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进调解室，关门坐下来，展玥把取证资料递给季丞。
季丞接下来翻看一遍，放下资料的同时，把于小雨的电脑也合上了。
他抬起目光定神看尤彬一会。
尤彬被他看得不自在，在椅子上换了换姿势，仍说：“我要见她。”
季丞看着他开口：“你不用见她了，你的解释我也知道了。你没有向别人泄露那些不雅照片，她邮箱里收到的所有邮件，都是你一个人发的，是吗？”
尤彬看看季丞，又看看展玥。
片刻反应过来，他微有意见道：“你们凭什么翻我手机？”
当然他说话的语气仍偏软偏虚，身上一直有一种怂怂的气场。
于小雨说的没有错，单从他这样的表现看，他确实胆小。
大概也就是因为他胆小心眼又坏，所以才会偷偷摸摸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展玥在电脑前压着情绪做记录。
季丞回答尤彬的话：“因为你已经涉嫌违法了！”
尤彬没有被季丞这话吓唬到。
他执着道：“你们让我见她，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没有把她的照片发给别人，她明白我的心意之后肯定会原谅我的，你们只要从中调解一下就好了。”
“你以为什么事都是能调解的吗？！杀人也能调解吗？！”季丞说话的语气突然重起来，把正在打字的展玥也吓得轻抖了一下。
尤彬被他吓得噤声片刻。
好半天缓过来，又小声一句：“我又没杀人，不过就发了点邮件……”
“不过就是发了点邮件？”季丞盯着他。
忽而声音又重：“你知不知道你发的这点邮件，对受害人的情绪和精神状态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和伤害？你这是威胁恐吓！她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都有可能扛不住压力自杀！”
尤彬又被季丞说得噤了声。
他低下头来，坐在椅子上抠手指。
这样抠了好一会，才又小声说：“我没有发威胁恐吓她的话……她会明白我的……”
之前他们在苍州闹纠纷闹到派出所，也是调解调解就好了。
其实这次他没想闹来派出所，她想着女孩子都在意名声，于小雨应该不会拿照片来派出所报警。当然报警了他也不太慌，毕竟这也不算犯了多大的事。
展玥气得嘴唇抿成一线。
长这么大，她真是第一次见这么无耻的男人。
季丞没和尤彬在这个问题上多缠。
他没接尤彬的话，看着他又问：“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自己承认比我们查出来要对你有利很多，于小雨的车到底是不是你破坏的？还有他车底的GPS定位追踪器，是不是你装的？”
尤彬还是保持着低头抠手指的姿势。
这样又默声了好一会，他低着头开口：“不是我。”
季丞盯着他：“确定不是你？”
“嗯。”他不抬头看季丞，发出的声音显闷。
季丞没再继续问，直接站起身，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看季丞和展玥不问了要走，尤彬忙也站起来，“带我见小雨吗？我可以当面跟她解释清楚。”
季丞淡声扔一句：“不需要。”
说完他开门叫了声老赵，让老赵把人带去铁栅栏里关了起来。
询问室里安静下来。
展玥出声说：“他还是不承认车是他砸的，GPS定位器是他装的，单靠他给于小雨发照片这一个行为，想拘他也拘不了几天吧。”
季丞嗯一声，“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最多五天。”
展玥抿抿嘴唇，没再说话。
季丞把于小雨的电脑和取证资料递给展玥，在她接下来后又说：“你再去安抚一下于小雨吧，照片没有泄露出去对她来说是好事。然后你去联系一下苍州当地的派出所，找他们调一下之前于小雨和尤彬闹纠纷时的所有案卷资料。”
听到这话，展玥看向季丞，眼神凝聚起来。
她冲季丞点点头，应声：“好！”
***
因为情绪时不时处于崩溃的边缘，于小雨今天没去项目上上班。
她觉得别的地方都不安全，所以呆在派出所里一直没走。
她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展玥便让她一个人呆在了一间小侯问室里。
展玥找找过来敲门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发呆。
听到敲门声，她忙坐直起身子。
看到展玥抱着电脑进来，她忙又站起来问：“抓到他了吗？”
展玥点点头，过来桌边放下电脑说：“找他谈过话了，你放心，他没有泄露你的照片给别人，那些邮箱全是他自己注册的，他伪装成陌生人给你发的邮件。”
于小雨听得蹙眉。
心里的害怕担忧被其他情绪挤占，她出声道：“神经病吧！”
展玥看着她说：“你不是说他胆子小嘛，应该是不敢真的把你照片发出去，不敢把事情闹大，所以就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威胁你。”
于小雨只觉得一瞬间浑身都软了力气。
她扶着桌沿缓慢地坐到椅子上，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又下来了。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下半生，要怎么在这样的阴影当中度过。
看她哭得厉害，展玥给她递了纸巾。
等她情绪稍微缓下来一些了，展玥又问她：“你在苍州的时候跟他闹过一次到派出所，当时是哪个派出所处理的呀？”
于小雨吸两下鼻子，回答展玥：“城南派出所。”
展玥记下来，点点头道：“行。”
她没有时间在这一直陪着于小雨，在于小雨情绪稳了一些以后，她又放松着语气对于小雨说：“我得去忙了啊，你是继续在这里呆着，还是回家去？”
于小雨看向展玥问：“他呢？”
展玥自然知道他是谁，直接回答道：“关起来了。”
于小雨又问：“能关几天？”
那得看接下来的调查结果了。
展玥声音温软道：“现在还不确定，等查清后我再告诉你？”
于小雨也没多纠缠，点头道：“好。”
心里的乌云散了一层。
于小雨没再在派出所呆着，戴上口罩抱上电脑回了出租屋。
展玥送她到门口，看着她出院门，转身回办公室。
接下来展玥和季丞分工忙碌。
季丞找过所长，带上几个人去白鸽宾馆，展玥则按照季丞说的，联系到苍州的城南派出所，和那边沟通确认一番，成功要到了于小雨和尤彬的案卷资料。
资料全部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展玥把资料全都打印出来才去吃饭，吃完饭回宿舍躺着小憩片刻，休息完到洗手间洗把脸整理好仪容，然后回到办公室把资料递给季丞。
季丞拿到资料一个多小时后来找展玥，叫她：“走，讯问室。”
听到这话展玥瞬间精神倍增，元气十足地应上一声：“是！”
展玥跟着季丞到讯问室里坐下，尤彬已经在了。
季丞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尤彬，开口先问他：“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尤彬倒真回答：“房间不一样，椅子也不一样。”
上午坐的椅子比较正常，现在坐的椅子把两只手和两只脚都拷起来了。
季丞意在提醒尤彬，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
至于询问室和讯问室有什么不同，他没心情跟他多加细说。
他点到为止地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直接转到案情上。
他看着尤彬严肃道：“尤彬，我现在再问你最后一遍，于小雨的车到底是不是你破坏的？她车底的GPS，到底是不是你装的？”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面对这样的季丞，尤彬忍不住开始吞口水。
两只手被拷住了碰不到一起，他便下意识地搓手指。
但他没慌，舔了舔嘴唇仍是否认：“不是我。”
季丞没再跟他废话。
他直接起身，先给尤彬看了三段视频。
两段视频是在咖啡馆，同一时间段当中，画面里有于小雨和穿鲨鱼黑T戴渔夫帽的人，于小雨前脚刚走，穿鲨鱼黑T戴渔夫帽的人也走了。
另外一段视频是在白鸽公寓外的停车位旁边，穿鲨鱼黑T戴渔夫帽的人，破坏了于小雨的车。
看到视频的时候，尤彬的脸色便不自然了。
等看完视频，他紧张得差点手指搓出了响声来。
季丞也没给他消化情绪说话的时间，直接走到办公桌边弯腰，拎起抓起一把衣服来，扔到尤彬面前说：“这是在你的背包里搜出来的。”
印彩色大鲨鱼的黑色宽松T恤、渔夫帽，和视频中的一模一样。
没让尤彬说话，季丞又把放在地上的棒球棍和钢刀拿到桌子上来。
再然后，他捏起一个透明小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张很小的白色电话卡。
他捏着袋子看着尤彬说：“这个，是在你背包最小的一个夹层里找到的，这张卡的电话号码，和我们从GPS厂商那里调取到的注册号码，一模一样。”
看着季丞说完话把电话卡放下，尤彬感觉自己整个脑门都在冒汗。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还挺谨慎的，就是看到于小雨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实在不爽想给于小雨找点麻烦，但是又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来。
本来他觉得，只要不承认就不会再有麻烦，结果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去搜他的东西。
他把忍不住搓动的手猛一下捏住，调整了一会呼吸和乱糟糟的心跳，带着些情绪出声道：“你们凭什么搜我酒店房间？”
“你用私密照片威胁恐吓他人，涉嫌违法犯罪，我们必须要调查到底。”季丞说着话，拿起手边的一张纸，展开捏住了给尤彬看。
纸的第一行正中印着三个大字——【搜查证】
看着这三个字，再看到下面盖的章，尤彬没再说出话来，但是也没有怎么激动。
但展玥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也还是觉得舒服痛快了很多。
现在证据都在这里了，他还拿什么狡辩？
季丞放下搜查证，看着尤彬再次问：“九月六号，上周三，晚上十点半到次日早上八点半的时间当中，你有没有去过白鸽公寓？”
尤彬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都攥着大拇指，攥得紧紧的。
季丞等了一会，看着他又沉声说：“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不想处罚更重的话。”
尤彬低着头又犟了两分钟，然后低声道：“去过。”
季丞继续问：“几点钟进去的，进小区以后做了什么？”
尤彬仍是低着头：“进去的时候大概两点半，砸了一辆黑色大众车的后视镜。”
季丞：“用什么砸的？”
尤彬：“棒球棍。”
季丞：“为什么砸这辆车？”
尤彬：“前女友的车，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吃晚饭，我心里不爽。”
季丞拿照片给他看，“是这辆吗？”
尤彬点头，“嗯，就是这辆。”
……
接下来季丞问的问题，尤彬全都做出了回答。
于小雨的车第二次遭到破坏，自然也是他做的，作案工具就是从他包里翻出来的那把很坚硬的钢刀。GPS定位器也是他装的，用来监视于小雨的行踪。
讯问结束，尤彬该认的都认了，展玥也彻底松了口气。
而尤彬承认完这些事情，好像也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季丞问：“什么时候让我见小雨？”
季丞回答道：“应该会很久见不到。”
尤彬不解：“为什么？”
季丞尚有耐心：“你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是什么性质？”
尤彬微微拧着眉头，“什么性质？我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该解调调解，该赔偿赔偿，该原谅原谅，不行再拘几天，不就是这么回事？”
季丞淡声冷面道：“要不我们这警察让给你做得了。”
看季丞这样，尤彬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没等尤彬再说话，展玥出声道：“如果真是按你这么说的来，那我们现在应该在调解室、询问室，而不是在讯问室，讯问室办的是刑事案件，懂吗？”
听到这话，尤彬情绪才有大动。
声音忍不住微微高了道：“为什么是刑事案件？凭什么是刑事案件？我们两个人是因为分手而产生的感情纠纷，怎么会是刑事案件？”
“你说的没错。”季丞接着话道：“寻衅滋事刑事案件的解释里是这样规定的，行为人因婚恋、家庭、邻里、债务等纠纷，实施殴打、辱骂、恐吓他人或者损毁、占用他人财物等行为的，一般不认定为‘寻衅滋事’，但……”
尤彬连忙接话：“但什么？”
季丞没立即说出下面的内容，而是找了两份资料出来。
资料是从苍州的城南派出所里调过来的，一份是调解协议，一份是保证书。
季丞把调解协议和保证书都展示给尤彬看，问他：“认识吧？”
尤彬自然是认识的，调解协议是他和于小雨一起签的，保证书是他写的，他在里面保证了以后再也不会骚扰于小雨。
他没说出话来，季丞也没要他说。
季丞继续补上解释里的规定：“但经有关部门批评制止或者处理处罚后，继续实施前列行为，破坏社会秩序的除外。”
听完这话，尤彬瞬间感觉自己的后背凉透了。
季丞没等他说话，也不管他脸上的神情如何变换，继续说：“刑法还规定，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公私财物，情节严重的，也是寻衅滋事罪。强拿硬要公私财物价值一千元以上，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公私财物价值二千元以上的，即视为情节严重。于小雨的车是公司的，你损毁她公司财产共计5500元。”
尤彬的脸已经开始有些微微泛白了。
季丞没有停下，继续普法：“还有，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损坏财物罪，造成公私财物损失五千元以上，予立案追诉……”
尤彬已经不想听了，但他的手没法捂耳朵。
他气息起伏得十分厉害，声音更高了些，“你少在这吓唬人！我不信！”
季丞无所谓他信不信，直接起身收拾东西，嘴上问展玥：“会做资料吗？”
展玥也没再管尤彬，起身一起收拾东西，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做过资料。”
季丞：“那我教你吧。”
拿上东西转身，“做好资料，送看守所。”
展玥跟在他身边铿锵应声：“好！”
尤彬这会终于泼开胆了，在椅子上挣扎起来大声喊：“我不去看守所！我不去看守所！我要调解！我要见小雨！我有钱！几千块钱我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