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秒喊道。
    她握着电话的手一松,里面的忙音也不管了,如同一只小鸟一样飞奔出去,从后面牢牢地抱住了他。
    那瞬间,姜秒的大脑里闪过很多很多的画面,犹如频闪的放映机,一帧一帧播放着一个又一个场景。
    那些不同寻常的当初,都成为了现在情形的佐证。
    “我就喜欢旧一点的。”他在车里淡淡道,形容着那一首她小时候经常哼唱的老歌。
    “不如给我吧。”他伸出手来,和她讨要着她在海边捡起的贝壳。
    “我以为,大家会更想和……平易近人一点的人相处。”夜色中,他的表情看不清楚。
    “……你怕血吗?”他的指尖全都是被玻璃碎片扎穿的痕迹,但是他的目光里却没有一点儿痛苦,“有点吓人。”
    即使在这时,他似乎也未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是凝视着她,目光浅淡。
    还有很多很多——楼道里他对黑暗不同寻常的颤抖,总是对一切都表现得如此不在意——
    为什么之前没有想起来呢?
    她抱着他的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姜秒不由得有些埋怨过去的自己,总是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他的付出和体贴,却总是忘记他包容的态度下,究竟是怎么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容洵的身体僵硬了。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被她找到,但是感受到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服后,他显然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秒秒?”
    他想要转身安抚她,但是又害怕这一切只是幻境。
    “……秒秒。”他呢喃了一声。
    姜秒一声不吭,她拉着他的手,强硬地把他拽离了湖边。
    一边走着,一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她的出租屋成为了他们约会最频繁的地方——她不是没有问过他的家。
    可他总回答:“那里太空了。”他笑着揽起她,亲吻着她的脸颊,“我的秒秒要住在鲜花里。”
    她以为他说的是她阳台上养着的各种花朵……他也确实时不时地去照料着。
    而现在的姜秒,却从中体会到了他笑容底下对自己的毫不在意。
    也许,住着的地方对于他而言,空荡荡的,找不到一点归属。
    姜秒把他按在了长椅上,她的目光从他的头顶往下看,一直看到了那双纤细修长的手。
    从未想起过的细节全部浮现出来。
    “把手表拆下来。”她说。
    容洵没有动作。
    “你不拆我就走了。”姜秒道。
    也就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拽住了她,指尖不稳。
    可姜秒没有服软,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看着他——于是,他触碰到了冰冷的腕带。
    “咔哒”。
    手表落下,里面被掩盖着的一条又一条的刀痕就这么露了出来。
    足以见得当时他下手的时候有多么得不留情面。
    即使现在已经长好,还是能看出那深可见骨的痕迹,无数次好了又下手、以至于那里的皮肉都已经破烂不堪,凹凸不平的疤痕成为了这如玉肌肤上极刺眼的存在。
    姜秒的手抚摸上去,容洵瑟缩了一下。
    “……痛吗?”
    他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这是实话,对于他而言,受伤早就已经无法和痛觉挂钩,而是变成了自己活着的一种证明,唯有痛苦,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一会儿……久而久之,这种“痛”,已经变成了“喜悦”。
    “原本……手臂上都是的。”容洵说,“容瑕带我去植皮,我非要留下手腕上这一块。”
    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经历过怎么样的过去,又该如何面对未来。
    “容瑕……是你的小舅舅?”
    “嗯,我母亲的弟弟。”
    “哦。”
    容洵抬眸看了她一眼:“你……都看到了?”
    “嗯。”姜秒低声说,“如果你指的是——寄到家里的那封信的话,还有你……之前的照片。”
    他不说话了。
    只是眉目里的郁色更加深沉,宛若落水的鹌鹑、沾湿了毛瑟缩着。
    一个对自己狠到能剜下这么深的刀痕的人——一下子露出这般脆弱的神色来,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姜秒在他身边坐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容洵被惊到捏紧了双拳,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就连这样的距离,也是犹豫的,似乎只要她露出一点点厌恶,他就能彻底逃离。
    他果然是知道的,姜秒想。
    若非如此,不可能不接电话,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可他刚刚想做什么?是想要跳下去吗?就因为这样的一封信,就想要结束和她的关系,彻底地和这个世界告别……?
    “没有。”
    容洵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我答应过你的。”
    在知道容瑕把这些往事都寄给姜秒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被无边的恐惧击溃。
    这位早就已经疯掉的小舅舅狂笑着告诉他,这个世上是不会有人爱他的——而他早就已经千方百计地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宣告他赢得了那场关于和他打赌他会彻底沦陷的比赛、还是掌控着他治愈疾病的药物,又或者从他离开那场大火走到容家门口的那一刻起,容瑕就等着报复他。
    他成功了。
    在这世界上,若说他还剩下什么值得留恋的,全在姜秒身上了。
    将她和他的联系斩断,就相当于将他和阳光下的他彻底割离。
    这样的过去、不堪、恶心、恐怖、神经质、血腥、变态的过去……他能够用无数负面的词语来形容,更别说容瑕寄出去的信,怎么可能会对他的不好有一丝保留?
    姜秒会怎么看他?
    他那样为讨得她欢心而练习了数万遍的温柔假面已经支离破碎,露出了后面死气沉沉的皮囊来。
    ——她会逃走吧?会丢下他吧?
    好像早就习惯了。
    如同父亲毫不犹豫地扔掉他、母亲毅然决然地想带着他死的那样。
    他本就应该在那场大火中一了百了。
    幻觉如影随形,总是在他脆弱的时候出现,湖面上是母亲的手、是父亲的辱骂,是象征着解脱的终点。
    可是就在他想要一跃而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
    不久前,他才和她约好了,他答应过她,要一起去附近新开的冰场的。
    这个由于综艺停拍而搁浅的计划,还在未完成的列表上呆着。
    即使姜秒因此离开他,但是这个约定本身没有失效……要不,在等着去一趟冰场看看吧,看完之后再死去也来得及。
    于是,奔向远处的心神被线牵着回到了人世间。
    再接着,他荒凉一片的泥地里唯一的那朵向日葵,就这么冲了过来,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牢牢拽住了他。
    “秒秒。”他说,“只要你在,我就会在。”
    自此,孤独赴死的灵魂有了安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