
主神系统发出警告。
【J87YZ1世界发出一级险情预警!】
什么——怎么会有险情?!
白石洲也感到十分惊讶。
“审判中止!”
“紧急备案启动!”
纯白房间内一片寂静,唐朗月对房间外的兵荒马乱一概不知,像老猫一样伸了伸懒腰,原地坐下。
似乎过了很久,才有人踏入房间内通知他,“重返J87YZ1世界!”
光明神,到底还是留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