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某制片人托了几层关系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顾初来写他的项目。
江渐容挺意外的，因为她翻过大纲梗概和分场，其实项目的完成度很高了。完全没必要请顾初来写，杀鸡用牛刀。
她婉言谢绝：“顾初最近基本都做原创项目了，腾不出时间。我可以给您推荐其他的编剧。”
那制片人坚持要跟顾初面谈，江渐容本来不想打扰顾初，但她那哈哈大笑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来，藏不住。江渐容只好让他见了。
顾初肯定不会接这种项目。
顾初翻了下那剧本，也没说接不接，反而破天荒问起了江渐容：“你觉得这剧本怎么样？”
江渐容：“还可以。”
当着制片人的面不太方便说，其实那意思就是不行。
这剧本讲在一个未来新世界，民众生来就被划分等级，顶层贵族们坐拥大量财富，阈值达到顶峰，却觉得人生无趣。底层人民没有人身自由，不能读书，不能离开集中营，唯一的出路就是变成贵族的玩偶，俗称“代活”，为贵族们提供乐趣。主角亲眼目睹玩偶被玩死，开始反抗，反而让贵族对她更感兴趣。她想方设法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终于抵达了世界的尽头，开始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直到她在身上发现了藏在皮肤下的芯片……
平心而论，这剧本还可以，但是一看就是新人写的，还是挺稚嫩的。对比顾初现在那史诗感强烈的作品，差太多了。
江渐容看顾初若有所思，扯了下她的衣角。她该不会是想接这个项目吧？自降身价也不是这么降的……
那制片人忙转向顾初：“这可是顾老师早年亲自写的，您忘了？那时候出于一些原因，项目没能走下去，现在时机成熟了，不做这项目就太可惜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剧本有潜力……”
鬼扯。
顾初笑了一声：“您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两根手指拈了一支笔，模仿他当时不屑抽烟的神态。
“哎，怎么总写这些天马行空的东西！现实生活里可能发生吗？人家大作家，写《使女的故事》抨击代孕，那还行。你一个新人，也学人家写什么代活，谁爱看啊！一点都不爽，憋屈！”
制片人被这一戳破，顿时面露尴尬：“顾老师，说实话，我那时候也是不得已，我知道这剧本不错。章燕……算了不提这些，我给您道个歉，您别放在心上。”
顾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新人。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金漆招牌，方便拿投资，方便评级。剧本还是那个剧本，变化的只是人们看待它的目光。
“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扰老师了。以后有新项目，我们再合作……”制片人准备起身走了，顾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初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轻松地开口：“这剧本我接了。”
她渴望亲手为这个悲惨的故事补上一个光明的结局。故事中，那个站在世界尽头的女孩，不能永远停在冰冷的雪夜。
经过顾初的大刀阔斧改动，那故事几乎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不同的是这一次改动，完全是按照她的意愿改的。
读稿会上，现场听完了这剧本，久久静默，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这种受欢迎程度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刚开始，听说她写了一个反乌托邦题材的电影剧本，业内的投资方都比较谨慎，毕竟顾初擅长的是时代变迁类型片。
看过剧本后，他们又开始一窝蜂抢着投资。
谁知，电影上映后，超出所有人预料，第一天就遇冷。尽管郭西川大力宣传，也只是吸引了不多的观众。导演也信心满满：“只要他们看了这部电影，一定会被打动的。”
很多人都担心她会因此口碑一落千丈，但顾初一点也不后悔接下这个项目，更不在乎这个结果。因为她想做的，她做到了，这就是最好的回报。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
谁料，第二天口碑实现了大幅逆转。不少有影响力的影评人看完了电影，在各大社交平台发稿子，为它当自来水。电影院场场爆满，本来准备削减排片的院线迅速调整策略，临时增开场次。
接连十几天，一波一波的人涌进影院。
这部不被看好的电影，突然成了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爆了。
影片结束，灯光大亮时，她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望着电影上缓慢滚过字幕：编剧顾初。
她笑了。
如果有机会，她很想告诉二十二岁的顾初，没有一条路是错误的。只是在当时，没有人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带来什么。
继续往前走就是了。
番外二
清明节是顾初最忙的日子。因为她要拜祭的人有点多。她的妈妈，她的老师、以及韩鸣。
这天，她像往年一样，来到韩鸣的墓前，告诉他一些新消息。比如郭西川没来的原因，是免得韩鸣被气活过来。
比如，她终于获得了自由与平安，比如许多人因他得救，不至于陷入绝境，不至于家庭破碎。比如他的最佳搭档阿熬出狱，她已经辗转告诉过他地址，阿熬大概也会来看看他的。
她动手将那些枯萎的花挪开，准备换上新鲜的竹叶青，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一回头竟然是阿熬。
阿熬大概是以为她不知道韩鸣的心意，一出狱就在这里蹲她，就为了告诉她那日记本的事。没想到她早就看过那日记本。
顾初以为阿熬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他提及韩鸣时，竟然也能滔滔不绝。“韩先生救我，救你，也救很多人，多好的一个人！他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么谋划一生，耗尽一切，追求什么破正义，有什么意义？竟然只有我们两个人记得他。他的命太苦！太遭罪！”
顾初指着那些枯萎的鲜花：“你知道吗？我每次过来，墓前永远是摆满鲜花的。”
阿熬顺着她的手指去看，冷笑一声：“韩先生不喜欢花。”
顾初摇头说：“其实送花，送竹叶，还是敬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束花，都代表一份敬意。这说明除了我们，还有很多人记得他。”
阿熬一愣，没再说话，看向别处了：“韩先生那天跟我说，他从不后悔他的选择。每一步棋，都是他选择走的。每一步路，也是他愿意走的。”
顾初点点头。这是韩鸣认为的有意义的人生。幸好，这世界还有韩鸣这样的人，幸好，这世界还有人记得他。幸好，这世界还不至于太糟。
临走时，顾初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墓碑上，韩鸣温和地笑，一如初见的时候，那感触却是大不同的。如果世上有鬼神，她希望，韩鸣听得到这句谢谢。
“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番外三
阿苟出狱那天，在凛冽的寒风中等了很久，眼巴巴张望。
顾初见他还在等，和郭西川对视一眼，还是走去拍了下阿苟的肩膀：“慧慧今天要上课，请不到假，估计赶不上了。她不是故意不来的。她虽然一直没来探监，但她在心里已经原谅你了。”
阿苟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期盼的眼神梭巡了一圈，才终于黯下去，手指在粗糙的裤腿上蹭了蹭：“初姐，你知道慧慧喜欢吃什么吗，我想给她买点，午间休息的时候可以吃。我也不知道外面小孩子喜欢吃什么。”
顾初听得也跟着心酸，耐心说：“她喜欢吃绿豆糕，喜欢喝牛奶，不喜欢喝橙汁……”还没说完，郭西川忽然喊了一声：“来了！”
阿苟立刻抬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远方传来货车路过的声音，他正失望地垂下头，准备拉开车门，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哥！”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幻觉，一时不敢抬头，怕又一次落空，但最终还是抬起了头。只见那货车开过去，赫然露出了一辆出租车，车上的女孩探头出来，冲他拼命招手：“哥！”
小女孩似乎嗓子都喊哑了，在风中像被吹散的破零碎：“……我、我接你回家！”
阿苟僵立在原地，望着望着，眼泪就下来了。他那双手颤抖得厉害，脸上露出了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的表情。好半天，他才发出了一丝呜咽的声，勉强能辨认出两三个字。
“好……回家。”
顾初在旁边看着，眼眶一热。她太清楚“回家”二字背后藏了多少血泪。
一张纸巾递过来。
她抬起头，看着郭西川，他也正专注地看着她。
“我懂。”
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解释……他懂。
顾初不自觉笑了，接过纸巾：“有家可回，有梦可想，有人可爱……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