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月余刘胜强的案件终于尘埃落定，王新到局里来汇报案情，凌准蹭进会议室乔邺没赶他走也就表示默许了他来旁听。
王新夹着手包顶着黑眼圈就来了，看来这阵子没几个人能睡踏实。
原本网吧杀人案是一起很快便能了结的案子，王新当初就没有把这案子当回事，可他万万没想到从刘胜强的尸体被送到刑科所复检起，这案子就没完没了起起伏伏，到了后来还牵扯出了长信集团。
刘胜强的经历从头到尾写在了报告里，细细看下来凌准不禁觉得既愤怒又惋惜。普通家庭出生成长，交际面很窄几乎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好朋友的人，也许他并不是多么主动的刻苦好学，只是在单调的人生旅途上没有同行的伙伴，所以只能埋头在学习中找到一些快乐和满足。
学业上的投入让他考进了名牌大学，所选的学科也是与人交流甚少的信息工程，一直到进入职场留户大城市。像刘胜强这类的人在茫茫人海中并不是个例，但像刘胜强这么倒霉的人却也并不多。
一夜之间，从沉默寡言的工程师变成了□□女同事的变态人渣，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信用。
“他被告□□的那案子当时闹的挺大，不少媒体都报道了，也算是风口浪尖上的一个典型案例。”王新说着，语气中透着明显的惋惜。“这两年，职场性骚扰之类的事都挺能上话题的，他的工作单位是公安白名单，负责的又是比较核心的工程部，舆论对他也就格外严苛。……网络人传人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人都在骂他，当时虽然用的是化名，但人肉这事儿还真难不倒各位热心网友。”
凌准充分了解“网暴”是怎么回事，网上那些不认识你的人平时未见得多高尚，披着网名骂起人来个个都是站立在道德至高点的圣人，不听、不看、不思考，就凭一张嘴睥睨天下。
刘胜强被告□□，没有任何人相信他口喊冤枉是真的冤枉。案子虽然因证据不足由原告撤回起诉而告终，但在女方的血泪控诉下，他还是被贴上了□□犯的标签，当时的他可以用一本书名来形容，《人间失格》。
王新叹了口气，之前他们已经证实那名原告在刘胜强被刑拘的第二天就辞职了，撤案后没多久就全款购置了一套市内一等地段的住房，而这些事实却没有人何关注，整个□□案不是案情有多复杂，而是善良被利用成为了凶器。
长信集团通信工程部副总工程师刘胜强，在他名字前的那一长串前缀是所有恶念的起源。
王新他们调查了那名女员工的账户流水，发现在□□案前后她的账户有多笔款项汇入，虽然金额并不算大但汇入笔数却很异常，传询后她也无法给出合理的回应，最终经过审讯她说出了真相。
“当时，她因为过度消费导致还不上信用卡账单，向私人借贷借了不少钱。某天，她接到私人借贷公司的电话，称她的借款已经有人帮她还了，然后就给了她那人的电话。”王新陈述着前因。
接下来的事实和凌准想的差不多，帮她还钱的人称不但可以帮她还清欠款，还可以给她一笔不小的数目，条件就是让她接触一个公司内部的男同事。
她在长信集团说白了就是吃青春饭的小职员，自己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工资不算高，工作也不算努力，对她来说那笔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她答应了对方的条件，但这件事是在□□案发生一年半以前。”
王新目光扫过众人，乔邺和旁听的凌准脸色十分凝重。
随着时间线再次被推前，压在众人心中的巨石就变得更加沉重，身为警察对这种被动感十分厌恶却又无可奈何。时间线越往前推，说明犯罪分子蛰伏的时间越久，他们越有耐心就难对付，这次爆发的事件也只是深海巨怪张开大口吞噬京港的一瞬而已，在这恐怖的一瞬之前他们已经默默的从深海向上浮游了很久。
王新他们顺藤摸瓜查到了她所说的那个帮她还清欠款，让他接近刘胜强的人。
“这个人名叫高峻崎，曾是长信集团通信工程部的一名工程师，因为工作失误导致泄露保密信息被开除。……刘胜强曾经和他一起参与过那个项目。”
“泄露保密信息？”乔邺皱眉问王新，“关于什么项目。”
王新抿唇咽了咽口水，沉声道，“京港市警务OA系统迭代项目。”
乔邺猛地拍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京港警务OA系统已经使用了四五年了，其中有过数次的迭代更新，确实提高了工作效率，也响应了政府无纸化环保办公的号召，作为这个系统的供应商，长信集团是千条万选层层审查才入库的白名单企业。
“长信集团有没有报备过这起泄密事件？”乔邺的愤怒溢于言表。
王新的神情也异常严肃，他查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我们向相关部门求证过了，长信集团当时上报了一次系统BUG，提到了关于高峻崎的泄密行为，审查部门为此也传询过包括高峻崎在内的相关人员，也针对这个BUG做了测试和评估，最终定为低风险。……长信集团为此被重新审查了三个月，高峻崎也就是那个时候被开除的。”
“泄露的是什么信息？”凌准实在忍不住了，抢在乔邺之前提出了问题。
王新转头看向凌准说道，“食堂采购记录，就是每天买了哪些菜。……按照审查部门的说法呢，就是咱们这个警务OA系统里的所有信息都加密的，就算系统供应商进后台也看不到真实的传输信息，而那次的更新中高峻崎负责的行政模块出了BUG。……他们总工程师在后台做数据检测时看到了有异常，发现买菜的数据信息居然可查看，这才向他们公司汇报了这事。询问之下，高峻崎承认他在更新上线后就发现了这个BUG，但是觉得不是要重信息就没有上报，而是想等定期维护时把这个BUG悄悄补上，再一细问，是因为当时他们部门正在做升职评估，他害怕这会影响他的评估，才隐瞒不报。”
“采购记录……”凌准微微蹙眉，有些弄不太明白，这到底是算大问题还是小失误呢？可毕竟是警务OA系统，万一这种BUG出现的“部位”不是在食堂，而是在机要部门的话那确实就是很重大的泄密事件。
凌准正在思考着，乔邺开口问道，“那高峻崎为什么要找人污蔑刘胜强呢？”
王新苦笑，“因为当时他们部门列入升职评估的人员，除了之外还有刘胜强。高峻崎在审讯中说，他怀疑是刘胜强向总工程师打小报告，总工程师才会自己去做什么后台检测，平时这些事都是让他们来做的。”
“真是这样吗？”凌准追问。
王新再次苦笑，摇头道，“根本没有。……人家总工程师说，因为那次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迭代更新，所以他才会亲自去看后台数据运行的情况。刘胜强那个闷葫芦，只会埋头做自己的事，哪儿会抬头看别人有什么纰漏啊。”
这次，苦笑摇头的人不只王新了，在坐的所有人都无语了。以己度人，自己眼睛是脏的，看谁都脏。刘胜强真的是无辜又倒霉，遇到了高峻崎这样的同事。
凌准看着手里的案情报告陷入了沉默，他总觉得有些事情堵在心里，总有一种未见清明的朦胧感，刘胜强的案子这样听来确实令人郁闷又怅然，但凌准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真实。
乔邺转头看向会议桌末端的凌准，见他眉头拧着像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便问道，“凌准，你有什么想说的？”
凌准抬起头隔着长桌看向乔邺，又转头看向王新，问道，“高峻崎的家庭条件很好吗？他为了污蔑刘胜强，这一通下来花了得有好几百啊。”
王新确实也发现了这点，特意调查了高峻崎的经济情况，他的家庭条件还不错，父母都是本地人家里经营着一个小公司，总体来说算是不缺小钱。长信集团也是国内500之一，高峻崎是奔着大平台自我增值的路子进了长信，而不是为了钱，所以会花钱搞的刘胜强身败名裂也说得通。
加上，审讯中高峻崎也承认了他就是为了报复刘胜强，还说自己一辈子吃过这哑巴亏，倾家荡产都得让刘胜强不好过。
王新当时真想大嘴巴抽他，且不说刘胜强就根本没有打他小报告，就算人家真的跟领导汇报了这事，难道不应该吗？把自己的错往别人身上赖，给别人泼脏水，最终导致16个无辜的人被害，还一点儿都没有悔改的意思，王新真觉得高峻崎就特么该被枪毙。
刘胜强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了，他的委屈凌准能理解，但他最终的行为却不可原谅。
长信集团的信用问题，就交给审查部门来细细查验吧，至少就目前的证据来看长信集团并没有牵涉进这次的袭击事件里。
凌准直到散了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依然没有绕出高峻崎的动机。想着想着脑海中浮出了司徒巽的影子，猜测着他会相信高峻崎动机的真实性吗？转而凌准又是一怔，为什么会想起司徒巽的样子，又为什么会思考司徒巽会不会相信高峻崎的动机？
“会不会是因为，你怀疑高峻崎所说的并不尽是实话。”
直到简行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听凌准说完刘胜强案件的大致情况和他突然想起司徒巽这事之后，说出了这样的一句，凌准才恍然。
高峻崎怎么会找到那个欠钱的女同事的呢？而且还潜伏了一年多，就为了设计刘胜强□□？高峻崎会是这么有耐性的人吗？
这些疑问一直盘桓在凌准的心头，是他自己对高峻崎的动机存疑，所以才会想起司徒巽的样子，因为以司徒巽对万事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他如果在一定也不会相信高峻崎那种好像符合逻辑，却有不合情理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