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元三睡到晚上。
    被吴大夫的十碗药喂地四肢发暖,不过几个夜晚,她便渐渐忘记了,四肢发寒的感觉。等熟悉的寒战袭来,竟比以往每一次都叫人难忍。
    元三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那么美丽孤独。楼下传来阿姨们小心移动的脚步声,应该是在准备晚饭。离她枕边不远处是个精美的床头柜,上面有个老式按铃。
    她伸出手去够,明明用尽全力,却连手腕都抬不起。
    每条神经都在发酸,元三的头上很快汗湿。
    这次发作,特别猛烈。
    这就好比,明明是同一个人,第二次爱上,总会让你更疼。
    眼角沁出了泪滴。
    她听到沉稳的脚步,一步步地走过台阶。应该是华乃天,他的脚步在门外停住了,元三侧头能看到他黑色的羊毛拖鞋,在门缝下的被灯光晕出的绒毛。
    进来。
    快进来。
    华乃天挣扎了一会儿,轻轻敲门,唤了声,元三。
    见没动静,他抬腿要走。
    元三的嘴唇颤抖着,发出嗬嗬的声音,呼出的热气反弹在被子上,熏了自己满脸,她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声。
    然后,彻底躺在床上不动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元三的脸被热气烘地通红,摸了摸眼前的一个红点,床抖了一下,声音从头上放传来,哑着,“醒了?”
    华乃天钻出被子,全身只穿了一条白色内裤,坐在床边打内线电话。元三迷迷糊糊听见他让雷姨把白粥端上来。
    他回头,看她迷迷瞪瞪,叹气,“多大年纪了,熬夜蹦迪喝酒。”
    能不发烧吗?
    能不全身酸痛?
    华乃天双手撑在元三的头两侧,摸索到她身下,试了试电热毯的温度,正好。然后,又试了试搁在她手下的两个热水袋,觉得温度不太够。
    他爬起来转个身,大白屁股对着元三,又去够她脚边的两个热水袋。
    元三歪了歪脑袋。
    她伸出了手,一把捏住了,喃喃,“大白蛙。”
    什么?
    华乃天手里拎着4个热水袋,轻轻拍开元三的手。赤脚,支着两只大长腿走到她的枕边,“你说什么?”
    元三的眼里荡着水,露出了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
    这几年,甚至早那么十年,谈恋爱的时候,她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太纯太漂亮了。
    华乃天看傻了,心跳在紊乱,他的目光顺着她的眼睛看到她因缺水而微翘的嘴唇,缓缓俯下身,问她,什么?
    元三说的是,“真翘,大白蛙。”
    然后,沉沉睡去了。
    家庭医生看过后,终于释出一口长气,“没事了,没在烧了。”他扇扇风,屋子里热地蒸桑拿,他松了松领带,“华总,您注意保持温度,尤其是手脚。”
    说完,也没走,盯着华乃天看了好一会儿。
    男人穿着真丝睡袍,头发汗湿贴在额头和鬓边,胸膛流淌着汗水,一双刚健的长腿岔开,弯身从元三的腋下拿出水银温度计,专注地在灯光下,拧眉细看。
    该死的性感。
    Melody在旁边都舔唇了。
    华乃天把温度计递过来,“你会看这个吗?雷姨说,这么量,准。”
    家庭医生接过温度计,被男人手心的温度,烫到结巴,“这,她在被子里,额,量的,会没这么准,下面还有电热毯。”
    华乃天点点头,挥手让医生离开。
    Melody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用棉签地沾了点水,给元三润润唇,结果没控制好,一棍子捅到了元三的上齿龈,自己也跟着龇牙。
    华乃天撸了撸头发,把棉签扔到垃圾桶里,心烦气躁,用眼神问她,什么事。
    “吴大夫不见了,小吴联系方式,没一个能用的。”她看着华乃天显而易见的烦躁,“可能是上次,问她小吴爸爸的身世,让她警觉了。”
    华乃天没耐心听,“查,社会关系,开车走的,查高架,坐公共交通的,查记录。需要我给你找人吗?”
    元三的头皮都湿了,雷姨用沾着温水的毛巾,给她细细擦。华乃天照着雷姨的样子,一点点蹭掉元三发间的汗。
    Melody马上摇头,这点小事,如果还需要华乃天出面,她真的不要干了。
    关门前,Melody深深看了华乃天一眼。
    他终于擦完了头发,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嘴角上扬,摸着元三的起皮的嘴唇,在问雷姨怎么处理。
    然后,一眼横了过来。
    Melody立刻关上了门。
    大概是屋子里太热了吧,她的眼睛都熏出热泪来了。
    元三做了一个梦,前几天的事。
    吴大夫在出院那天,小吴伴着,悄悄来看她,那双智慧的眼在她身上流准许久,“囡囡,跟着命数走,自己要的,未必是好。”老人的腰不知为什么,弯了许多,亲手把药方和红绒布盒子里的老野参交给了她,难得,竟还摸了摸她的头,“对事,对人,都不要太执。”
    元三从未对她说过,一字半句的人生故事。
    对方却一语中的。
    老人未竟之语很多,但小吴看到楼下,接她出院的华乃天来了,便朝奶奶使了个眼色。
    元三隐约觉得是临别。
    出院第二天,少芬带着礼物、以及一张十万块钱的卡,去胡同找到的,只有一个空落落的院子。住在这里的人,就好像从未存在过。后屋有许多没来得及带走的草药,被精心保存着,卧室里的床上三件套也没撤下来,甚至冰箱里还有前几天留下来的菜。
    吴大夫走了。
    小吴的电话、微信全部联系不上。
    药方上面有个电话,元三打过去。是个老中医,姓陈,说吴大夫已经交代过了,包好的草药都在后屋的一个柜子里,够吃1年。以后每月,元三自己带好一个要草包来他的医馆,他来熬药,顺便为她药浴。
    元三,对事,对人,不要太执。
    元三的掌心里,有一颗黑色的心在跳动。
    太丑了。
    她拿出另外一个粉粉嫩嫩的爱心,对比之后,果断扔掉了黑色的丑心。
    没走几步,黑心又来了,他死死地粘在她的掌心,还非常自私,非要挤掉粉心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元三愤怒极了。
    她不顾掌心的疼痛,狠狠扯下了黑心,仍在地上,还狠狠踩了好几脚。
    黑心吐黑血了。
    粉心甜腻腻地亲了她一口。
    就在元三要往前走的时候,妈妈出现了。十几年没见,家里的弟弟把她照顾地不错,妈妈大声呵斥,让她捡起地上的烂黑心。
    已经去世的大姐姐元知凡一脸心疼,二姐元二已经苍老地不像话,身边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膝下围着一群男孩。
    她们说,不要捡,走。
    走。
    就像当年你,头也不回地走出家乡那样,决绝地走。
    元三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家人了。
    她不是被期待出生的孩子,靠双手浇筑起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一人单打独斗至今,拥有如今多数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半身荣辱,皆来自于一个男人。
    华乃天。
    丑陋的黑心,淌着黑血,坚定地朝她一步步蹦来。
    越蹦越进,蹦到眼前,元三才发现,它比粉心大好多好多,满身是伤。
    吴大夫的话360度绕着她。
    元三,对事,对人,不要太执。
    不。
    不。
    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