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謀
    秦如清猛地睜開眼睛。
    還是離開之前的場景。駐紮的營地中燃着一叢叢篝火, 噼啪的木柴燃燒聲響徹在靜谧的夜裏。她眼前的這從篝火是最大的一座,士兵搭了一個四方的架子,火還是她親自點的, 呈現紫金色。
    眼熟的幾個高層正在閉目打坐, 面容被火光映得锃亮,尚且不知道她已經回來了。
    秦如清忍了忍, 還是忍不住那股嘔意,唇微微啓開,漫湧上來的鮮血順着嘴角蜿蜒而下, 淌出一條血線。
    劍修是最敏銳的,清風拂過,盤坐在峰頂的風老祖睜開眼睛,視線投向山腳;風琴雪秀美的彎眉動了動, 猛地睜開眼睛, 中有流光閃過;遠離人群, 又沒有離得太遠的第五翎羽, 一改靠樹的慵懶姿勢,站直身體,朝秦如清的方向扭過頭來。
    “你……”風琴雪看着秦如清, 遲疑出聲。
    一聲驚醒衆人。
    “統領回來了!”
    “統領, 你——!”
    言語噎住。
    最靠近秦如清的幾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在她嘴角的鮮紅上,神色驚疑不定, 一時竟不敢開口。
    秦如清笑了笑,擡手輕描淡寫抹去了嘴角的血, 簡略解釋了一句:“稍微受了點反噬。無大礙。”
    第五盛與風琴雪對視一眼。秦如清要是受傷可是不小的事,嚴重點會讓軍心動蕩, 趕緊讓神态輕松起來,道,“無大礙就好……統領可是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什麽?
    秦如清腦中不由自主浮現不久之前看到的場景。
    濃稠詭異的暗紅血池,六座青銅獸首像,巨大又熟悉的獸瞳,以及……神秘的獸族屍體。
    她緩緩籲出一口氣,聲音像是怕驚擾了什麽,幽幽道:
    “我可能是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大秘密是不可能當着衆軍面前說的,主要是,秦如清自己都不确定。
    她震驚、遲疑、還帶着一絲不易被覺察的膽寒。
    直到私下裏,幾個高層私下議事,秦如清才細說了在天星山的見聞,重點是第三道結界後看見的場景。
    “屍體?”幾人齊齊皺眉。
    秦如清神情嚴肅地颔首,描述道:“犄角很長,略微彎曲,像是牛角。頭顱巨大,上面長滿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眼睛。眼睛遍布血絲,陰森可怖。其中最大的一只眼睛閉着。屍體也沒氣息,威壓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都沒氣息了,死去殘留的威壓還能有這麽大威勢?”太一宗主咂舌,“這定然得是獸族的頂尖高手,妖王之王級別的獸吧。”
    “恐怕不止。”秦如清意味深長地說。
    不止?幾人古怪對視一眼。妖王之王都不止,那後面可就剩……
    “難不成是獸皇?”第五盛将手一攤,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可笑,“總不能是獸族獸皇死了吧?”
    仗還沒打完,甚至最激烈兇險的時刻還未到,結果說,獸皇死了……這,就算是做夢,也不敢夢這麽大呀。
    幾人搖頭時,風老祖卻沉吟道:“不一定,說不定,還真是獸皇。”
    “獸族以血脈區分等級,而犄角的長度,眼眸的數量,往往就是他們血脈力量的外在顯化。方才統領說,那具神秘獸族大能屍體,犄角有成年男子一臂長,頭顱遍布眼眸……這麽說吧,昔年将我重傷的七脈妖王之首,頭顱上的眼眸也不過雙手之數而已。”
    能将他們人界修仙界最強者,渡劫大能重傷的妖王之首,眼眸數量也不超過十個?
    答案好像真的越來越靠近獸皇了……幾人求證般地看向秦如清。
    “那血池中的屍體,眼睛絕對不止十個,恐怕雙十之數都有。”秦如清語氣篤定。
    雙十之數!這……幾人面面相觑,一時之間竟然誰都不敢開口了。
    秦如清卻像渾然不覺,自顧自地往下說:“若我沒記錯的話,那個猩紅獸瞳,應該就是從歸墟逃出來的上古獸皇之魂。他之前附魂在烏木身上,這次我去探,他正潛在血池裏面,渾身血肉模糊,分不清那獸軀到底是不是烏木的。倒是氣息,比之前強悍了不止一倍。”
    秦如清語氣鎮定,仿佛獸皇死了這件事不足為奇,衆人不知不覺心底平靜下來,聽她細說。
    “結合當時的環境,那六座獸首青銅像站立的方位也很有玄機,他應該是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這儀式能讓他變得更強大,但顯然儀式還未完成——他抽不開身。”秦如清斷言。
    “你怎麽知道他抽不開身?”第五盛驚奇,秦如清的語氣未免太篤定了些。
    “因為,他明确知曉我的方位,也有力量殺我,卻在我撞破他最大秘密的時候,只是簡單地将我摁碎驅離。”秦如清輕提嘴角,帶着一絲微妙的諷意。
    所以,她最終也只是咳了幾口血,受了一點規則反噬而已。
    “他最應該的做法,是在明确你方位的時候,當場将你擊殺滅口。”風琴雪聲音清冷,接着秦如清後面的話說,“他沒這麽做,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個儀式正處于關鍵時刻,他無暇顧及,抽不開身。”
    “若真如此,這就是我們反擊的機會!”說到最後,語氣都忍不住激昂起來。
    但如此重大的事,不是憑三言兩語的推測就能确定的。風老祖擡頭看了眼頭頂的天幕,獸界的天似乎更低,星辰在獸界都顯得大了。
    她鎮定道:“這一切都還只是我們的猜測。”
    “要是能确定那個儀式的效果就好了。知曉對方在做什麽,我們才能做進一步打算。”
    “但這種隐秘禁忌之術,恐怕只有獸族自己才能曉得是怎麽回事吧?還得是那種,有血脈傳承的高等級大妖。”第五盛憂愁道。
    有血脈傳承的高等級大妖?
    秦如清心中一動,悠遠的目光投向夜幕中的天狼星,微眯起眼睛。
    -
    狼王接到那個神秘訊息時,腦中幾乎立刻湧現出一張笑盈盈的臉。
    這是獸族最普遍通用的傳訊方式——風葉子夾雜靈識,葉子随風尋找通訊主人,只要有獸接過葉子閱覽,耳中就會聽到風中蘊含的信息,只響一次,也不留署名。
    不留署名,也就意味着不知道是誰發來的訊息。可狼王就是篤定,是那個人類!
    那個詭計多端的人類雌性!
    狼王甚至能用拗口的人族語念出她的名字,“秦如清”,又或者是“人族統領”
    她邀他一見——“有要事商議”,風葉子中的原話。
    狼王幾乎忍不住笑,為這話感到諷刺。他們一個是部落首領,一個是人族領袖,私下見面,能有什麽事要商議?誰知道是不是陰謀?
    心中有無數正當合理的懷疑,可狼王還是去了。
    獸神在上,他對獸族忠誠無比。但狼王心中總有種莫名的直覺,與那個人類私下議事,是一件被獸神允許的事。
    即便那個人類帶領人族殺了無數獸,可狼王還是覺得——那個人類好像也沒那麽敵視獸族?
    見鬼。
    狼王禿嚕帶着這樣的遲疑現身,見到秦如清時,她當頭第一句話就是:
    “大王,還以為你怕有埋伏不敢來呢?我都已經備好十個風葉子催你您了,結果後面九個竟都沒用上。”
    還是那個熟悉的面目,嘴裏永遠說不出一句好話,叫獸聽了就生氣。
    狼王立馬開始後悔,将之前的想法推翻,覺得自己是腦子壞了才會鬼使神差來這兒,聽這個人類的調笑!
    狼王扭身就走。
    秦如清微笑着,像風一樣消失,身形重新聚攏時,正好堵在狼王前進的路上。
    又是這詭秘的手段!
    狼王狠狠咬牙,眼神努力兇狠起來,低沉道:“人類,你到底要作甚!”
    結果秦如清面目一肅,一改之前的嬉笑,空前鄭重道:“這裏有一樁幹系到獸族未來的大事,特來告知大王。”
    狼王幾乎忍不住要笑,他也确實笑了。
    “幹系到獸族未來的大事,需要你一個人類來告知?難不成你要代表你們人族舉族來投?若真如此,本王倒挺樂見。”跟秦如清交道打多了,狼王也學會了她的冷嘲熱諷。
    秦如清的嘴上功夫是經年累月積出來的,不痛不癢地笑笑,道:“舉族來投?叫大王失望了,暫且還沒這打算,今次來,是有比舉族來投更要緊的事。”
    狼王也不說話了。
    比舉族來投更要緊的事——真有這等要緊事,還幹系到獸族,需要你一個人類來告知?
    他嘲諷地搖搖頭,看都不看秦如清一眼,覺得自己再呆在這裏一眼,就是做實了傻這個字。
    秦如清不攔也不勸,閑适站在原地,語氣輕飄飄的,一字一句道:
    “此事,幹系到貴族獸皇的安危。”
    “我們懷疑,貴族的皇者,恐怕已經被陷害隕落了。”
    狼王離開的前足已經擡起,聞言,驟然變換了個方向,閃電一樣竄來,用力将秦如清掼倒在地,冒着寒光的利爪伸出,抵在秦如清喉嚨根部。
    “我覺得你跟其他人族不同,與本王也頗有淵源,但這不代表可以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挑釁本王、挑釁獸族的尊嚴!”
    狼王聲音低沉,五只獸瞳齊齊睜開,危險地盯着秦如清,縮成尖針的形狀。
    秦如清卻在他尖銳的注視下肆意地笑起來,“你不信?”
    “有成年男子腿那麽長的犄角,遍布頭顱的眼睛,最大的一只像燈籠,牛首馬身……”秦如清精準地描述出了獸皇的身形特征,“這難道不是你族獸皇嗎?”
    “就在昨天,我去天星山打探消息,發現你族獸皇死了。”
    秦如清的語氣像講故事,飄忽平淡,聲音聽着都不大真實。
    可她越是輕描淡寫,狼王心中就越發駭然。
    “你族的皇子烏木,應該也有些問題,他這些時間的變化,我不信你察覺不到。”
    “你可以說我在危言聳聽,也可以覺得我是在戲耍你,又或是使了什麽陰謀詭計——真相具體如何,大王自己一探便知。我就是嘴上說出花兒,也改變不了事實真相。”
    秦如清被狼王利爪壓住的身體,開始幻化出烈火。
    烈火洶洶,将狼王腳下肉墊灼傷,算是對他之前出手的回應。
    伴随着清晰而劇烈的痛疼,狼王與秦如清最後保留的眉眼對視,在如煙如火的人形徹底消散前,狼王聽到了她說的最後一句。
    “若是大王最終發現我沒有撒謊,三天之後,可再來此地。屆時,如清願與大王,密謀真正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