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浓郁让人只闻着便生了醉意,入口烈而不呛,味道醇厚,一口酒下肚口齿回甘,腹中有灼热之感。

    酿了三十几年的酒,鹿华林头一遭发现,这酒还能酿得如此甘醇浓烈。

    他闭上眼,细细品味口中的味道。

    “师傅?这酒味道怎么样,酸气可是都去了?”

    齐南等了半天,也不见鹿华林说话,只以为这酒做坏了。

    鹿华林不舍地睁开眼,视线从伙计们紧张的面上扫过,展眉大笑着道:“成了!”

    “你、你们也都、都尝、尝尝。”

    大伙听了这话,争先恐后地拿着碗去接新酒。

    也亏得出酒的速度不快,一人只能喝上一小口,要不然鹿笙真担心过会儿这酒坊满院子都是醉汉。

    见到有人喝了一次又要再接,鹿笙忙阻止道:“这刚出的酒烈得很,可不能多喝。”

    “剩下的酸酒还要尽快蒸完,还需要大伙再加把劲,等这酒都蒸好,咱再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对、对,到时候我、我再给你、你们割上几斤肉,让大伙吃好喝好。”鹿华林添道。

    大伙一听纷纷笑着应和,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鹿华林吩咐一旁的两个徒弟,“齐南,六子,你、你们把剩、剩下的几口锅再、再拿来,我、我们再垒、垒两个灶、灶台。”

    听到这边热闹的动静,鹿里正拄着拐走了过来。

    “笙儿这法子着实好用。”鹿华林见状忙接了一些酒给她,“娘,你快尝尝,这酒又清又烈,光闻着味道就能醉人。”

    酒水清澈如山泉,若不是那酒气凌冽馥郁,乍看上一眼,只让人以为这是一碗白水。

    不同于鹿长林的牛饮,鹿里正拿着酒碗先是放在鼻下闻了闻,才小酌了一口。

    “烈而不辛,浓厚醇香,这酒当真不错!”鹿里正放下酒碗赞道。

    鹿里正酿了一辈子的酒,能得到她的肯定,鹿华林面上喜色更甚。

    “好孩子,这次多亏了有你,这百十来缸酒才没有白白浪费,你说说看,姑婆要怎么谢谢你?”鹿里正欣慰地看向鹿笙。

    酒坊的规模不大,除去人工开销,一年下来盈余的利润,鹿里正能分到手里的银钱不足百两。

    她顾念兄弟情分,也看在大房二房落魄了,才愿意将损失担下。

    但一百多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就这么浪费了,她总归是心疼的。

    如今能挽回损失,鹿里正心里自是欣喜万分。

    不过比起挽救这一百缸酒的损失,让她更加欣慰的是鹿笙这孩子是真的改好了。

    早前她虽然给鹿笙拿了银子,心里却还是隐隐担忧,怕这孩子只是为了向她借钱才会那般信誓旦旦,装出正经的模样。

    可方才瞧她一改往日的懒惰,与酒坊的伙计们一同忙活蒸酒,丝毫没有半点不耐与抱怨。

    鹿里正看在眼里,真心觉得这孩子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姑婆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鹿笙笑着摆手。

    “诶!我们笙儿真是懂事了。”

    鹿笙的话让鹿里正既欣慰又感动。

    她更进一步认定了自己的猜想,满脸慈爱地看着鹿笙,“笙儿帮了这么大忙,姑婆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如何?就用你喜欢的桃花缎子。”

    “不用、不用。”

    想起昨天刚卖掉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鹿笙赶紧叫停鹿里正给她做衣服的可怕想法。

    “姑婆,我的衣裳够了,不用做新的。”

    “你这孩子,还跟姑婆客气,衣服多两身也不碍事,翻过这个月就入冬了,明日我让阿筝带你去成衣铺子,做两身冬衣。”

    “真不用的姑婆。”

    “听我的,就这么说定了!”

    鹿笙见实在劝阻不了鹿里正买东西的热情,改口道:“这样吧姑婆,衣裳我是真的不缺,要不然你给我家里打个书架怎么样?”

    “书架?!”

    好好的衣裳不要,要什么书架?

    鹿里正先是不解,随后立刻了然,别有深意地笑道:“给阿书的?”

    鹿笙纯粹是觉得比起衣裳,家里更缺个书柜,便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她这一举动,看在鹿里正眼里那就是另有一番想法。

    但话已经说出口,她也不好意思再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嗯。”

    得到确定的答案,鹿里正可真是喜出望外。

    最是爱穿新衣裳的人,竟然会为了给祁枕书要一个书架,放弃做新衣。

    这孩子心里终究还是有阿书的!

    若不是顾忌这还有外人在场,鹿里正怕是要老泪纵横了。

    “好好好,咱就做书架。”

    鹿里正叠声应承下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鹿笙被看得脸红,忙说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姑婆,大伯,那丁癞子可与咱们酒坊有来往?”

    酸酒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故意搞破坏的人还没找出来。

    “丁癞子?丁醛?”鹿里正疑惑道。

    鹿笙点点头。

    鹿华林与鹿里正皆是摇头,“并无往来。”

    “可是他有什么不妥?”

    鹿里正精明强干,听鹿笙无缘无故提起丁癞子,便觉得有些蹊跷。

    “昨夜我出门时,好似瞧见他在这酒坊门口转悠,不过夜里太黑,也看不真切。”

    虽然麻雀不会说谎,但事情并非鹿笙亲眼所见,她也不能一口咬死就是丁癞子。

    “原来是他!”鹿华林气愤道,“我、我去找他算、算账!”

    鹿里正赶紧将人拦下,“笙儿也只是看到他在酒坊门口出现,咱们又无旁的证据,你如何找他算账!”

    “那、那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辛辛苦苦酿出来的酒,险些被人毁得干净,鹿华林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直接将丁癞子直接绑来揍上一顿。

    “你且稍安勿躁,如果是丁癞子所为,那八成是受人指使。”鹿里正思索片刻,又说道,“这些日子你可与人发生口角?”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酒坊,连县里都不曾去过,哪里会与人结怨。”

    秋收收完粮就是酒坊最忙的时候,鹿华林忙得根本没时间与人出去吃酒。

    “可是县里其他酒坊所为?”鹿笙猜测道。

    要不是有私人仇怨,那就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搞的事情。

    鹿里正摇摇头,“滨河县内大大小小有十几家酒坊,我们酒坊规模不大,也并无特殊之处。”

    “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将计就计,对外宣称这酒就是坏了,看看暗中作恶的人下一步有什么动作。”

    “对、对,就按笙儿这、这主意办,我们、我们引蛇出洞,看看、看到底是哪个龟、龟儿子要、要害我们。”

    日上三竿,鹿笙看酒坊这边没什么事,也没再多留。

    回家前她绕道去了村中一户养鸡的人家,买了十来个鸡蛋和几只母鸡。

    凉国的气候温暖,粮食和蔬果种类繁多,但畜牧业并不发达,肉类的价格都比较贵,按家里现在的情况,暂时是没办法通过吃肉来补充营养。

    但糖糖正在长身体,每天补充蛋白质是必不可少的。

    养几只母鸡就能吃上蛋,还是比较方便的。

    鹿笙拎着鸡笼回家,她手上还有一只拔了毛的公鸡,是特意加了十文钱让卖鸡的村民收拾的。

    可能是同伴的尸体让笼子里的母鸡受了惊吓,一路上都在咯咯咯直叫,落在鹿笙耳朵里,就是这群鸡一直在尖叫着喊救命。

    进了院子,她放下鸡笼,对着里面的母鸡说:“不用喊救命了,买你们回来是为了下蛋,不是为了吃肉的,以后每日给我乖乖下蛋,我就不会宰了你们。”

    鹿笙能听懂鸟类说话,但并不是所有鸟类都能听懂人话。

    母鸡还是一直咯咯咯叫个不停,鹿笙无奈,也不跟它们再说话。

    她拎着鸡笼往后院走,准备把它们放到后面的菜园里,还能顺便抓个虫子。

    谁知她甫一回头,正好看到祁枕书站在书房门口。

    鹿笙向前走了两步,笑着和她说:“我买了几只母鸡,这样以后家里就有鸡蛋吃了。”

    祁枕书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鹿笙以为她是看到了自己蹲着和鸡说话的丑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鸡,开口道:“我买了鸡,中午炖了吃,这鸡是老杨家养的,天天在山上跑,肉质紧实,炖起来肯定香。”

    她太久没吃过鸡肉,一想起那味道还有些嘴馋,就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

    “我去把它们放到后院。”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实在太傻气,鹿笙再在祁枕书跟前丢人,急忙忙说了一句就拎着鸡笼快步去了后院。

    祁枕书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影子消失在转角,眸中的颜色变了又变,秀气的眉毛也缓缓皱起。

    思索良久,祁枕书转身回了书房,看向桌上摊开的《百鬼纪事》,目光停在那句:鬼魂缠身者,不喜日光,昼伏夜出,日照无影。

    合上《百鬼纪事》,修长的手指拿起一旁的《妖怪杂谈》,翻到其中一页。

    片刻后,那夹着书页的莹白指尖微顿,下一瞬轻轻颤抖起来。

    狐妖,可附身于人,喜食鸡,好美人,擅媚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