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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081-将臨
    ◎真到這一步,他還是有點舍不得。◎
    陳濯一整晚都沒有合眼, 他就那樣靠在夏子澈懷裏,聞着他身上的槐花香,望着窗外槐樹晃動的枝葉。
    他看着月亮的影子映在窗上, 又一點一點随着東升西落而挪移。
    後來,天色從深黑一點一點泛起藍色, 再由深藍變淺, 天光大亮。
    陳濯知道夏子澈一般幾點起床晨跑,所以他在他的鬧鐘響起前, 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夏子澈很快被他弄醒了, 陳濯看着他迷迷糊糊的表情,沒忍住笑了。
    他揉揉他的頭發:
    “早安, 小崽。”
    夏子澈也沖他笑笑:
    “早安。”
    兩人互道了早安, 一起起了床。夏子澈洗漱的時候也要跟陳濯貼貼,他還從自己衣櫃裏找了身運動裝給陳濯套上, 雖然這衣服對陳濯來說稍微有點大了, 但不礙事, 夏子澈一邊念叨着陳濯太瘦, 一邊超大力地收着他腰上的褲繩,在确定這褲子不會輕易掉下去之後,他拉着陳濯的手,帶他出去進行每天必要的晨跑。
    跟陳濯在一起時, 夏子澈永遠不會跑太快,他知道陳濯的速度和體能在哪裏, 所以每次都是配合着他的節奏慢慢來。
    他們在小區裏跑了兩圈, 又去門口擺攤的早餐車買了兩份早點。
    早餐車沒有座位, 陳濯就和夏子澈坐在小區花壇邊的椅子上, 一邊看噴泉嘩嘩流水, 一邊認真吃早餐。
    吃着,夏子澈突然用肩膀撞撞陳濯:
    “哎,冷靜,你今天有計劃沒?我帶你去玩啊。”
    聽見這話,陳濯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捧着早餐袋的手也稍微收緊了些。
    他沒看夏子澈,只說:
    “去哪玩啊,明天吧,我今天有點事。”
    “什麽事?”
    “……”
    陳濯張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可以随便編個理由糊弄過去的,但他答應過夏子澈,他不會騙他。
    所以陳濯停頓片刻,只說:
    “沒什麽。對了,你這衣服我穿走了啊。”
    “嗯,穿着呗。”
    陳濯點點頭,他吃完了手裏的小燒餅,再慢慢喝完牛奶後,他側目看向身邊的夏子澈。
    “那我先走了。”
    他摸摸夏子澈的頭發,見他嘴角還站着燒餅碎屑,便伸手替他擦掉了。
    陳濯彎起唇,沖他笑了一下。
    他說:
    “再見,小崽。”
    他一個人回了家,從床頭櫃的抽屜裏翻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紙袋,他把它裝進口袋裏,然後坐在窗邊,一直等看見夏子澈進家門才起身離開。
    家裏沒人,蘇楠和陳道遠都去上班了,陳濯一個人把家裏裏外外看了個遍,在牆上那幅全家福前站得格外久。
    最後,他低頭抓了抓身上寬大上衣的下擺,這是夏子澈的衣服,上面還帶着點好聞的槐花味。
    陳濯輕輕彎起唇角,他放開了手中的衣角,也沒再看那幅全家福。
    他轉身離開了家。
    他沿着家門口的的小路一直走,目的地是陳道遠工作的醫院。
    他走得很慢很慢,他趕着陳道遠的午休時間到醫院,路上還打包了兩份午餐。
    “叩叩叩。”
    陳濯敲響陳道遠辦公室的門。
    很快,門內傳來熟悉的聲音:
    “請進。”
    陳濯推開了門。
    陳道遠看見來人是他,明顯有點意外:
    “小滿?你怎麽來醫院了?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啊。”
    陳濯晃晃手裏拎着的午餐:
    “來跟您一起吃個午餐。我應該沒打擾您工作吧?”
    “沒有,差不多也到午休時間了。你先坐,今天怎麽想起來找我了?”
    “這不是該考慮志願了嗎。想來想去,我還是想報醫學,反正已經不用上課了,閑着也沒事,所以想先來醫院看看,順便過來跟您吃個飯,問問您的意見。”
    陳濯答得十分自然。
    “這樣啊。”
    陳道遠沒有多想,他很快忙完了手裏的事,坐去沙發邊和陳濯一起吃午餐,邊幫他分析選擇學醫的利與弊。
    陳濯今天帶的午餐有些辣,陳道遠不是個能吃辣的人,很快就有些說不出話。
    見他這樣,陳濯從旁邊拿了兩個水杯:
    “這家店的辣椒居然這麽誇張,早知道該讓他少放點。我去倒杯水。”
    “你知道飲水機在哪嗎?”
    “當然知道。”
    陳濯笑着應了,他拿着兩個水杯出了辦公室的門,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他笑容也淡了些。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紙袋,那裏面裝的是他上次在醫院開的安定片,但事後他一片也沒吃。
    此時,他掰了半片放進水杯裏,又在杯子裏倒了小半杯開水,一直等藥片在水裏化開,他才往裏面摻滿冷水,端着杯子往回走。
    “下次再點這家,我得吃微微微微辣。”
    陳道遠手裏的一杯水很快見了底,他端着空空的水杯,又看看碗裏沒吃完的飯菜,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評價道。
    陳濯聽見這話,沒忍住笑了:
    “那直接點不辣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
    陳道遠放下水杯,拿起筷子繼續征戰:
    “那話怎麽說來着,不加辣椒就沒有靈魂,有一點也總比沒有強。”
    陳道遠說着也笑了,他挑挑碗裏的辣椒粒:
    “剛說到哪了?哦,這個醫學啊……”
    陳道遠接着剛才的話頭繼續和陳濯聊志願與專業的問題,陳濯卻沒怎麽用心聽,他只時不時應一聲,一雙眼睛一直盯着陳道遠看。
    後來,他發現陳道遠的注意力開始有些不集中,眼皮也似乎變重了,一直在往下沉。
    注意到這點,陳濯微一挑眉:
    “爸。”
    “嗯?”
    “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睡一會兒?”
    “……是有點。”
    陳道遠揉了揉眼睛:
    “怪事,怎麽突然這麽困,說着話眼睛都要閉上了。”
    說着,他又有些懊惱:
    “唉,這天還沒跟你聊完呢,我先睡覺算怎麽個事。”
    “沒關系啊,晚上回去再說吧,又不急。上班本來就累,還是休息最重要。”
    陳濯沖他笑笑:
    “您先睡吧,我再坐會兒,一會兒叫您。”
    “行。”陳道遠點點頭,低頭看了眼手表:
    “我眯半個小時就行,你一點十五叫我吧。”
    “好。”
    陳濯應下了,他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目送陳道遠走進裏間的休息室關上了門。
    陳濯收起了唇角的笑意,他沒再耽誤時間,只快速把茶幾的餐盒收拾着扔掉,又把兩個水杯洗幹淨擺回原位。
    做完這些,他輕手輕腳打開休息室的門,拿走了陳道遠脫下放在椅子上的白大褂,出去後,又把休息室的門反鎖住。
    他把陳道遠的白大褂穿在身上,從口袋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口罩戴好,又找了點水,對着鏡子撩起自己前額的頭發,梳個草率的背頭,好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一些。
    做完這些,他嘆了口氣,脫力般靠在陳道遠的椅子上。
    他望着牆上的鐘表,看着指針緩緩轉動。
    半個小時很快到了,但陳濯沒有按照約定去叫陳道遠起床。
    他只靜靜等着,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于,在他的注視下,鐘表的時間到了一點五十八分。
    在秒針走過整點的那一秒,陳濯拿起了桌上的手機。
    他撥了110。
    “喂,您好,報警,川華醫科大附屬醫院,心外科主任辦公室有人持刀行兇。是個中年男人。”
    “水果刀。”
    “嗯,我很确定,麻煩立刻出警。”
    挂了電話,一點五十九分。
    雖然陳濯做了很多努力,但這件事從頭到尾并沒有被他改變多少。
    瞿耀祖還是在在六月八號,也就是昨天中午到下午辦理了出院,把瞿小宇帶了出去。瞿小宇會在當天晚上出現急性排異反應,因為病情不被重視所以耽誤了治療,然後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淩晨死去。
    而今天下午兩點零四分,瞿耀祖會帶着水果刀闖入這間辦公室。
    還有五分鐘。
    陳濯算過,報警後從警察出警至到達現場需要十三分鐘左右,也就是說,瞿耀祖有八分鐘時間來殺他。
    夠了,差不多夠了。
    陳濯報警也不是為了讓警察制止瞿耀祖,他只是想斷了瞿耀祖逃跑的路。
    在無數個被這夢魇裹挾至失眠的深夜,陳濯想過無數可能性,也在最壞的情況裏算過無數筆賬。
    他沒學過法律,大多只能憑自己粗略判斷。
    如果在瞿耀祖動手前就阻止他,那大概算個傷人未遂,很快就會被放走。
    在動手時把人抓獲,要是算個故意傷害,那能判三年以下,情節嚴重或者判殺人未遂,那也就是個三到十年。
    十年……就算判了十年,陳濯也不會安心。
    瞿耀祖就是個不認理的瘋子,陳濯都能想象到,那家夥要是真被判十年,也根本不會好好改造,他只會把自己的怨氣越積越深,然後等到刑期結束,把這些“新仇舊恨”加起來,一起算到他認為的始作俑者頭上。
    陳濯不想擔驚受怕地活着,不想十年睡不了一個安穩覺,不想因為這件事情焦慮抑郁到無法正常生活、重新變成一個精神病患者。
    他更不想讓自己愛的人從此生活在一個瘋子的陰影下。
    他們倒是可以逃,改名換姓搬去另一個遙遠的城市。
    但憑什麽呢,他和他的家人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們為什麽要逃,為什麽要躲,為什麽要擔驚受怕,為什麽要不得安生。
    想來想去,這件事,還是得死掉一個人。
    這個辦法雖然極端,但是有用。
    當然,這種辦法裏也包括陳濯先把瞿耀祖弄死,只是這個可行性太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算來算去,死掉的這個人,還是自己最合适。
    陳濯看過無數遍瞿耀祖行兇時的視頻,他沒留一點餘地,他捅了十幾刀,刀刀沖着心髒,刀刀致命。
    如果自己以這種方式死在他的刀下,那情節應該算嚴重的,加上蘇楠和陳道遠絕對不會諒解,量刑最輕應該也是無期徒刑。
    值了。
    值得的。
    陳濯心髒跳得很快,他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稍微平靜一些。
    中午一點零二分。
    死亡……他原本就死過一次,在被病痛折磨的那些年,他也不是沒想過自己了結。
    這個詞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他也不怕。而且,能重活一次,他已經多賺到兩年時間了。
    但是,但是……
    陳濯閉了閉眼睛。
    真到這一步,他還是有點舍不得。
    他舍不得那些吵吵鬧鬧的朋友,舍不得家人,還舍不得夏子澈。
    他的小崽。
    上次的小崽沒能長大,這次,是自己沒辦法看他長大了。
    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裏,做好最壞打算的陳濯,總是忍不住去想,想夏子澈,你會永遠幼稚永遠開心嗎。
    十八歲的你沒煩惱,成天嘻嘻哈哈,那三十歲的你還會這樣嗎?三十歲的夏子澈會不會變得穩重一些,那時候你應該成為很厲害的歌手了吧,會有自己的演唱會嗎?
    你說你死後想把最喜歡的歌變成二維碼刻在碑上,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那等我死後,能不能請你把那首叫做情書的歌借給我?我想聽你一直唱,我想一直聽。
    下午一點零四分。
    陳濯深吸了一口氣,他睜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眨眨眼,把眼淚忍了回去。
    他正了正坐姿,又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咔噠——”
    門從外面被人推開。
    中等身材的男人套着件褐色的夾克衫,他看起來三四十歲的樣子,頭發剃得很短,膚色有點黑,臉上還躺着幾道不大清晰的疤痕。
    陳濯對這人太熟悉了,他還知道,此時此刻,這人後腰裏還別了一把水果刀。
    陳濯沒有說話,他只是有些緊張地扣緊了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陳濯注意到瞿耀祖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眼,邊往他這邊走了幾步。
    陳濯忍住想逃的沖動,他掐緊自己的手心,剛想開口,卻被瞿耀祖搶了先。
    常年吸煙的男人嗓音粗糙沙啞,他一雙眼睛盯着陳濯,像是食肉動物盯準獵物後的貪欲。
    “哎,外邊寫着主任辦公室,就這吧?你就是陳道遠嗎?我兒子叫瞿小宇,前段時間你給做過手術,你還記不記得?”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陳濯注意到,他的右手在摸向後腰。
    他在握那把刀。
    “……”
    真到了這時候,陳濯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在心裏迅速想好說辭,他張張口,可還沒等他出聲,就被另一道聲響打斷了。
    “叩叩——”
    外面有人敲了兩下門。
    聽見這個聲音,陳濯心裏一驚。
    不對。
    不應該。
    這個時間點不應該有人來的。
    陳濯腦中一片空白。
    而下一秒,門外的人沒等回應就自己推開了門。
    等看清來人,陳濯愣住了。
    少年穿的還是早上分別時那套運動裝,進門口,他的目光越過瞿耀祖,看見陳濯,還沖他打了個招呼。
    陳濯一下就亂了。
    夏子澈?
    夏子澈怎麽會來?
    夏子澈怎麽會在這裏?
    夏子澈卻好像完全沒讀懂他眼裏的情緒,他看見陳濯打扮成這個樣子,似乎也一點不驚訝。
    他只是沖他揚揚下巴:
    “哎!冷靜,你咋在這?我爸人呢,不在辦公室啊?這不是休息時間嗎,真是的……”
    陳濯的腦子好像糊住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夏子澈的意思,反倒是瞿耀祖先被引起注意。
    他盯着夏子澈,警惕道:
    “你找誰?你爸是誰?”
    “我找我爸啊。”夏子澈像是有些茫然:
    “我爸陳道遠,陳醫生啊,咋了叔,你也找他?”
    瞿耀祖将夏子澈打量一番,他用舌尖頂頂腮,輕輕眯起眼睛,像是在思量着什麽:
    “你是陳道遠的兒子?”
    聽見這個問題,夏子澈看看瞿耀祖,又看看陳濯。
    他的目光在陳濯身上只多停留了半秒,很快就收了回來。
    “是啊,不然呢?”
    夏子澈眸裏神色有些冷,卻還是彎起唇,朝瞿耀祖笑了一下。
    他很輕地揚了揚眉,開口時語速很慢,像是強調,又像是引導。
    他說:
    “不是我,還能是誰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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