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突如其来地落下，转瞬间，世界成了一片汪洋。
约旦河水如发狂的兽群涌出河岸，汹涌地吞噬着它曾哺育的生灵们。
这不是一般的雨，也不是一般的河水，彻骨的湿寒扎入毛孔，冷得刺骨，连灵魂都在迅速失去温度。
一位绝望的女人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河流里跌倒了多少次了，也记不清自己是为了什么再一次站了起来。
她隐约记得自己是想在这片冷雨中找到什么东西，但是前方的雨幕里除了汹涌的波涛，和淡淡的雾气外，并没有什么能找到的东西。
她浑身发颤，精疲力竭，可波涛一次又一次把她打翻在水里，她却一次又一次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次次呼唤着一个名字，踉跄着朝前方走去。
贝娜今年才三百岁，也只有自己的膝盖那么高。
她出生时的哭声比猫儿还大不了多少，而到了现在，如果她在雨里哭喊自己的名字，那应该也什么都听不见吧。
一人高的巨浪在远处成型，女人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已经到腰部的河水中，不再向前，捂住脸，压抑地啜泣起来。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个声音却从她的耳畔响起，女人大脑空白了一下，头却已经朝旁边望去。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他轻飘飘地踩在水面上，雨水从天哗然而落，可不知为何，他的衣服却没有一点湿意，比起一个真人，更像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幽灵。
雨声在这一刻消失，前方汹涌而来的波涛骤然平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得抬不起头。
但是女人没有发觉异常，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躺在那人怀里，熟睡的精灵小女孩夺去。
那是她的女儿。
冻结的灵魂在这一刻重新炽热，心脏剧烈跳动，女人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喜极而泣地伸出手：“贝娜，贝娜！”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怀里就一沉，女孩已经被人放回了她的怀里。
也在这时，她感觉身子一暖，雨势也跟着减弱，不知何时聚拢的火精灵在她头顶飞舞，拦住了从天而落的冷雨。
耳畔，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继续响起：“附近有个高地暂时没被淹没，光精灵的翅膀应该比暗精灵更强壮，在这样的雨里，拼尽你的余力应该能飞一段路。”
“谢谢谢谢！”确定女儿安好后，光精灵女性抬头向恩人望去，“请问您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见到了深渊里爬出的恶鬼，她刚刚还满是感激的脸上瞬间只剩下惊恐。
在红海的生灵，都曾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
三亿年前，一个疯狂的破戒人，那位不可言说的红海邪神最忠诚的狗，以无忧之城的名号将极恶之城蛾摩拉的名声宣传到红海各地，吸引大批活灵后去往那禁区深处的罪恶之城。
而在玩腻之后，他又一把大火杀了所有的活灵，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传说中，那个破戒人其实并没死去，只是回到了他信奉的那位邪神身边，而当他再次出现时，他会带着邪神的旨意，再次带来灾难。
而此刻，莉娅视野里，那人身披长袍，兜帽盖住大半张脸，可莉娅却能看见，他脸上戴着一张惨白的面具。
面具上，有一道猩红的，夸张的上翘弧度，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痕，更像是一个诡异的微笑。
就和传说中的一样。
……
红海，约旦河上游某处
“有人来了。”约旦河畔，莉莉丝猛地扭头，如一只感应到危险的母豹，身子绷紧，警惕地看向某个方向。
雷米尔跟着警觉：“神派人来了吗？”
“……”莉莉丝皱了一会儿眉，又很快放松。
她勾起嘴角，调子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哦，雷米尔的叔叔呀，快出来吧，大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躲躲藏藏了。”
她话音落下后一会儿，一道身影从雾气中现出，正是之前离开后不久的火象军团副团长凡基尔。
此时，他正手提重剑，警惕地望着眼前美艳非凡的黑发女人。
而当他看到黑发女人身后那道静静伫立的身影，神情多了几分不可置信的愤怒。
雷米尔看着他：“凡基尔叔叔，你怎么回来了？”
“父神刚降下谕令，让所有周边的天使撤离，因为很快，洪水就要淹没精灵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天界破戒人雷米尔。”
凡基尔死死盯着眼前的战天使，“我从小看大的孩子突然就成为了破戒人，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雷米尔，你到底什么时候成破戒人的？为什么又要污染精灵界？”
“这不重要。”雷米尔轻声道，“凡基尔叔叔，你也快回去吧，再留在这里，会被波及的。”
“现在你知道要波及了？”凡基尔神色激动起来，“看看这片土地吧，一路折返，我听到多少哭声，看到多少浮尸！”
“这样的惨剧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不惜把整个精灵界拖下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他愤怒的指责，智天使的表情却如一滩死水：“凡基尔叔叔，你知道吗，在红海有一个说法，那就是破戒人都是最极端的疯子。
“但这其实不那么准确，应该说，破戒人都迟早成为最极端的疯子。
“就像现在，如果不波及精灵界，希尔的灵魂就要去炼狱净界山受折磨，大概率消散，但是波及了精灵界，所有精灵都要死……我觉得，还是希尔更重要一点。”
凡基尔张了张眼睛，嘴唇变得干涸：“你有想过米迦勒对你的教导吗？你忘了他为什么会和路西法决裂吗？你现在做的和当年的魔王有什么区别？！”
雷米尔说：“凡基尔叔叔，我和魔王的区别挺大的，魔王算是被逼狠了才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呢，先把我爱人的长辈们剁了，然后让整个精灵界给他陪葬，全程没有被人胁迫，只是因为脑子有病，一时想不开罢了。”
过了一会儿，凡基尔拔出剑几寸，火红花纹在金属花纹上流转锋芒。
火象军团的副帅吸了一口气，神色坚定，声音高昂：“既然如此，那么破戒人雷米尔，我作为火象军团副团长，将在此时此刻此地讨伐你！”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感到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银铃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真过分，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
凡基尔背上的寒毛炸起，心底掀起骇浪，他发现就在刚刚，自己竟然下意识忽视了他们间还有那个女夜魔的存在！
明明第一眼直觉就告诉他那是一个危险至极的女人！
身经百战的身体先思绪先一步做出举动，凡基尔迅速侧身做出精准的反应，然而他的重剑却拍了个空！
下一刻，黑发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十米开外，刚好在重剑的攻击范围外，而凡基尔的脖颈处，却多了一道吻痕。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道吻痕的颜色开始变深，像是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这女子像是可以干扰炽天使级别以上的对手对气息的判断……除了大天使长以上的位阶的魔法，这是不可能做到！
凡基尔脚步晃了一下，剑插入地上，冷汗如雨般冒出，视野变得模糊，只是他依然强撑着头望着那道艳丽的身影，一个骇然的猜想也越来越清晰：“你也是破戒人？”
莉莉丝笑吟吟道：“答对了，但这次可没奖励。”
凡基尔脸色变得苍白了几分。
冷汗顺着脸颊直流，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你们破戒人是老鼠变的吗？平时看不到，一撞见就是一窝，真让我开眼了……”
莉莉丝笑吟吟道：“我这位弟弟八百岁就成为破戒人，他去你们天界时快千岁了吧，这么多年，你天天都能见到破戒人，现在干嘛大惊小怪。”
凡基尔惊愕地睁大眼睛，雷米尔也在这时望向莉莉丝：“005……”
莉莉丝依然笑着，眼底闪过一丝狡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种的毒不致命，只是一会儿洪水漫上来，可没人带你的叔叔离开。”
雷米尔似乎松了一口气：“哦，没关系，我相信凡基尔叔叔一个炽天使不会轻易被洪水淹死的。”
莉莉丝笑容冷了下去：“这可不是一般的洪水。”
雷米尔：“没关系，我相信神降下的洪水不会轻易淹死一个炽天使的。”
莉莉丝冷笑：“神罚之下，众生平等，在祂的洪水前精灵和天使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莉莉丝咬牙：“你真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感受到什么，她的神情竟然有一丝扭曲。
刚刚的话不是雷米尔说的。
冷冷的风从约旦河那里刮来，透骨生寒。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莉莉丝脸色骤然变了，而雷米尔也在立刻朝河面望去，瞳孔剧烈颤动！
那头的迷雾里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比起活人，那更像一个从最深的梦魇里走出的鬼魅。被血雾簇拥的人身披长袍，兜帽下是一张惨白的面具，上面那道猩红的弧度如一道裂开的伤疤。
也像一个笑容。
四周变得死寂。
明明是第一次见，但是对红海出身的人，有些传说在夜深时被肖想了万遍，已经刻入了骨髓里。
而传说里的破戒人站在身后的约旦河面，正低头望着水里精灵王的尸体，他的声音透过雾气和水声传来，喑哑，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却让人脊背发麻。
“精灵的尸体会沉下去，而天使的尸体会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