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霖有时候也会来医馆。
云姝进来的时候，唐旭正在指导着他射箭。
小家伙如今八岁，眉宇里已经渐渐带着一抹刚毅，腰背挺拔，目光沉稳。
余光瞥到娘亲进来了，云霖的呼吸更轻了，目光也更加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红色的靶心。可能是太过紧张，准头反而偏了偏。
箭一离弦，唐旭就已经看出了会歪。
果然，距离靶心还有些距离。
云霖面露沮丧，他原本还想在娘亲面前表现表现的。唐旭一伸手，手中的箭拍拍云霖因为丧气已经夸下去的背。
"臣与你说过了，身为皇帝，最忌露出如此沮丧的姿态。"
云霖下意识又站直了。
"还有，"唐旭从一边取出弓，"忌浮躁，忌炫耀。"说完，手已经熟练地搭在了弓上，仅仅凝神片刻，便轻轻地松开了弓。
他的动作看着十分轻巧，偏偏射出去的箭，却凌厉地像是一路上劈开了空气中的风，直直地正中靶心，又径直穿透了。
连云姝也被惊得目光有一瞬间的波动。
云霖更是，他射箭是唐旭教的，但唐旭还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这样的本领。
他被那箭中的煞气所惊住。就像是自己面对的仅仅就是这么一个靶子而已，这个男人射出箭时，面前却是千军万马的敌人。
"当然，"唐旭回过头来，续着自己先前的话， “除非你有我这样的实力。"从惊艳里回过神的云霖，这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是借着自己向娘亲显摆。
他往娘亲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娘亲似乎也被这人吸引住了。
云霖握住小小的拳。
"继续。"
唐旭对他，完全没有面对云姝时的温和，身上骇然的气势一如面对其他官员那般。云霖咬咬牙，就又提起了弓箭。唐旭却是走到了云姝那边： "外面忙完了吗?"
“来休息。”云姝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 "“你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她不会在云霖面前说这话，因为唐旭在他面前，甚至是承担了父亲的位置，他没有坏心，自己
当然不能质疑。
所以只是低声地问。
唐旭背对着云霖的，这会儿什么严肃沉稳都不见了，听了云姝的问话还抱怨： “他是要打败我的，没这点能力怎么行?"说完觑着云姝的脸， "这就心疼了?"
云姝的心里确实闪过一瞬间的异样。
在听到唐旭说“打败我”时，他说这个的语气十分淡然，仿若这权势也好，性命也好，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她低头，掩下了那一瞬间的思绪，却低估了唐旭对她的了解。
男人突然弯下腰，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 “云姝……”他试探又小心问， "你难道是在担心我吗?"
云姝一愣，说实话，连她都没意识到，这是在担心唐旭。
可那一刻，她想的确实是，如果唐旭能对云霖好一点，与他感情深厚一些，到时候，也不必走到太不堪的境地。
被唐旭点醒后，云姝别过了视线。
唐旭笑了，是由内而外的舒心笑容： “云姝……不需要。我跟他，唯一的纽带，就只有你。我说了，我的命，是你的。"
他不需要去跟云霖打好关系。
他的命运，在云姝手里。他只需要讨他娘子欢心就好了。
唐旭没有与她说太久，就又去了云霖那边。云姝就坐在一边的亭子里。她想起不久前，唐父邀约她下棋。
就算唐父不能把她当做皇后那般正儿八经地跪拜，自然也是毕恭毕敬的。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闲话家常。一直到气氛稍稍融洽之时，唐父才问了： “姝姝，你与唐旭，就没想过要一个孩子吗?"
这事，找唐旭没用，他知道，云姝说了算，才来找的云姝。
不等云姝开口，他又解释了： “你不需要多虑，我问这话，但也不是催你们。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毕竟我也不是阿旭一个孩子，他如今能成家，我就已经知足了。若是你们确实是打算不要了，与我说一声，我心里，便也有个准备。"
他说得轻松，说完后还笑了笑。
但手里的棋子，却不自觉握紧了。
唐旭是不会向云姝争取什么的，那傻小子，只要能留下云姝，旁的，
他什么都可以让步。只能他这个老父亲拉下老脸。
他便是孩子再多，如何忍心唐旭膝下无子?云姝自然知道唐父的意思。
她与唐旭如今已经成亲三年了，唐父能忍到现在来问，已经不易了。还没等她回答，一阵请安的声音传来，是唐旭走来了。
唐父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没出息的臭小子，晚来一会儿不就好了吗?但也只能看着唐旭生怕他为难自己媳妇似的，坐下来盯着，而云姝也不再回答方才的问题。
这话题便这么作罢了。
说是作罢了，却还是留在了云姝的心里。
此刻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大一小，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云姝对于孩子，自然是喜欢的。
让她担忧的是，云霖是与自己分开的，若是再来个孩子，与自己时时相伴，那孩子心里会有落差吗?
即使云霖不说，她也能感觉到，孩子眼中的渴望。若是再有一个孩子会委屈了他，那……倒不如不要了。
“嗖”得一声，云霖的最后一箭，正中靶心。
他立刻回头看云姝： "娘亲!"
他脸上是难得的眉飞色舞的张扬，倒是更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了。他的快乐，让云姝的唇角也勾起了，对他轻轻点了头。
"过来休息一会儿吧。"
云霖还看了一眼唐旭，见唐旭点头了，才快步往云姝那里去。
"娘亲!"
云姝发觉他明明开心着却也没有靠近，便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累不累?"
她掏出手帕来给孩子擦汗，孩子眼睛亮晶晶的，还小心着没有用手去触碰云姝的衣裳，唯恐手弄脏了娘亲的衣物。
他的过于懂事，有时候会让云姝心生愧疚。
下人打来了水，云姝亲自给他洗手。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云霖冷冷看了唐旭一眼，看见了吧?再显摆有什么用?娘亲最疼的，还是自己。
那冷冷的小模样，哪里有在云姝面前的乖巧?
唐旭咬牙切齿，这小兔崽子!
云姝将云霖的手刚拿出来，就见唐旭也放了进去。
/>她拿过毛巾替云霖擦手，还没忘记嘱咐唐旭一声： "这水都脏了，换一盆就是。"也没觉着哪里不妥。
唐旭手泡在水里，看着毫无察觉的云姝与在云姝怀里，冲他冷眼旁观的小兔崽子，咬牙切齿。哼，左右你不在的时候，你娘亲都是我一个人的。
剩下的时间，便是母子二人的。云姝看着他一边用着点心，一边讲着宫中的事情。她自知对于朝政了解的不多，所以大多时候就只是静静地听着。
到云霖快走的时候，云姝突然叫住了他。
“云霖。”
云霖马上看她： “娘亲。”
"若是……娘亲再有一个孩子，你会难过吗?"
她斟酌着语气，也在观察着云霖的表情。她想着，若是云霖露出任何不高兴，她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云霖只是愣了一瞬间，突然就严肃起来。
“娘亲，”他压下心中对于娘亲的爱会被分走的不舍， “孩儿不能时刻承欢膝下。若是再有一个弟弟或妹妹陪伴娘亲，云霖也很高兴的。"
他仰着小脸笑： “但是，我会是娘亲最爱的儿子，是吗?”
小孩子毫无保留的真挚感情，让云姝心微微一颤，一把将他拥入了怀中。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对云霖的爱，永远不会减少的。
云霖在云姝的怀里拱了拱脑袋，感受着母亲的味道。母亲还是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他能感觉到。
但是他也想让娘亲开心而已，母亲多一个孩子而已，他没什么所谓。
只是便宜那个男人了，他想着。
*大★
夜里，云姝和唐旭都没有回府，就宿在医馆了。
反正这里确实一应俱全。
云姝躺在医馆的温池里。水温适宜，宽敞的大池，要比木桶确实舒服了许多。这里还是露天的，夏日的徐徐晚风吹得很是舒适，抬头便是夜空里闪烁的繁星。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时间久了，云姝已经可以分辨唐旭的脚步。
男人就停在了不远处，大概是没等到她出声，便停在了帷幔后边： “云姝，换洗的衣物，我放这里了。"
这原本是
静檀去拿的。
云姝嗯了一声。
她没动，只是听着唐旭停顿了片刻才转身离开。没一会儿，那脚步又响了。
"水凉不凉?"
"不凉。"
唐旭低低地哦了一声才离开。云姝心里默数着，没数到五，唐旭又回来了： "渴不渴?我给你端来了水。"
她心里叹了口气。
"你要不要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泡得舒适了，她清冷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慵懒，勾得唐旭喉头一紧。
原本就一直在等着她这句话的人，甚至在将端来的水弯腰放下之时，就已经在用另一只手去解腰带了。
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沉不住气又急色。
扑通一声，云姝提前离远了一些避开了溅过来的水珠，却在下一刻，就被拉入男人的怀抱中。“水池凉，”他的声音低哑， "你靠着我。"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怀里的人，白皙的皮肤被热气熏成了淡淡的诱人的粉色，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眸里氤氲了一层雾气。
唐旭想着，他永远无法在靠近云姝这件事上，做到从容。
男人低头，咬住了云姝已经变红的精巧耳垂。
“云姝，”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蛊惑， “我们要不要试一次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