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名的黑卡，查不到使用者信息。
季丞看一眼展玥递过来的手机，出声道：“是有点反侦察意识。”
展玥放下手，按一下手机电源键。
她看着季丞又问：“季所，现在我们怎么办？”
没等季丞回答，她忽又想到点什么，忙又接着说：“对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技术侦查手段，利用手机号追踪到使用人的具体位置？”
可以是可以，但派出所没有这样的设备。
如果想要追踪，得向技侦部门申请，由于成本比较高，审批程序非常严格，一般只有侦查大案要案的时候才会申请使用。
再有，嫌疑人特意购买黑卡注册使用GPS的APP，现在大概率也不会还在用这张黑卡。追踪不到信号，自然也就定位不了位置。
季丞跟展玥简单说了两句，又叫她：“你现在给于小雨打个电话，问她之前有没有跟这张黑卡联系过。”
展玥哦一声，忙又解锁手机给于小雨打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半分钟对面才接。
于小雨说话的声音里满是鼻音，哑而轻地率先打招呼道：“喂，展警官，你们查到GPS是谁偷装到我的车上了吗？”
展玥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但是我们已经查到了注册号码。我现在把号码报给你，你看一下，你的前男友有没有拿这个号码联系过你。”
于小雨没等展玥报号码，直接道：“没有的。”
展玥坚持把号码报给她，她配合地看了一下，还是回答：“没有。”
展玥轻轻屏口气，只好又说：“如果这两次砸车和偷装GPS真的都是你前男友做的，他的目标是你，那他肯定还会继续找你的麻烦。如果他露面找你，或者联系上你了，再或者有其他任何情况，你一定要立马跟我联系。”
于小雨应声：“好的，展警官。”
展玥听出她声音不对，准备挂电话前又关心问一句：“你怎么了？”
于小雨声音清晰了一些道：“没什么，有点感冒。”
展玥应一声，“那你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展玥看向季丞摇摇头。
季丞没再说什么，伸手拉安全带道：“先回去吧。”
展玥自然也没再多耽搁，系好安全带握稳方向盘，开车回芜州。
回到所里已经是傍晚下班时分。
解开安全带拿包下车，展玥问季丞：“季所，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季丞道：“没什么安排，你先下班回家吧。”
昨天值班出警到半夜，没睡上几个小时，今天又在外面跑了一天，也该早点回家休息休息了。
展玥跟到季丞旁边问：“那你呢？”
季丞道：“你不用管我。”他手里不止这一个案子，要忙的事情有很多。
展玥没再问，应一声：“哦。”
神经稍微放松下来，确实就感觉累得不行。
展玥没再扛着呆在所里，直接回宿舍换了衣服，下班回家去了。
到家后彻底放松下来，和展父展母聊聊天，在客厅陪他们看看电视，然后洗漱一番，盖好被子枕上舒服的枕头，美美地睡了一觉。
***
空调轻响着往外吐散冷气。
于小雨一整个下午都没出房间，一直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
直到傍晚的时候，大门上响起敲门声，她才起来。
勉强支起精神，她去大门上开门。
门外是来出差的同事，一个男同事，一个女同事，手里都拉着行李箱。
看到于小雨，他们笑着打招呼：“哈啰。”
于小雨牵一下嘴角，“来啦。”
看出来于小雨精神状态不好，脸上妆花，眼睛还有点红红的，说话声音也不太对劲，女同事便看着她多问了句：“你这是怎么啦？”
“生病了，难受得要命。”于小雨摸一下额头掩饰道。
两个同事没有多怀疑，先到各自的房间里放行李。
放完行李出来，男同事又说：“走吧，刚好吃饭时间，出去吃饭。”
于小雨不想出门，吸一下鼻子道：“我生病了吃不下东西，你们自己去吃吧。宁安广场和步行街离得都比较近，打个车五分钟就到了。”
男同事目露疑惑，“咱们不是有车吗？”
于小雨解释：“车出了点问题，送去修了，还没有修好。”
女同事道：“那我们就打车去吧，开车还要找地方停车，麻烦死了。”
两个同事走后，于小雨又回了自己房间，顺手锁门。
她在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目光扫到电脑，心里像压着一千吨的大石头。她没勇气再打开电脑，片刻后把腿收到椅子上，抱住膝盖埋起脑袋。
两个同事吃完饭回来，她也没有再出去。
屋里来了两个人，本来应该觉得热闹的，但现在她心里只有心慌。
外面两个人说话声音越是开心，她心里便越觉得压抑得快要喘不上气。
房间里夜色深重，于小雨蜷在椅子上融在夜色中。
外面说话的声音歇了，又传来关门声，屋子里回归安静。
睡不着。
于小雨一直在椅子上坐到半夜。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之时，在深不见影的夜色中，她又伸出手到桌面上，慢慢掀开了面前的电脑。
屏幕上散发出来的光，照亮她的脸。
她一步一犹豫地点开邮箱，在巨大的痛苦折磨中，看到邮箱里又多出来很多封未读邮件，标题全都十分暧昧。
她没有点开邮件，而是手指僵硬地慢慢往下滑。
每往下滑一下，心里就揪着剧痛一下，越来越崩溃。
***
“嗡……”
展玥在睡梦中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吵醒。
她闭着眼伸手到床头柜上，摸起手机接通电话，放到耳边道：“喂？”
耳边传来陆洋洋的声音，“还没醒啊？”
展玥没什么起床气，但还是说了句：“谁这么早就醒了啊？”
陆洋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继续说：“接警大厅里来了一个人，不报案也什么都不说，就说要见你，你要不现在就过来？”
展玥睁开眼睛问：“叫什么名字啊？”
陆洋洋：“于小雨。”
“好，我现在就过来。”
展玥挂掉电话后立马起床洗漱。
现在不到七点钟，展父展母还没起来，她用手机留条信息，轻声出门。
到所里换好执勤服，展玥直接去往值班室。
陆洋洋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打着哈欠跟她说：“六点还没到就来了，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我们问什么都不说，就坐在椅子上等，说只跟你说。”
展玥跟陆洋洋到外面的接警大厅，看到椅子上的人第一眼没太敢认。
于小雨今天没有打理她的长发，也没穿漂亮的裙子和细细的高跟鞋，她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戴着口罩埋着脸，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于小雨？”
展玥试探着叫一声，在她抬起头以后，才确认这就是她。
她看到展玥忙也起来，过来打招呼道：“展警官。”
从她露出来的半张脸上，展玥看出她今天没有化妆，似乎也没怎么睡好觉，两只眼睛上的黑眼圈极重，整个人身上的疲态也很重。
说话的声音同样，疲惫而干哑。
展玥把她带进所里，找了间没人的调解室让她坐下，又去给她倒杯水。
端了水过来，展玥在于小雨旁边坐下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谢。”于小雨先接过杯子喝了口水。
喝完她原本想说话，结果声音还没出来，眼泪先下来了。
看她这样，展玥连忙找包纸巾过来，抽出几张送到她手里。
于小雨接下纸巾擦眼泪，眼泪却是一边擦一边又往下流，然后她索性便不擦了，抿紧嘴唇埋着脸，闭着眼睛任自己哭了一会。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再问点什么，展玥便抬手抚了抚于小雨的背。
于小雨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平复了一些，忽带着鼻音问展玥：“展警官，你们能把尤彬抓起来吗？”
对于于小雨问的话，展玥有些意外。
她看着于小雨问：“你确定是你前男友做的了？”
于小雨摇头，“我不知道车是不是他砸的。”
展玥叹口气道：“没有证据，我们是不能随便抓人的，顶多询问。”
于小雨闭眼低着头又缓了一会。
然后她打开面前的电脑，又问展玥：“这里能连网吗？”
“可以的。”展玥应一声，帮于小雨的电脑连上网。
连上网以后，于小雨手指悬在触摸屏上，又抖了好一会。
其实她心里还在挣扎，挣扎要不要拿这件事来报警，她害怕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更害怕认识的人会知道这件事，看到她这些照片。
她昨晚一整夜都没睡，精神几度崩溃。
在崩溃中自己扛着这件事和来派出所报警之间，她在凌晨的时候选择了后者，但现在真打开了电脑，她又变得犹豫。
展玥自然看出了她的犹豫。
她在于小雨旁边说了句：“相信我，相信我们。”
听到这话，于小雨转头看向展玥。
碰上展玥真诚又坚定的目光，于小雨心里不自觉有些踏实下来。
然后她点点头，手指落到触摸屏上，打开自己的邮箱。
打开收件箱，她把电脑屏幕转向展玥。
展玥看到一排的未读邮件，转头问于小雨：“我帮你打开看看？”
于小雨抿抿嘴唇，冲她点头。
展玥伸出手放到电脑触摸屏上。
鼠标滑到最近一封邮件上，她按一下点开。
邮件一弹开，她瞬间也愣住了，心脏迅速往下沉。
她沉脸拧着眉，快速看完这一封邮件里的照片，又退出去点开第二封。
看完第五封，她没再点第六封，默一会转头看向于小雨，出声问：“他干的？”
于小雨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吸一下鼻子道：“这些照片只有他有，都是他给我拍的，肯定是他泄露了这些照片，还有我的邮箱地址。”
展玥往下拉了拉列表，下面全是标题暧昧的邮件。
不用再点开，也都知道邮件的内容是什么。
展玥数了一下，轻声道：“一百零八封。”
于小雨眼睛又汪满了眼泪，声音里带着控制不住的哭腔说：“我知道他是在恐吓我威胁我，现在给我发邮件的都是陌生人，或许接下来他会发给我认识的人……如果发到我爸妈和亲戚手里，还有我的同事……我就没法活了……”
展玥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她没能忍住情绪，低声骂了句：“畜生！”
于小雨眼神期待地看着展玥，“这也不能抓他吗？”
虽然她痛苦害怕，但她不想向他这种人渣屈服，她要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展玥看着于小雨的眼睛，心头不忍，出声应了一句：“能！”
当然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们是不能立马去逮捕尤彬并拘留他的。
但于小雨肯定这事就是尤彬干的，那总归能找到相关的证据。
展玥又安抚了于小雨一会。
在她情绪稍好一些以后，展玥叫她：“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饭。”
于小雨摇摇头，“不用了，展警官，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睡不着，神经紧绷着，时不时地崩溃一番。
看于小雨这样，展玥也就没勉强她。
趁着还有点时间，展玥自己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
快速吃完早饭下来，季丞刚好到班上，她忙跟季丞说了于小雨的事情。
季丞听完，直接戴上帽子拿上腰带，很干脆地应声：“那走吧。”
展玥忙也去戴上帽子拿上装备，跟着季丞出去。
开上警车出院子。
展玥坐在副驾驶上义愤填膺地说：“这种男人真是太恶心了！”
季丞提醒她，“面对嫌疑人的时候不要太带个人情绪。”
展玥忙调整一下语气，“嗯，我不会打他的。”
听到这话，季丞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顺着这话题，他又问展玥：“你是警校毕业的，格斗怎么样？”
展玥转头看向季丞，毫不谦虚道：“季所你别看我长得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但我擒拿格斗，还有射击，都还是很不错的。”
季丞应声：“那不错。”
警车穿过车流，直奔白鸽宾馆。
在宾馆外停好车，季丞和展玥一起下车往宾馆里去。
白鸽宾馆不大，是个只有三层的小宾馆。
由于社区民警经常到宾馆酒店等地方检查入住登记信息，宾馆的老板看到警察过来并不感到意外，笑着上来招呼道：“警察同志，又来查登记啊？”
季丞直接道：“我们来找入住你们302号房的客人，麻烦你带个路。”
老板没多问话，应一声忙带季丞和展玥坐电梯往楼上去。
到三楼302房门外，他抬手敲敲门。
听不到房间里有什么动静，老板又在门板上重拍了几下。
没人来开门，老板回头跟季丞和展玥说：“可能不在房间里吧。”
结果他话音刚落，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季丞和展玥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尤彬，他现在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季丞和展玥先向尤彬亮了警官证，然后叫他：“麻烦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因为一开门看到两个警察站在外面，尤彬还是愣了一会的。
反应过来后他忙应声，回到屋里找出身份证，过来送到季丞和展玥面前。
展玥接下来看一下，确定了他的身份又还给他。
不管尤彬现在有没有完全醒盹，季丞又跟他说：“我们这边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尤彬看着季丞眨眨眼，“警察叔叔，我好像没有违法吧？”
季丞道：“只是例行询问。”
“哦。”尤彬应一声，“那我换身衣服。”
他不止换了身衣服，还洗漱了一把。
出来跟季丞和展玥走的时候，他没带别的东西，只带了房卡和手机。
回派出所的路上，展玥通过内后视镜观察坐在后面的尤彬。
和于小雨说的一样，尤彬穿衣打扮看起来很斯文，和视频里出现的穿鲨鱼T恤的人不太像一个人。单从他这张脸看，确实也不太像是能做出那些事的人。
季丞和展玥在路上没有问尤彬什么。
到了派出所，直接带他进询问室。
在进询问室之前，展玥去收他的手机。
他有些不大想给的样子，问道：“还得收手机吗？”
展玥看着他嗯一声：“例行检查。”
虽有些不情愿，尤彬还是配合地把手机给交了。
交完手机，展玥和季丞把他带进询问室，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季丞进行询问，展玥在旁边做记录。
季丞看着他先问：“知道要问你什么吗？”
尤彬这会看着比在警车里还要拘谨一些。
他摇摇头，看着季丞说：“不知道。”
季丞不再跟他绕弯子，继续问：“你家和工作都在苍州，来芜州干什么？”
尤彬回答道：“过来旅游，很早之前就想来芜州玩了。”
季丞：“认识于小雨吗？”
尤彬点头：“认识，我的前女友。”
季丞：“知道她也在芜州吗？”
尤彬摇头：“不知道。”
季丞看着尤彬默一会。
他又把于小雨被砸车的照片给尤彬看，继续问他：“这辆车见过吗？”
尤彬看完照片继续摇头，“没见过。”
季丞又拿出GPS，“这个呢？”
尤彬仍是摇头。
收起GPS，季丞盯着尤彬又问：“你和于小雨谈恋爱的时候拍了很多私密照，你有没有泄露于小雨的私密照片，以此来威胁她恐吓她？”
尤彬又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展玥坐在桌子前，手指虚放在键盘上，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前面的事他可以不承认，但泄露私密照这件事，百分百就是他没跑了！
她盯着尤彬，恨不得直接用眼神剜死他！
季丞转头看到展玥的眼神和握紧的拳头，多看了她一会。
感受到季丞的目光，展玥忙放松手指。
收回目光，季丞掀开手边的电脑。
电脑是于小雨的，掀开以后正是邮箱的收件箱页面。
季丞转一下电脑让屏幕对着尤彬，看着他说：“这是于小雨收到的骚扰邮件，邮件里面的照片，她说只有你有。”
尤彬看完电脑屏幕，情绪没有明显变化。
他也没再接季丞的话，忽看向季丞问：“她现在是不是在这里？”
季丞没理会他，只又道：“请你先配合回答我的问题，于小雨邮箱里收到的这些照片，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尤彬不再回答，“我要见她，我跟你们说不着，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季丞盯着他，“你不如先跟我们解释清楚。”
尤彬看起来确实不是个胆大蛮横的人，话硬但语气软：“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既然她报警了，我当然要跟她解释清楚，你们做好你们的调解工作不就行了？”
季丞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你对我们的工作倒是挺了解？”
尤彬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没进过派出所……”
季丞还没再说话，门上忽响起敲门声。
敲门的是所里的辅警兰兰，展玥起身到外面关上门问她：“怎么样？”
兰兰递上检查结果说：“他的手机已经查过了，没有下载和使用GPS相关的APP，应该也没有在网上或者其他地方向别人泄露过不雅照片。”
展玥目露疑惑，“应该？”
兰兰又说：“他注册了一百多个邮箱，邮件全是他自己发的。”
“什么？？”展玥听得眉心一蹙。
以为展玥没听懂，兰兰又重复解释一遍：“就是他自己注册了一百多个邮箱，自己把那些照片发给了于小雨，没有对外传播，也没有泄露隐私。”
展玥自然是听懂了的。
她只是被这样的操作给无语到了，觉得离谱。
转头往询问室里看一眼，心下了然——难怪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还要他们从中做调解，原因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