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是李盛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听到的,而如今,他在年羹尧身上,似乎看到了这行文字的具象化。

    当年废太子事件后,康熙为了政治势力的平衡,强行改变了年氏一族的旗籍归属,把年家跟当时的纳兰明珠和八爷党撕扯开,又把年家女儿嫁给胤禛,已经是圣心分明,要年家一族归属皇四子了。

    但是年羹尧愣是敢阳奉阴违,敢接受老三和老九的礼物并有所往来。

    从这里就能看出年羹尧的性子,这位可不是什么听话的老实人。

    年家几代官宦,他年少得志平步青云,又是潜邸功臣,立下大功,新帝倚重,可以说这一路走来真是顺风顺水,故而自视甚高,颇为桀骜。

    这份骄傲和锐气,放在战场上,是他的士气和锋芒;但在官场中,如果还一直这样盛气凌人,终究走不长远。

    何况,胤禛看一个人好,那真是往天上捧啊。

    年羹尧平定青海,又在战事后收拢人心,规划边地治理有方,确实是有功,胤禛待他荣宠日隆,赏赐他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等物以表宠信。

    在爵位上,胤禛也是很大方,年羹尧本人及其父年遐龄封爵,其子年斌也被封赏爵位,雍正二年十一月,又以平定卓子山叛乱之功,赏年家一个一等男的世职,由年羹尧的次子年富承袭。

    财物更不用说了,雍正小气节俭是后世留名的,但是对这位心腹爱臣,他居然能令驿站六天内把荔枝从京师送至西安给年羹尧,可见是真把人放在心坎儿上了。

    年羹尧行军打仗,手腕、手臂肩膀偶有病痛,雍正还专门赐药,再二询问,生怕他留下病根。

    甚至在官职用人上,胤禛也很重视年羹尧的意见,在陕甘地区的官员任用上,经常在书信中与年羹尧商议讨论,经年羹尧举荐的官员,胤禛也格外留意。

    可以说,雍正二年之前,这一对君臣的关系正处在蜜月期,俩人之间书信往来,那也是相当肉麻。

    肉麻到什么程度呢?

    李盛扒拉着桌边看的时候,苏培盛都能注意到元福一脸被腻到的神情,连狗狗鼻子都皱起来了,耳朵向后撇着,尾巴也不晃了,豆豆眉很嫌弃地抖了两下,毫不留恋地把两只前爪放下来跑掉了。

    除了后世闻名的“朕亦甚想你”、“朕实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还有“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

    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

    这话份量就太重了,对于帝王来说,都有失尊统。

    年羹尧本性桀骜不逊,又被这么捧着,不出意外,他飘了。

    雍正二年正月,李盛蹲在窗台上,看着胤禛气哼哼地把一封举报年羹尧的密折扔在桌子上,有些气闷地跑出去遛弯了。

    为什么生气呢?因为年羹尧最近实在是太嚣张了。

    李盛看着胤禛闷头往前走,身后的辫子晃悠晃悠的,昭示着主人心情不愉。

    大狗狗把头搁在前爪上,一点都不同情胤禛——要他说,年羹尧这么能作,这都是胤禛惯得!

    年羹尧的不驯早就显露过。

    他很喜欢唐代名臣陆贽的文集,自己主编,重新刻印了一部陆贽的文集,是为《唐陆宣公集》。

    胤禛得知此事后,便很感兴趣地表示朕可以给你写一篇序言,但年羹尧表示“不劳圣心”,不等领导写好,自己就写了一篇,还递上来给皇帝看。

    得亏胤禛看年羹尧有滤镜,但凡换个人,这都得印象分跌到底儿了。

    年羹尧对上都这么不客气,待下边的官员就更是骄横了。

    赠送给属下的物件,要求人家“北向叩头谢恩”,都是同僚,竟如此无礼,偏偏他位高势大,很多人也不得不屈从——主要年将军心眼也不大,谁不照办,他就打击报复啊!这谁遭得住?

    正逢十四爷定亲王风寒久久不好,回京修养,上头没了压着的人,他在西北俨然土皇帝一般。

    他发给总督、将军们的文书,居然敢擅自称“上谕”;

    蒙古亲王来见他,他让人家行跪拜礼;

    对于朝廷派来的御前侍卫,让人家给他“执鞭坠镫”,须知,御前侍卫大多都是满军旗权贵出身,这都得被他磋磨一遍,那些出身一般的小官更别说了。

    更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侵占钱粮。

    还结党营私,因为他话语权大,许多官员投靠门下,举荐官职众多,号称“年选”。

    看在往日的君臣情分上,胤禛试图给过年羹尧机会,给他的书信上,一改往日的温情赞赏,转成了告诫的语气:“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

    ——呵呵,没用!

    人家年大将军毫不收敛。

    李盛在一边啃着苹果,看那边胤禛都快红温了,心说你就是欠的!

    去年就有不少人举报年羹尧,你跟鬼迷心窍一样,非说年羹尧只是武人心性,粗疏大意,不是什么大过,一味地纵容忍让,这回好了,你给的自由过了火,人家连你的话都不听了!

    ——百因必有果,让你偏听偏信一意孤行,连胤祥的预警都不在意,宠得年羹尧无法无天,报应这不就来了?!

    物极必反,胤禛也不是什么忍者神龟啊,眼看着年羹尧一次又一次嚣张,胤禛终于忍不了了。

    雍正二年二月,年羹尧指使陕西巡抚胡期恒,参奏陕西驿道金南瑛,雍正不予准许,说这是年羹尧挟私报复。

    年羹尧又参劾四川巡抚蔡珽,蔡珽罢官后,补任的四川巡抚就是年羹尧门下的王景灏。

    这简直都毫不遮掩了。

    胤禛憋着气,不但免除蔡珽的罪过,而且升任他作了左都御史,这可是监察文武的言官,朝廷喉舌。

    蔡珽立马领会领导心意,走马上任后像是疯狗一样咬着年羹尧不放,开始接连参奏,就是跟年家怼上了。

    随后,便是后世出名的事件,年羹尧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此事一出,胤禛也不像以前一样给年羹尧开解说他是粗心大意了,迅速把年羹尧问罪,更换四川甘肃陕西的一应官员,解除年羹尧川陕总督的职位,调任杭州。

    这期间,在宫中怀孕的年贵妃更是心惊胆战,本来就是敏感脆弱爱多想的性情,又怀着孩子,听闻兄长出事,更是吃不下睡不着,精神紧张。

    李盛看着年氏倚在窗前垂泪的样子,都有些心疼她了,年纪轻轻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人,为了家族,比谁都小心谨慎,嫁给胤禛十几年,所有的信件都是过了丈夫的眼才寄出去,一点小事儿都要担忧好几天,怀着孕还要被兄长惊得日夜不安。

    李盛其实也用爪子把年羹尧的名字抓破,以此来警告胤禛,但年羹尧随后便又打赢了一场大战,李盛看着胤禛兴奋的样子,便也算了——凡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若不让胤禛跌个跟头,就算没有年羹尧,将来也有别人。

    后来,他就只针对年羹尧的属下了,先后用爪子把十六名官员的名字抓烂,阻止年羹尧举荐任用,这些人,都是历史上曾经鱼肉百姓欺压官吏的刻薄贪酷之人。

    胤禛是那种爱恨分明情感热诚的人,他最信任的弟弟十二胤祥,荣宠不断但毫不偏私,一心为公,胤禛在他身上投注了信任,也获得了胤祥全部的忠诚和报效。

    胤禛便以为旁人也可以这样套公式,但世上也不过

    只有一个胤祥。

    胤禛信任年羹尧,满腔热枕地希望与年羹尧成就一对青史留名的明君良将,可惜,年羹尧辜负了他,他经不起这样的厚爱。

    经过年羹尧一事,胤禛才会真正意识到,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心感恩毫不托大的谦虚谨慎。

    ?)

    但年氏何辜?她还是孕妇呢。

    李盛开始整天在她宫里守着人,生怕出事儿,胤禛虽说对年羹尧失望,但年贵妃毫无错处,他也惦记着人,亲自来跟年氏解释:“你兄长的性子实在不好,朕是要好好磨一磨他的,不过是让他沉寂一两年罢了,他改好了,朕还要用他呢,你不要担心。”

    说罢,看着年氏苍白的面色,胤禛叹一口气,把着年氏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咱们还有孩子呢,为了孩子,你也要安心养胎啊。”

    但年氏还是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孩子还是早产了。

    听着里面细弱的哭声,胤禛愁得不得了,他孩子少,跟圣祖康熙比一比,还不到零头呢,每个孩子都无比珍贵啊。

    看着小阿哥瘦弱的样子,胤禛都暂时不敢给他起名字,连小名儿都没起,按着宫里老人的说法,这孩子命格弱亲缘浅薄,起了名字,阎王爷知道了,便要收了他去呢。

    七阿哥早产,贵妃大出血,险些都没了命,救回来了也是元气大伤,心神受损,且再无生育的可能。

    暖融融的春日里,年氏屋里还笼着炭炉,一摸手脚冰凉,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日日吃的药比饭还多,年家夫人进宫照顾女儿,哭湿了好几条帕子,回了家哭了一夜,年遐龄当即就去信杭州,把年羹尧骂了个狗血淋头。

    年羹尧随后上折子叩首认罪,自认罪责深重,愿受一切责罚,只求万岁允他进京面陈。

    看在七阿哥和贵妃娘俩的份儿上,胤禛允了,革去年羹尧一切职务,许他进京,暂时紧闭在府上,等待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