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红龙, 地上霜径，两方速度相差无几。
沿着来时的道路一直走，地势不再一马平川, 连绵起伏的山峦下, 散布着几处村落。
有的村是村，有的村是一片焦土。
历白露停在烧得焦黑的土地上, 几面塌毁的断墙, 告诉她那里本该有几处屋舍。
天上的红龙也到了目的地，盘旋着发出尖啸，向地面俯冲。血盆大口中, 卷起一团红光。
喷涌的火焰让视野中的一切扭动融化, 历白露不敢多停，追上了红龙。
它要攻击最大的那处村镇。
简陋寒酸的建筑间，镇子上最后的几十人聚在一起，尽是老弱妇孺。
火焰附着在一切物体之上，包括无法燃烧的荒地、石块。
历白露望着天上那条肆意放火的红龙, 明白了刚刚那片烧焦的土地怎么来的。
石头都因为高温而爆裂，聚在一起的镇民却浑然不怕。他们也烧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指着红龙骂不绝口。
历白露看到一个可能只有三五岁的小孩，火焰照亮了他的眼睛。他从地上捡起滚烫的小石块，冲着天上用力丢出去，显然是想砸那条红龙。
砸不到他也不气馁, 继续捡土块石块, 继续砸, 还一边呸呸地朝龙吐口水。
历白露听不懂人们的话，却能感受到空中红龙的怒火愈炽。
它将火焰喷向镇民四周的建筑与土地，显然刻意绕开了人们。
历白露很明确地感知到它想杀人, 将人们都烧死，又不知为何觉得可惜。
它本想耀武扬威报复一番便罢，但傲慢不允许它在听到人们毫无畏惧尊敬的唾骂后无动于衷，不施惩罚。
无穷的暴躁之意转为赤亮的火焰，涌向几十个镇民。
死亡近在咫尺。女人们将孩子护在怀里，不屈地瞪着天上的龙影。老者举着手中的木头拐杖，指着天空犹自骂个不休。
火焰降下，快扑到人们脸上。
这火沾上了便必死无疑，人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这群肆虐世间的妖怪，不知从哪里来，纯拿他们人族当奴隶、当食物、当玩具。高兴了来喷口火，不高兴了来喷两口火。
今天要漂亮璀璨的宝石，明天要年轻美丽的女子，后天要年幼鲜嫩的孩童。
前几日山间矿区出事，镇子里的青年劳力，十中有九不得生还。没有按时送上足量的供奉，结果就是西边的村落，连人带屋，一切被焚烧得干净。
西边小村从矿区侥幸逃生的村长，回到村里不见了家，便带着采矿要用的炸药去龙巢了。
他们成功了，杀死山上的红龙，其他地方的魔龙会来报仇。他们失败了，红龙自己就会来报仇。
总之，这小破镇子，没有生路。
那村长是瞒着大家准备炸药的，离开前还跟人们说抱歉。但其实没必要，大家都知道，也没有怕死反对的。
他们不活了，受够了，临死前干上一票，有什么不好？
拿拐杖的老者闭上了眼，最后咬牙切齿骂了一句，等待死亡。
火焰是极热的，温度高，这是常识。老者在等待被烧死时，却冻得连连寒战。
他迷茫地睁开眼，看到一片晶莹纷飞的细雪。
周围的火域被霜雪压灭，一支喇叭，在一十来米远的地方，左摇右跳，着急得很，喇叭嘴一遍遍点一个方向。
历白露是想让人们往安全的地方跑，看不到火快烧到头发了？
但这帮人呆若木鸡，历白露又不能冲到他们跟前去灭火，那这些人冰火两重天，是冻死还是烧死就不一定了。
人们不动，历白露没辙。急急忙忙地捏起雪，一把一把向火焰扬过去。另一只手搓了颗超大的冰球，投进了红龙的喉口。
这家伙飞得低，嘴巴大，偶尔还会悬停在半空观赏战果，很好命中。
面对着神话传说中的生物，历白露不知自己的冰球效果如何。
红龙瞬间哑了火，甩着尾巴扑着双翼状似痛苦地飞腾，口中冒出滚滚白烟。
貌似还不赖。
说时话长，巨龙从喷火到哑火，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人们反应过来大喇叭和地上的雪地似乎是向着他们的，心中燃起一丝微末的希望。
如果能活，谁愿意死呢？
他们视死如归，真不是有多大的勇气，是活得太苦太没劲了。
谁都没见过魔龙这般痛苦的样子，它们过于强大，人们能一代代存续至今，只是因为龙族需要奴工和食物，不想赶尽杀绝而已。
地上的火熄了，人们下意识想靠近安分下来的银色大喇叭，被严寒阻隔，又受到震撼肺腑的龙吟折磨。
空中的吟啸，清越悠长，历白露觉得好听。一看人们或捂住双耳，或抱住后脑，颠颠倒倒，惨声不绝。
她一眨眼跑出百十米，操使精神力击向空中巨龙的精神源。
这是她见过最强的精神源。比丧尸世界的紫花苞强了百倍。
红龙的精神源在疯狂反抗，轻易扑灭了历白露涌在最前头的几道精神力。但历白露的精神力无穷无尽，消失的一点前锋，不过沧海一粟。
空中的巨龙乱扑着翅膀，头与尾狂乱摇摆，直直坠落。巨大的躯体砸在地面上，轰然一声重响，烟尘漫天。
红龙的精神源被历白露层层包裹侵蚀，只要她想，这条龙必横死当场。
但历白露没那么做。方才红龙用精神力反击的时候，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已成了砧板鱼肉，红龙却毫不畏怯，它反而越加怒火滔天。
出现在它巢边，深不可测的一团不属于龙族的精神源，它当然发觉了。
对方强大，它一条小龙，并没想着招惹。谁料这家伙多管闲事！
这是龙族的地盘！
“敢……为敌……”
历白露在想，怎么把这条龙困起来，在她睡着后，不眠不休地用精神力攻击她十年。
她正在思考可行性，冷不防听到红龙用意念与她说话。
它的精神源在源源不断向外传达忿恨与要挟。但这些情绪意图，历白露将精神力都收起来也能感知到。
红龙刚在她脑子里说话！
这已不是简单的交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了红龙的意思，是骂她敢与它们为敌。
历白露来了十一分的兴致。或许她可以练习和人，啊不，和龙交流了。
所谓意念交流，亚星一句话概括，就是用精神力把信息送进他人的精神源。
当然操作有风险，一不小心会污染他人的精神源，轻则傻，重则死。
亚星说过历白露还得练很长时间，所以她从来不敢和人主动意念交流。
历白露瞧瞧快死的红龙，觉得它没那本事闯进她的精神源。
那么大概率是另一种情况，她的精神力将红龙的精神源包围太紧，可能，渗进去了一点？
历白露满心雀跃，小小心心起了一个念头，问红龙——还有别的龙吗？
红龙本在地上挺尸，历白露一个念头下去，它忽而抽搐着满地乱滚，搅得地动山摇。可怖的尖啸声刺破高天，最后回到挺尸状态。
历白露：她不问了不问了，眼下就这一个实验体，别死喽！
红龙缓了一缓，断断续续的意念又传来：“敢……等着……死……杀杀杀……”
历白露：这条龙狂得像躺地上挺尸的是她一样，脾气这么暴躁呢！
几十个镇民早跑得远远的，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无形的较量。龙吟只让他们头痛，从银喇叭方向传来的威压，才真正叫人有种溺于深海的恐惧。
不过魔龙好像死了，这支喇叭是在帮他们。
拄拐的老者手指着天空，神情哀切，颤颤巍巍弯腰，不知在说什么。
历白露见大家都没事，暗想不枉自己跑出老远，千小心万小心。
假设她现在有一百点精神力，拿一点出来攻击红龙，同时能沾泥带水散出多余的十点来。
控制太差了。
历白露深感惭愧。
镇民中的老者说完话，其他人也被带动了。他们时而望望天空，时而望望红龙，嗡嗡地说，嗡嗡地哭。
历白露不懂，无能为力。想听听红龙的反应，这家伙被她一发主动交流彻底弄瘫了。
龙尚且如此，普通人那点精神源，肯定一秒死。
历白露无奈看着人们，想问问山上那跑去跟龙同归于尽的六个人，想问问镇上是怎么回事，龙是怎么回事，都办不到。
她要拿红龙做练习，不能杀掉，又搬不走，只好等这货恢复。但嘴硬过一回后，这龙渐渐蔫巴了下去，生机越来越弱。
幸而没等多久，天边飞来了十几条新的练习对象。
远远地听到龙吟，镇民们面如死灰。
历白露大概猜到了人们这会儿在恳求什么，望着空中或威武或狰狞，或优雅或美丽的各色巨龙。
红龙兴奋地甩了一下尾巴，历白露听到它微弱的意念：“杀杀杀……”
它的同伴们好像能听到这道意念，冰息雷光，照着雪地和喇叭砸下来。
除了搞远程魔法的，还有几条体型是红龙数倍的巨龙，落在雪地边乱踩乱踏。山岳随之振动，地上的碎石块抖抖转转乱滚，雪地上的浮霜飘扬而起。
镇民们东倒西歪抱作一团，历白露感知着这些巨型生物的傲慢与随意，稳住了平衡，用精神力将飞着的捶到地上，地上的捶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