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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羅岐芝是女大夫, 來找她看病的也多是女患者,男患者寥寥無幾,即使如此也還是被她言中了, 扶桑來到岐芝堂的第二天就被一個閃了腰的中年男子言語調戲了, 甚至還動手将扶桑的面紗扯了下來。
    羅岐芝見狀,二話不說就連推帶搡地将男子攆了出去, 還破口大罵了幾句, 将那男子罵得顏面掃地,在路人的指指點點中夾着尾巴跑走了。
    羅岐芝恨恨地朝地上呸了一口,返身入內,見扶桑一臉驚訝地看着自己,笑問:“怎麽, 被吓着了?”
    扶桑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沒想到, 你這麽……”
    “這麽潑辣?”羅岐芝替他說出口,渾不在意地笑了笑, 道:“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 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最大的用處就是給男人生兒育女, 一輩子囿于內宅。女人若想走出內宅,自力更生,要比男人困難百倍千倍,非得把自己逼成個潑婦不可,才能少受些欺負。”
    扶桑不禁想起了柳翠微和蕭只影,這兩個飽經苦難的女子, 他們的境遇比尋常女子還要惡劣得多,至少那些囿于內宅的女子還有一份安穩的生活, 可她們卻什麽也沒有。
    不知道柳翠微過得好不好,都雲谏有沒有給她一個名分。
    不知道蕭只影有沒有找到安身之地,以後會不會來嘉虞城找他。
    “你定親了不曾?”羅岐芝忽問。
    扶桑将面紗戴好,才含混道:“我成過親,不過後來分開了。”
    羅岐芝詫異道:“你才多大,竟已成過親了?”
    “再過半年就十七了,”扶桑眉眼彎彎,“我不止成過親,還生過孩子。”
    羅岐芝大吃一驚,扶桑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無論容顏還是身姿都與少女無異,哪怕她是大夫也無法從扶桑身上找到任何生過孩子的痕跡。
    “所以……你是個寡婦?”問出這句話,羅岐芝自己都覺得荒唐。
    “不是不是,”扶桑急忙否認,“我和孩子他爹只是分開了,他并沒有死。”
    羅岐芝感到難以置信,扶桑生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溫良,不論哪個男子娶到他都是天大的福氣,怎麽可能輕易放她離開,除非是死了。
    委實好奇得緊,羅岐芝忍不住問:“為何分開了?”
    扶桑不想用納妾、和離那一套欺騙她,靜了靜,低眉斂目道:“世事難料如雲變,身不由己任飄搖。”①
    羅岐芝思及自身,不免生出一番喟嘆,便沒再多問。
    向晚時分,蜚蓬來接扶桑回家——岐芝堂離家近得很,又在一條街上,完全沒必要接來送去,可柳棠時卻堅持讓蜚蓬随行,扶桑也沒奈何。
    到了家,扶桑絕口不提被人輕薄之事,就算晚飯時柳棠時特意問起,他也只說一切都好,生怕柳棠時把他圈在家裏,不讓他再抛頭露面。
    卻沒想到,第二天上午,那名男子再次來到了岐芝堂,羅岐芝抄起一把笤帚就沖上去,橫眉怒目道:“你還敢來!滾出去,別髒了我的地方!”
    “息怒息怒!”那人擡起一只手擋在面前,畏畏縮縮道,“我是來賠禮道歉的。”
    羅岐芝和扶桑俱是一愣,那人繼續道:“昨日是我豬油蒙了心,一時糊塗,冒犯了小娘子,實在罪該萬死,今日特來向小娘子賠罪,求小娘子原諒。”說着,他面朝扶桑深深作揖,腦袋幾乎垂到地上去。
    扶桑不明白這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時不知作何反應,男子擡頭瞄了扶桑一眼,旋即道:“我給你跪下了!”
    他作勢欲跪,扶桑吓了一跳,慌忙阻止:“別跪別跪!我不怪你,你……你快走罷。”
    男子如蒙大赦,泫然欲泣道:“小娘子菩薩心腸,在下感激不盡。”說着,他将手中提着的油紙包擱在櫃臺上,“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小娘子笑納。”
    扶桑忙道:“我不要——”
    然而男子已經逃也似的走了。
    扶桑一頭霧水:“這人好生古怪……”
    羅岐芝若有所思,卻什麽都沒說,拎起那個油紙包瞧了瞧,道:“華春樓的點心,你吃不吃?”
    扶桑立馬搖頭:“不吃。”
    羅岐芝道:“那我拿去給街上的小乞丐。”
    扶桑很快就把這件事抛諸腦後了,一個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而已,沒必要放在心上。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遭受過男患者的騷擾。
    更加欣慰的是,憑借着出色的技藝,他很快就小有名氣,來找他按摩的人越來越多,岐芝堂的生意蒸蒸日上。
    臨近月底,羅岐芝給他開了工錢,足有二兩銀子。
    這日傍晚,蜚蓬照舊來接扶桑回家,剛出了岐芝堂,扶桑就瞧見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快走幾步追上去,拍了下那人的肩,雀躍地喚了一聲:“崔大哥!”
    崔奉儀循聲回頭,撞進一雙盈滿笑意的眼眸,他有一瞬的失神,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常,自若一笑,道:“扶桑,好久不見。”
    “确實好久不見。”扶桑道,“你要去哪兒?”
    “閑來無事,随便逛逛。”
    “我要去菜市買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好。”
    于是兩個人并肩往菜市的方向走,蜚蓬隔着一段距離在後面跟着。
    許久未見,氣氛難免有些尴尬。
    默默往前走了一段,扶桑率先開口:“你最近很忙嗎?”
    崔奉儀“嗯”了一聲,道:“月初太子冊立,大赦天下,衙門裏諸事繁忙,最近才告一段落。”
    聽見“太子”二字,扶桑立即想到澹臺折玉,可澹臺折玉如今已是啓國的皇帝,太子另有其人,至于是誰,扶桑有一點好奇,卻懶得多問。
    崔奉儀偏頭觑着扶桑,可扶桑戴着面紗,他看不見他的神色。
    “聽棠時說你在醫館裏幫人按摩,”崔奉儀換了話題,“可還順利?”
    “就在那邊的岐芝堂。”他們尚未走遠,扶桑側身一指,與此同時腦海中冒出個念頭——崔奉儀是湊巧路過,還是特意來看他的?
    扶桑告訴自己不要自作多情,接着道:“岐芝堂的掌櫃是位女大夫,十分好相處,待我也很好,而且來岐芝堂看病的多是女病人,所以這份差事非常适合我。”
    崔奉儀點點頭:“那就好。”
    不知從何處傳來袅袅琴音,扶桑停在街邊聽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忽然也想彈琴了,可惜家裏沒琴。”
    “我帶你去買。”崔奉儀立刻道,“我知道這附近有家賣樂器的鋪子。”
    扶桑稍作猶豫,欣然道:“正好我才領了工錢,花光它好了。”
    崔奉儀便帶着扶桑去了那間鋪子,掌櫃的一瞧見崔奉儀就熱情逢迎,他顯然是這裏的常客。
    店中樂器琳琅滿目,琵琶、二胡、琴、簫、笛、笙應有盡有,扶桑挑花了眼,最終瞧中了一把冰弦琴,琴弦由冰蠶絲制成,弦音清越,聽之忘俗。
    一問價錢,竟要六兩銀子,扶桑根本買不起,崔奉儀卻直接替他付了錢,由于真心喜歡這把琴,扶桑便沒推诿,道:“當我借你的,稍後我讓哥哥還你。”
    崔奉儀知道他不想欠自己,便笑着應了聲“好”。
    買好了琴,交給蜚蓬拿着,接着去菜市買菜。
    買琴耽擱了些時間,扶桑快速買好所需菜蔬,問崔奉儀:“崔大哥,你想不想嘗嘗我的手藝?”
    崔奉儀簡直受寵若驚,反問道:“你要下廚?”
    “對呀,”扶桑道,“所以我才會親自來買菜。”
    崔奉儀難掩欣喜:“那我就不客氣了。”
    回到家,扶桑抱着半天不見的小船兒親昵了一會兒,轉頭把孩子交給崔奉儀抱着,他自去廚房忙活。
    銀水給他打下手,疑惑地問:“你怎麽突然想着要下廚?”
    扶桑邊切菜邊道:“之前在嵴州的時候,我跟着一位廚藝特別好的嬸娘學會了做飯,可惜一直沒機會施展,趁着還沒忘,往後要多練練——‘業精于勤而荒于嬉’,廚藝亦是如此。”
    煙熏火燎地忙了半個時辰,終于做齊了六菜一湯。
    扶桑嫌身上油煙味兒太重,先回屋換了身衣裳,才來到院中坐下。
    自入夏以來,飯桌就擺在了石榴樹下,平時不分主仆,大家全都同桌吃飯,可今兒個有崔奉儀在,怕他介意,便只有扶桑和柳棠時和他一起坐。
    動筷之前,扶桑給柳棠時和崔奉儀倒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舉杯道:“祝你我他四時安好,萬事從歡。”
    一飲而盡,扶桑催促道:“快嘗嘗我的手藝。”
    崔奉儀和柳棠時嘗過之後,自是交口稱贊,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扶桑喝了幾杯酒,有些微醺。
    崔奉儀向柳棠時告辭,扶桑卻拉着他的手,道:“崔大哥,你先別走,我彈琴給你聽。”
    崔奉儀不勝歡喜,他覺得扶桑今日待他很不一樣,心底不禁生出隐秘的期許——難道扶桑改變心意,打算對他敞開心扉了嗎?
    等飯桌收拾幹淨,金水把新買的冰弦琴擺上去,扶桑随意地撩撥幾下琴弦,而後輕攏慢撚抹複挑,邊彈邊唱: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②
    一曲唱罷,琴音漸歇。
    庭院阒寂,沒人言語。
    扶桑仰頭望着夜空,一滴淚悄然落下。
    他凝望着閃爍不停的牛郎星和織女星,在心裏對那個朝思暮想的人道:玉郎,祝你生辰快樂。今夜我格外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