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玳调换过杯子，便若无其事坐下来。
奚冉沛拾起荷包，用手心拍了拍，看到沈玳仍端着酒杯未饮，不由噙唇问道：“玳妹妹怎的不喝？”
“适才听宫人说，这是太后命身边女官自酿的酒呢，用了桃花、杏花、益母等滋颜补益材料，只有今日参加宴会的姑娘们才有机会饮得。妹妹不是还有月事痛嘛，这酒喝了可活血通络，合该多喝点儿才好。”
是啊，这酒的确好，可惜里面加了点东西。
沈玳有月事腹痛的毛病，她月事来的也比别家小姐晚，许多十二岁就来了，她到了十四岁才有。那时外祖父母早已过世，沈府克扣她的日常需用，她若要买些调养的药草，也弄不到多少的钱。
尤其与戚云麟成亲后，住在他那个凉僻寒酸的凌逍榭里，更是每次都腹痛得汗如雨下。在那几日便脾气不好，总与戚云麟言语刻薄，有时还会煽他巴掌。戚云麟噙着唇不语，因为他需要从她这处借钱，沈玳婚后找到了搞钱的来路。
有一回痛得险些要晕厥了，夜半只得匍去他怀里，用力搂紧他腰，咬他的肩。她胸丰娇，贴紧了，咬得戚云麟瑟瑟微颤，平日在她跟前一动不乱动，却破天荒豁出去回搂住她腰涡。
他人虽冷鸷，血肉却是滚烫的，暖上腰涡后沈玳才逐渐回了魂。
此刻忆起来，似乎就是从那时起，戚云麟开始逐渐在外头阿谀逢迎，不怎么回来了。
也正因月事痛，前世奚冉沛和她说这番话时，沈玳完全不疑有它，一口将杯子饮了干净。直到自己死后，才晓得当时那媚-药乃是好闺蜜作梗。
沈玳微微侧头，凝着奚冉沛光艳脸上的一抹殷切，悠然问道：“冉姐姐真要我喝吗？”
宛如桃花俏娇的脸庞，鸦羽般的乌发，眸瞳含水，肌肤胜雪，淡妆浓抹总相宜。素日谦谨自持，小心思虽然多，但都掩在内里计量，外人看不出来。
奚冉沛暗中观察，自己做得那么仔细，应该不像被沈玳发觉了。便稍显僵硬地笑一笑：“怎的，妹妹是觉得酒不够美味？”
这话在给人挖坑么？沈玳当然不能直白回答，太后酿的酒，谁敢不识抬举嫌弃酒不好。
在问出上一句时，沈玳便已给过机会，倘若奚冉沛找借口倒掉酒，还算有点姐妹情分。
看来竟是没有。也罢。那杯媚酒今世就让她自己与戚云麟共尝吧。
沈玳抿唇道：“冉姐姐话说哪去了？太后娘娘赏赐的美酒带着福气，珍惜都来不及。是觉得冉姐姐对我真好，时时都为我着想。”
说着素手揩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了。
奚冉沛盯着她的动作，悄然地纠结了一下，但顷刻又舒展开来。
喝了便好。自幼一块相处，人们总是第一眼瞧见沈玳，奚冉沛心下结梗。喝了这酒，之后她沈玳便与侯府庶子堕入尘埃，永无出头之日了——在太后的园子里行媚，名声扫地，还想科考？门儿都没有！
碧玉鸭嘴壶里有机关，旋左为普通酒，旋右是媚酒。奚冉沛咧咧嘴角，看了眼沈玳空掉的杯子，又看了眼另一边的戚云麟，男子手里也端着酒杯，酒是她贿赂小厮送去的。
呵，那卑贱庶子倒是生得英俊周正，颇有些气度。今日来的世家贵子个个发戴玉冠，锦衣皂靴。他虽一抹黑绸束发，靛蓝常袍，却分外的清郁出挑。可惜了，但凡是个嫡出的身份，自己兴许也会多赏看几分。
沈玳将这幕尽收眼底，目光渐凉下来，但十分平和，甚至还有点想笑。
忽地发现不远处，一双戏谑的眼睛望过来，她抬眼，认出是虞斓郡主。
沈玳对虞斓郡主并不陌生。虞斓郡主是庄太后的外孙女，她母亲是庄太后妹妹的女儿，因得庄太后喜欢，赐封为萱铭公主，然后生下了虞斓郡主。
若按着前世，虞斓郡主之后要嫁给睿王高衍做正妃，奚冉沛则是侧妃。外面总传说睿王享齐人之美，府上王妃相敬如宾，感情甚笃。
沈玳死了后，看到戚云麟一夜白发，给她仔细装敛，更拼了命地弄权。她那时愚蠢地以为他或许对自己有点情，就没忍心离开，寻常只在京城四周瞎游荡。
因为好奇，就到睿王府去逛过。结果哪儿似传言中的那样和睦呐？睿王和虞斓郡主简直相敬如“冰”，郡主甚至养了好几个大块腹肌的面首。
虞斓郡主平常没事就拷肉撸串，又或者是铁板烧、麻辣烫、凉皮、臭豆腐等听都没听过的吃食。还冒出一些诸如：“我本咸鱼”、“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吃饱喝足躺下睡”之类的荒唐言论。
而睿王高衍对此分明知道，却都不管。
虞斓郡主根本就没打算成亲，只因为她母亲萱铭公主与皇后不和，故而借婚姻来扶持贵妃生的睿王罢了。
奚冉沛这个侧妃呢，也被睿王闲置。断然不是她平日对沈玳所描绘的：睿王多么体贴温柔，多么贪心缠人，动不动起不来床；王妃不管事，所有中馈都交给她这侧妃打理，府上人们敬她如正妃之类的。
睿王压根儿无视她存在，只醉心于边关多变的战事，两月三月都难进她院里一趟。那起不来床的次数，比沈玳还要少。
且奚冉沛一心想要表现、引起睿王注意，反而屡屡弄巧成拙拖人后退，不仅让睿王越发生厌，府上仆从也私下诟病。
沈玳便是在那游逛期间，听到奚冉沛愤恨地自言自语——
早知嫁进来如同守寡，当初何故用两杯媚-药给沈玳和卑贱庶子。如今那庶子却是愈发地镶金配紫，权倾朝野了，而睿王呢……马上穷兵尽将，走投无路了吧。倒不如我自个喝，现在也能当上权臣夫人！
不过好在快意，沈玳陪着他度过最贫瘠之时，却无福享受！
在那睿王府深宅大院的光影勾勒下，女人张合的嘴角带出了刻薄的意味。
沈玳当下都惊呆了！
可惜她只是个透明的游魂，否则真想扑上去撕扯她头发。
但她也很是捉弄了几次奚冉沛。
虞斓郡主这边却比较新奇，沈玳之后无聊便常去郡主院里坐坐，闻一闻怪异美食们的香臭味。
记得前世她与虞斓郡主并无交道，她看向这边，莫非刚才换酒的小动作被窥到了？
按沈玳所理解的郡主，大抵不会多管闲事，即便指出来了，尴尬的也是作俑者奚冉沛。
便只颔首对面一笑：“郡主今日的妆容细腻，簪子亦相得益彰，分外别致。”
——她知这簪子乃虞斓郡主的心头爱，游魂期间常见虞斓擒在手中把玩。
虞斓果然听得意外，原以为沈玳必该紧张，却未料如此淡定。
虞斓今日是被母亲逼出来参加宴会的，否则她只想躺咸鱼。
睿王高衍打仗归京，太后这时候给青年们配婚，必然就少不了睿王。可虞斓并不思嫁，只想当一世咸鱼混吃混喝。
当王妃有什么好？母亲要扶持睿王上位，睿王若真上了位，那必定三宫六院共用黄瓜，自己呢，还得摆出一副温良恭谨的模样当个管家婆，帮他打理莺莺燕燕。
她绝不，能拖就拖。所以出门前随意化了裸妆，簪子也是比较淡的水晶绿松石钩花簪。
但虽雅淡，却雕刻形似钻石，是她日常所爱。
来参加太后的赏花宴，每个人有夸她这夸她那的，唯独只沈玳注意簪子，慧眼识珠，倒是让她心里舒坦。
虞斓是胎穿，幼时有荨麻疹，吃什么都容易挠痒，是翟太医给调理好的。她对翟太医的外孙女沈玳有曾见过，以前出诊时翟太医带进府来，虞斓瞥过几眼。
当然更重要的是，翟老太医治好了她的荨麻疹，从此能吃能喝。
刚才看见御史大夫家的三小姐给沈玳倒“阴阳酒”，暗叹塑料姐妹千年传承。
然而更惊讶的是，翟太医那守礼端方、小心持谨的外孙女，直接来了个以牙还牙，你予我砒-霜，我还你自用。
好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真是看得饶有兴致。
果然人不可貌相，算那奚三小姐自找的。
没想到娇软美人竟是朵黑莲花！
郡主掖了下嘴角，这种又美又狠的女人倒是适合给睿王做王妃。她作淡漠回话道：“沈妹妹过赞了。”继而偏过头，不再关注。
花坛边的投壶游戏结束，挑出了三对互有情意的男女。其中一个折冲小将，据说为了能娶到太常丞的女儿，从太后宣布颐萃园赏花宴日期起，就在不眠不休地练投壶，方才十支箭愣是投中了九箭。
“呵哈哈，这份挚忱，不赐婚都说不过去了。”
逗得太后拍膝笑起来。
一旁的萧皇后赔笑脸，瞥了眼端坐左侧的睿王，眼骨碌转转，建议道：“母后欢喜，这福气也能跟着加倍。今日七对姻缘已配成六对，眼看睿王也二十有二了，不如剩下的一次便给睿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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