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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3章 正文完
    雖然信馬由缰, 到底還是比走路快些,不到晌午扶桑就抵達了流放之路上的第一個落腳點。
    入了鶴邑城,他牽着馬兒慢慢走, 走到城中最繁華的街道。那家包子鋪還在, 賣包子的也還是那個胖胖的大嬸。
    見他駐足,大嬸急忙熱情招攬:“客官, 吃包子嗎?剛蒸好的白面包子, 皮薄餡大,香得流油。”
    扶桑想起那時剛剛踏入凡塵的自己,恐怕連三歲小兒都不如,對于花多少錢能買多少東西毫無概念,竟然用一支銀簪換了五個包子, 被坑了還覺得對方是個好人。
    後來澹臺折玉得知此事,就讓薛隐返回鶴邑城, 把簪子贖了回來——如果當時薛隐沒有被派走,第一次遭遇刺殺時他和澹臺折玉可能就不會和其他人失散, 也就不會有那一段相依為命的時光, 那麽澹臺折玉可能就不會喜歡上他……如此想來,他竟還要感謝曾經那個愚昧無知的自己。
    大嬸見他只管看着蒸籠發呆, 穿着打扮也不像個有錢的,便換了副嘴臉,不客氣道:“不買就走,別站在這裏礙事。”
    扶桑回過神來,也不在意對方的無禮,他左右瞧瞧, 果然看見不遠處的牆根下蹲着個小乞丐,便朝對方招招手, 刻意讓聲音顯得低沉:“小孩兒,你過來。”
    等小乞丐來到跟前,扶桑俯身跟他說幾句悄悄話,小乞丐便撒腿跑走了。
    “你買還是不買?”大嬸不耐煩道,“不買就趕緊讓開,別耽誤我做生意。”
    “這幾籠包子我都要了,”扶桑道,“一共多少錢?”
    大嬸立刻喜出望外,掐着指頭算道:“素包子兩文錢一個,葷包子三文錢一個,葷素各兩籠,一籠三十個,加起來……正好是三錢銀子!”
    扶桑便取出三錢銀子交給她,随手拿了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就站在蒸籠前頭細嚼慢咽。
    一個包子還沒吃完,剛才跑走的小乞丐領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跑了回來,扶桑慷慨道:“随便吃随便拿,我請客。”
    小乞丐們歡呼一聲,一雙雙黑乎乎的小手抓起包子就往嘴裏塞,大嬸嫌他們弄髒了蒸籠,大呼小叫起來:“別碰我的蒸籠!我幫你們拿!”
    這場面教人心酸,扶桑不忍多看,牽着馬兒走了。
    立冬那日,扶桑在永渠城落腳,住在城中最好的客棧裏。
    本想住天字一號房的,可惜被人捷足先登,只好住進了天字二號房。
    一號房住的應是一家三口,時有小兒哭鬧,扶桑聽着,很難不想起小船兒,也不知道他這段日子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吃飯,生病了不曾。
    有人敲門,是小二送來了飯菜,扶桑戴上帷帽,還沒走到門口,忽然聽見一陣亂響,緊接着響起孩子的哭聲。
    開門一看,門外一地狼藉,飯菜和碗盤的碎片四濺,孩子在這邊嚎啕大哭,小二在那邊傻站着,一臉無措。
    孩子的爹娘從隔壁天字一號房快步走出,小二這才回魂,磕磕絆絆地向他們解釋,是孩子在走廊亂跑時撞到了他身上,他想躲沒躲開,手中的托盤卻不小心翻了。
    孩子他娘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所幸孩子并未燙傷,只是外袍上濺了些菜汁而已。這對夫妻十分善解人意,不僅沒有怪罪小二,反而還要賠扶桑一頓晚飯。
    “不用不用,”扶桑擺手拒絕,“孩子沒事就好。”
    夫妻倆便也沒有堅持,帶着還在哭泣的孩子回房去了。
    等扶桑吃完飯,天已黑透了。
    他想洗個澡,又怕身子太虛,容易着涼,正自猶豫,聽見敲門聲,溫和的男聲道:“我是天字一號房的住客。”
    扶桑拿起帷帽,頓了頓,複又放下,走去開門。
    對方看到他的臉,明顯怔了一下,蹙眉道:“公子瞧着似曾相識,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扶桑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方的眉眼,強自按捺着心裏翻湧的情緒,輕笑道:“我曾路過旸山縣,與陳公子有過一面之緣,對陳公子的才名也有所耳聞,想必陳公子如今已金榜題名了罷?”
    這位“陳公子”,正是旸山縣那位大才子陳懷顧,澹臺折玉曾對他施以援手,助他逃離父親的掌控。
    其實扶桑之前就認出他了,因為他的眉眼和春宴特別相似,正因如此,扶桑才會對他印象深刻,時隔兩年還能輕易認出他來。扶桑之所以沒戴帷帽,也是想清清楚楚地看一看那雙與春宴神似的眉眼。
    陳懷顧又盯着扶桑看了片刻,猛地心頭一震:“你是——”
    “我是誰并不重要,”扶桑輕聲打斷他,“我只是個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
    陳懷顧啞然少頃,神色恢複如常,低聲回答扶桑剛才的問題:“托那封引薦信的福,我成了崔太傅的門生,并在來年的考試中被聖上點為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職。”
    “修撰……是掌修國史的官職嗎?”
    “是。”
    “也不知史書會如何記載他……”
    陳懷顧當然知道扶桑口中那個“他”指的是誰,“他”對他有知遇之恩,這份恩情他始終謹記在心,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夠報答,然而,然而……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扶桑見他面色悲戚,忙說起別的:“沒想到你孩子都這麽大了。”
    陳懷顧輕咳一聲,道:“非魚随我赴京前就已有了數月身孕,我要娶她為妻,我爹抵死反對,當時鬧得很僵。”
    “那你們現在成親了嗎?”
    “在我高中之後,便由崔太傅為我們主婚,正式結為夫妻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恭喜你們。”
    這世上既有負心漢,也有癡情郎,只是負心漢常見而癡情郎不常見,毫無疑問,非魚是幸運的。
    “你要去哪裏?”陳懷顧忽問,“我和非魚要回旸山,如若順路的話,我們可以帶你一程。”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扶桑道,“不過我想自己走。”
    陳懷顧點點頭,正欲告辭,驀然想起來意,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金漆纏枝紋捧盒遞過來,道:“這是非魚親手做的點心,算是一點補償。”
    扶桑接過來,道:“替我謝謝非魚姑娘。”
    陳懷顧回房去了,扶桑關好門,到桌前坐下,打開捧盒,甜香撲鼻。
    才剛吃過飯,一點都不餓,可他還是拈起一塊菊花糕,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糕點明明是甜的,可咽到肚裏後,卻泛起些許苦澀。
    扶桑沒洗澡,早早睡下了。
    外頭風聲呼嘯,猶如鬼哭狼嚎,扶桑有些怕,一只手埋在枕下,握着那把匕首,就算睡着也沒松開。
    早睡早起,天剛蒙蒙亮扶桑就退房上路了。
    太陽一直躲着不出來,烏雲密布,寒風刺骨。
    可能要下雪了,扶桑猜想。
    然而直到他離開信陵縣,這場雪也沒下來,但天仍舊陰着,扶桑心裏也彌漫着重重陰霾,才好轉沒幾天的心情重又低落下去。
    當初第一次遭遇刺殺就是在離開信陵縣的路上,扶桑騎着馬兒在那條林間小道上慢行,除了禿枝敗葉什麽都看不到。
    如果死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扶桑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吓了一跳,慌忙告誡自己:你不能死,你答應過玄冥和小船兒,你會回去的,你不能食言。
    離開這裏,趕快離開這片陰森的樹林。
    扶桑剛要甩動缰繩,倏然聽見了兵刃相接的聲音,他駭然四顧,卻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是幻覺嗎?
    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扶桑夾緊馬肚,猛甩缰繩,馬兒登時揚蹄狂奔。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馬兒竟将他帶到了那座小山村,他翻身下馬,沿着山腳下的小徑往前走,果然讓他找到了那間臨湖而建的小木屋。
    湖邊雜草叢生,雖然早已枯黃,但馬兒照樣喜歡吃,扶桑放它自由吃草,他走到門口,抽掉插在門鼻上的小木棍,推開兩扇木門,探頭往裏看,裏面當然沒人。
    擡腳進去,看看東頭的土炕,看看西頭的竈臺,這裏的一切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物是人非,扶桑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摘下帷帽擱在桌上,俯身把桌子底下的破爛鐵盆拿出來,放柴生火,而後便坐在火邊發起呆來,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天色已昏暗得猶如夜晚。
    想起馬兒還沒栓,扶桑起身出去,把還在吃草的馬兒牽到屋後,拴在樹上,他返回木屋,關好門,往鐵盆裏添幾根柴,讓火燒得旺些,好把屋裏照亮。
    竈臺旁邊的牆上挂着熏好的臘肉,他取一條下來,翻來覆去研究半晌,決定蒸着吃。
    他拎上木桶,去湖邊打水,差點掉進湖裏去,好在有驚無險。把打來的水倒進鍋裏,把臘肉放進竹蒸籠,蓋好蓋子……
    “砰!”
    猝然的聲響吓得扶桑叫出聲來,回頭一看,原來是門被風吹開了,他拍了拍撲通亂跳的胸口,剛想去關門,卻又忽地僵住——有人進來了!
    是個身姿挺拔的男人,進門時甚至需要稍稍低頭。
    他戴着一副兇神惡煞的二郎神面具,在這天昏地暗的荒山野嶺裏顯得格外瘆人。
    他扭頭看了扶桑一眼,默默地把門關上,走到火盆邊坐下。
    扶桑不知道對方是好是壞,不敢妄動,也不敢出聲,安靜地仿佛不存在。
    很快,他嗅到了血腥味,這個不速之客可能受傷了,不過也可能是沾染了別人的血。
    扶桑很快就知曉了答案,因為男人扯開了外袍,露出了左肩上血淋淋的傷口。
    傷口有些靠後,男人夠不着,無法自己處理。
    扶桑鼓起勇氣,聲如蚊蚋道:“需要我幫你嗎?”
    男人偏頭看着他,卻沒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一條素帕,朝他遞過來。
    扶桑不明所以,戰戰兢兢靠近,接過帕子後才靈機一動,想來對方是讓他用這條帕子幫他擦拭傷口。
    扶桑退回到竈臺邊,用木桶裏剩下的水把帕子打濕,擰幹後再甩一甩,他陡然覺得帕子上的圖案有些眼熟,湊近一看,只見左下角繡着兩枝扶桑花,花上落着兩只蝴蝶,旁邊還有兩行小字——
    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扶桑心神俱震,瞠目結舌地看着這間屋子裏的另一個活人,隔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你是誰?這條帕子怎麽會在你身上?”
    男人依舊默不作聲,他站起來,轉向扶桑,擡手摘掉面具,閃爍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他笑着張開雙臂,未語淚先流:“扶桑,過來抱抱我。”
    扶桑沒有絲毫遲疑,一陣風似的沖過來,撲進這個和澹臺折玉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懷裏,就好像一頭紮進了萬丈紅塵。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