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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0章
    橘兒剛從花園出來, 迎面撞進了薛隐。
    “夫人呢?”薛隐沉聲問。
    橘兒有點怕他,低着頭恭謹道:“夫人在花園裏,她說想自己待會兒, 所以奴婢……”
    話未說完, 薛隐便越過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園子不算大, 薛隐剛進去就看見了坐在高處的扶桑。
    薛隐快步過去, 拾級而上,走進涼亭。
    扶桑卻毫無所覺,他側着身子趴在吳王靠上,對着滿園花草出神。正午的陽光籠罩着他,輕柔的和風吹拂着他, 披散的無法随風起舞。
    薛隐盯着這幅美不勝收的畫面怔了一會兒,發出一聲輕咳, 扶桑聞聲回頭,沖他輕淺一笑, 柔聲道:“薛郎, 你回來了。”
    這聲“薛郎”好似一把溫柔刀,直入薛隐的心髒, 在他猶如一潭死水的心湖裏攪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薛隐面上依舊波瀾不驚,走到扶桑身旁坐下,道:“你昏睡了三天,現下感覺如何?”
    “沒什麽大礙了。”扶桑看着薛隐,開門見山地問:“薛大哥,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跟着我的?”
    薛隐道:“從我把趙太醫帶到嘉虞城, 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扶桑驚怔須臾,哂笑道:“我還以為是我到京城後才被你發現的, 沒想到這半年來你一直藏在暗處窺視着我。你為何從不露面?”
    薛隐道:“我不想打攪你的生活。”
    扶桑又問:“那你住在哪兒?”
    薛隐道:“隔壁。”
    扶桑愣了愣,恍然大悟。
    小靈兒她爹帶着妻女搬走那天,明明說過宅子已被人買走,卻始終不見有人搬進去。為此柳棠時還特地找過小靈兒她爹一趟,因為他想買下隔壁的宅子,而後合二為一,可小靈兒她爹說,宅子确實是賣出去了,因是通過牙人進行買賣的,他從未見過買家,柳棠時也只得作罷。
    卻原來那座宅子并未空置,薛隐悄無聲息地生活在裏面,宛若一縷幽魂。
    扶桑驀然感到一陣酸楚,為了薛隐。
    他的人生已經夠苦了,扶桑不想讓他再這麽無休無止地苦下去。
    “是澹臺折玉讓你這麽做的嗎?”扶桑問。
    “是,”薛隐道,“他命我保護你和孩子。”
    “他……”扶桑已經極力隐忍,可洶湧的淚意還是猛地竄上來,堵塞了他的咽喉,截斷了他的話音。
    薛隐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麽,徑自道:“我用信鴿給他送信,每隔十天向他彙報一次你和孩子的情況,但他從未回複過只言片語,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生病之事,我也是在你去沈府按摩那天才驟然得知的。”
    “君如月呢?”扶桑喑啞道,“他就在京城,又備受寵信,他應該清楚澹臺折玉的病況罷?”
    “我帶你來君府那天就問過他了。”薛隐道,“君如月說,自從九月廿二那日,皇上在朝堂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暈倒之後,攝政王韓子洲就迅速控制了皇宮,不允許任何人進去。除了為皇上治病的太醫們,恐怕就只有攝政王最為清楚皇上的病情了。”
    扶桑感受到了強烈的無助和絕望。
    他原本還想着,或許可以讓君如月帶他混進宮去,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病急亂投醫,扶桑忽然抓住薛隐的手,懇切道:“薛大哥,你武功高強,所向披靡,你能不能潛進宮去,看看他到底怎麽樣了?我真的很擔心他……”
    薛隐默然少頃,道:“皇宮本就固若金湯,如今又是特殊時候,只會更加戒備森嚴,就算我能潛進去,也絕不可能活着出來。”
    其實說完那番話扶桑就有些後悔了,聽完薛隐的回答,他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他怎麽能為了一己之私而讓薛隐以命犯險呢?
    “對不起,薛大哥,”扶桑低下頭,發出微弱的呢喃,“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薛隐克制着想要把他擁進懷裏的沖動,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扶桑聞言擡頭,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說。
    薛隐與他四目相對,眼神幽邃,瞧不見一絲喜怒哀樂的蹤跡,話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靜:“第一,我不該拿你當誘餌,引三皇子上鈎;第二,我答應替你保守秘密,卻沒有遵守承諾。”
    扶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緩緩道:“第一件你做得很對,既幫澹臺折玉清除了一個隐患,又替我的一位故友報了仇。至于第二件,你定有你的苦衷,我一點都不怪你,而且我想通了,就算澹臺折玉知道了小船兒的存在也無所謂,他既不會跑來和我搶孩子,也不會做出傷害我和孩子的事,我該怎麽生活還怎麽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薛隐注視着扶桑,有些話到了嘴邊,一番踟蹰後還是咽了回去,轉而道:“整個啓國最優秀的大夫都聚在宮裏,他們會拼盡全力救皇上的命,就算把你送到他身邊,你也什麽都做不了。為今之計,只有等待——不只是你,哪怕攝政王位高權重,只手遮天,也只能等。”
    扶桑從這番話裏得到了少許安慰,輕笑道:“你說得對,我會耐心等待,等他好起來,宮裏管得沒那麽嚴了,我要見爹娘一面,然後就回嘉虞城去。我不在這幾天,也不知道小船兒乖不乖。”
    薛隐道:“走罷,君如月還在等我們一起吃飯。”
    扶桑昏睡了三天,從醒來到現在只喝了一杯茶,四肢酸軟無力,下臺階時險些摔倒,薛隐索性将他打橫抱起,等到了平地再把他放下,扶着他慢慢往外走。
    扶桑道:“薛大哥,你還記得我們先前途徑裕州時,在一座寺廟落腳,從一幫假和尚手中救出來的那個女子嗎?”
    薛隐道:“那個廟妓?”
    扶桑猝然被刺痛,澀聲道:“她不是廟妓,她只是一個身陷囫囵的弱女子,而且……我剛剛知道,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姐姐。”
    縱使薛隐心如鐵石,此刻也不免有所震動,訝然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扶桑簡明扼要地将來龍去脈講清楚,最後駐足看着薛隐,道:“薛大哥,我想求你幫我一個忙。”
    薛隐道:“你想讓我去找她。”
    扶桑道:“從上元節到現在,已經過去八個月了,她沒去嘉虞城找我,想來是在家鄉住了下來。我們遇見她的那座寺廟離裕州州府烏陵不遠,想來她的家鄉就在烏陵或者烏陵周邊。你見過她的樣子,由你去尋她最合适。”
    薛隐道:“你想讓我何時去?”
    扶桑道:“明天。”
    薛隐沒有立刻說出那個“好”字,扶桑知道他在猶豫什麽,寬慰道:“我就住在君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心等你的消息。難道你連君如月都信不過嗎?”
    “信不過我什麽?”
    人未至聲先到,扶桑循聲轉頭,看見君如月從不遠處的一道月洞門裏慢步走出。他照舊一身白衣,沈腰潘鬓,如圭如璋,俊逸出塵。
    扶桑眼看着君如月走近,忽而想起第一次在碎夜城外見到他時的模樣,似乎和眼下別無二致。當時他還覺得君如月和澹臺折玉略有神似,因此見之心喜,而今再看,卻又不覺得哪裏相似了——斯人未改,是他的心境變了。
    等君如月走到面前,扶桑輕喚道:“二公子。”
    方才和薛隐說了一筐話,他的嗓子又啞得快出不了聲了。
    “才一年不見,就生疏至此了麽?”君如月含笑道,“扶桑,你以前可是喚我‘月哥哥’的。”
    扶桑有些赧然。
    從前“哥哥”、“姐姐”張開就來,現如今卻難以啓齒了,可能是因為他長大了,不單是年齡在長,心理也在日趨成熟。
    不等扶桑接話,薛隐道:“我要離開一段時日,歸期不定,扶桑便交給你照顧了。”
    君如月也不問他要去哪裏、去做什麽,只是點頭答應:“放心罷,我會照顧好他。”
    扶桑剛想開口,君如月急忙制止:“你快別說話了,養養嗓子。”
    扶桑也沒什麽想說的,他想知道的薛隐都告訴他了,于是安心做個啞巴。
    一起用過午飯,扶桑讓君如月幫忙請個畫技出衆的畫師,然後讓橙兒和橘兒幫他梳妝打扮,打扮成他記憶中蕭只影的模樣。
    等畫師來了,扶桑說出幾點要求,讓畫師照着他畫的同時做出些許調整,越像蕭只影越好。
    從白天畫到晚上,終于大功告成,扶桑還算滿意,将畫像交給薛隐,讓他帶在身上。
    第二天,當扶桑睡醒時,薛隐早已上路了。
    他總是這樣獨來獨往,從不給人告別的機會。
    扶桑就此在君府住下來,一邊将養身體,一邊耐心等待。
    為免胡思亂想、焦心勞神,他每日抄寫佛經,果然有解憂定心之奇效。
    一轉眼,又是十月小陽春,風和日麗,溫暖如春。
    十月初五這天,黎明之際,連綿不絕的鐘聲遽然打破了京城的寧靜。
    扶桑從睡夢中驚醒,噩耗緊随而至。
    那不是普通的鐘聲,而是為皇帝而鳴的喪鐘。
    他的生辰,竟成了澹臺折玉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