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浓烈却明目张胆的占有欲,还有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与莽撞。
    很新奇。
    我将融化在嘴唇上的糖卷进嘴里,又尝到甜味。
    “虽然我很挑剔,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糖很甜。”
    第三轮烟花开始往天空上冲着炸开,我将手递给眼前的人:“身为主办祭典的社奉行,怎么有空亲自跑过来。”
    只怕这样玩忽职守的行为,估计够他明日里在天守阁被那些老臣们再念叨半天。
    “工作是很重要,但不代表我要为工作牺牲自己的情感。”神里绫人牵着自己今天刚出炉的恋人在海边散步,“在你走之前,至少要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你。纵观接下来几日,没有比今晚更适合做告白场景的时间了。”
    “所以这就是你跟了我一整晚的原因吗?”
    少年笑而不语。
    再次来到神里家,华代夫人表现的比以往都要更加热切,我不动声色抬头看向神里绫人——
    很好,他飞快朝我眨右眼。
    看来昨天晚上的告白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虽然还没有收到导师的信,但我又托冒险家协会的人为我加急多送去教令院一封信。
    下一篇论文的还没有定下,但稻妻不算小,找个新主题来写并不算难。
    至于之后就更加没关系了。等到我完成下一篇论文,就差不多能从教令院里毕业。
    用笔杆将身旁不老实的手打开,我看向神里绫人那乱成一团的桌面:“如果你的公务已经处理完,那就把你的工作环境收拾收拾。”
    他应该自己学会找事干,而不是在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跑来打扰正在考虑新论文要写什么的大学牲。
    眯着眼笑的现任神里家主选择叫来托马为他收拾办公区域。
    窗外夜色已深,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手稿整理好之后我才朝这里的主人辞行。
    刻着椿花的木牌挂在走廊檐下,上面还挂着风铃,随着脚步往前,风铃一下一下响起像是在与人相和。
    天边的月亮满了又缺,稻妻很快送走春日,迎来初夏。
    这天八重神子递消息给我,说是要面谈当初商定的那件事。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赴约,就在八重堂见到了难得来一趟的主编。
    我是来买轻小说的,她大概是来审稿的。不同的目的并不影响我们就此小聚。
    “我本来是打算邀请你一起出去吃一顿饭慢慢谈事情,但现在稻妻城提起你的名字基本是和神里家挂上钩。”八重神子接过八重堂编辑递过来的甜品,将盘子摆在我面前,“真是可惜了。”
    鸣神大社能在稻妻屹立至今,她向来很少插手政事。暗着帮神里绫人可以,但明着和未来社奉行夫人一起出门无异于在告诉整个稻妻——神里家搭上了鸣神大社。
    “不想掺和就少掺和。”反正你的表情已经在告诉我你嘴里吐出的话大概只是在闹着玩。
    八重神子转头,她耳朵上缀着的神之眼在日光照耀下划过一丝雷光:“那我们就谈正事吧。”
    她合上了八重堂会客室的窗。
    等到我踏出八重堂的大门已经入夜。
    手里拿着今天来时的本来目的,往前走都没过拐弯处,就看不远处的枫树下有人正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他似乎是听到了不曾掩饰的脚步声,于是回头。
    神里绫人解释道:“终末番盯梢的说你日中到了八重堂,日落还未出来。我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终末番盯得自然是八重堂,只是涉及到我,估计稀里糊涂就将事情报到了神里绫人那里。
    “但你应该知道我和八重宫司有旧才对。”
    “可你和宫司大人有旧与我担心你是两件事。”
    “……强词夺理。”
    神里绫人将我送回家里。更深露重,我总不能任由人这么走,于是就让人进门喝杯热水。
    这是我决定留在稻妻之后刚买的房子,当时由八重神子牵头过户手续办的极快。
    “现在可不是冬日。”神里绫人握着手里发烫的杯子。
    初夏的夜间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闷热,手里的热水就显得不合时宜。
    “你不爱喝可以不喝。”将茶壶放回原位后我连着将炉里点着的炭火一起灭掉。
    等到夜深人静,连邻里的灯都熄灭完,我才想起来夹在小说里那只千纸鹤。
    比起被我收起来时,纸鹤上多了一丝折痕。
    白日里八重说过,影现在将自己关在一心净土,连她都无法进入。而沉睡了将近五百年的真也被她带往闭关之所。想要见到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不知道何时会醒来的前代雷神苏醒,带着自己执拗的妹妹从那里面出来。
    至于那只千纸鹤,神子说它承载着唤醒神明的渺茫希望。
    “在五百年前,真前往坎瑞亚之时,正是这只纸鹤为她护住了心脉,让本该陨落的神明得以残存一丝生机。”八重将纸鹤递给我。
    我本打算拒绝:“这太贵重了。”
    “能够在神明弥留之际逆转天命,什么人才会有这样的能力。”美貌的宫司没有理会我的推拒,将那只千纸鹤从桌子上推到我面前,“鹤殿觉得呢?”
    我看向八重神子,直对上她的眼睛:“无论是谁,我都感谢她帮我救回了影。”
    似乎是无法窥探到隐秘,狐狸小姐变得兴致缺缺。她似乎放过了这个话题,直言不讳将稻妻现如今的局势铺开直叙:“稻妻差一个变量、一个破局点,很显然,你我都不是那个能破局的人。”
    所以谈到月上中天还是只谈出来一个字——等。
    窗外的月亮已经越到偏西的地方,在距离稻妻千万里之遥的深渊,在建立于地心的国度,会有人和我看到相同的月亮吗?
    ……我不知道。
    月陈日升,等我再次坐到熟悉的庭院里,仰头却发现花园里被精心照料的椿花已经枯萎。
    凌华坐在我身边正煮茶,专注茶道的少女为来客奉茶。
    倒是远来的神里绫人没错过恋人的视线:“神里家的花匠手艺很好,只是现在快要入夏,应季的椿花能开到此时已经非常勉强。”
    “兄长。”绫华点头和出来散心的哥哥打招呼,然后多添一杯茶。
    我的椿花还没有谢,他应当是常开不败的,长久保持盛放的姿态。
    “有什么烦心事吗?”我问他。
    毕竟很少见到绫人办公到一半出来散心的情况,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在公文中见到了什么令他感到棘手的事情。
    他拒绝了我的帮忙:“不用担心,我可以解决。”
    于是我邀请他来身旁坐下:“那就来坐一会儿吧。虽然椿花败了,但这里还有许多应季的鲜花可以欣赏。”
    懂事的妹妹在哥哥坐下不久后就提出告辞,剩下兄长与未来的嫂嫂留在这里培养感情。
    廊下的风铃又在叮铃作响,连带着少年跳动的心脏一起。
    我撑着脸转头看他:“不说些什么吗?”
    男人有些小心思不奇怪,大部分时间我会纵容对方,特别是还在热恋期的时候。
    他昨晚擅自碰了八重神子给我的纸鹤,今日眼下就有遮掩不住的疲惫,想必是查了一整晚与鹤有关的史料或轶闻。
    神里绫人没有应声,他倾身凑到恋人身前,将落在对方发间的杂物去掉,尔后仗着身高优势把带茧的拇指留在对方皮肤柔软的耳根处。
    他为恋人整理月华般的发丝,然后轻笑一声:“我可以亲吻你吗?”
    无论那位聪明的神眷大人想让他了解到什么,至少现在,他的内心更偏向自己的爱人。
    至于那些连夜翻过的史料,以鹤为中心的资料几乎都绕不开数百年前的一个人。那位大人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史册上,轮到不现如今的他来置喙。
    我的椿花将我教会他的知识吸收的很好,甚至学以致用到我的身上。
    这很好。
    我左手按住还留在耳畔的那只手,起身时握住他悬空的掌心。
    好孩子应该获得奖励。
    右手挑起少年的下颌,我弯腰亲吻他。
    耳畔的风铃还在响,一声声的十分清脆。另一个在耳畔撞响的声音却不同,它杂乱无章,随着我的心意跃动。
    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连带着颜色相近的的发丝也落到一处。少年的手捞住恋人的腰,将居高临下的人揉进怀里。他侧头,于是原本撞在一起的鼻尖在互相摩擦之后很快分开。
    虽然看着不显,但长期习剑的少年臂力其实相当好。
    在亲吻分开之后,他抱住我让我的支撑点落在茶案上,然后半弯着腰为我整理乱掉的头发。
    绫人做事向来仔细,于是我也闲下心来为他整理褶皱的胸襟与袖袍。
    中午用餐时颇为热闹,身为过来人的华代夫人并未提及孩子身上明显整理过的痕迹,只招呼着三个小辈添菜。
    只是在夜晚,她终于向自己的孩子提及婚事。
    颇有主见的少年早就将这件事放进了日后的规划,只叮嘱母亲不要担心。
    他已经在为恋人准备白无垢。
    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恋人会披着白无垢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会相互扶持、共同走到生命尽头。
    神里绫人心想,这种朴实无华的愿望应该是不难实现的。
    栽满稻妻的枫叶红遍之时,我的最后一篇论文也随之寄往教令院。
    八重神子之前口口声声说着代表鸣神大社的她不会与我走的太近,但随着我待在稻妻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找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因此神里绫人会经常和她碰上。
    对比起绫人的好态度,神子表现出了对他的不喜。
    宫司大人甩了甩袖子,慢条斯理道:“那今日就到这里吧。”
    等她离开,神里绫人才好奇问我:“宫司大人似乎不太喜欢我?”
    “啊。”我看着走远的狐仙宫司,又看向眯眼时越发像狐狸的绫人郑重道:“可能是同类相斥吧。”
    “哦,是吗?”水系男狐狸精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他在我对面落座,看着我和八重神子下到一半的棋局后思考片刻,然后执起黑子落在棋局上。
    身形模样都已经更加偏向青年的神里绫人并没有错过棋子入手时的触感。他听过这套棋具的大名,听说是那位宫司前往璃月求学时带回来的宝物,放在鸣神大社中从不外借。
    既然棋局有人继续,我不介意接着与人对弈。
    绫人落子很快,但不难看出他的深思熟虑与精心布局。不过教我棋术的老师实在厉害,当时我确实也耐下性子去学了。之后又断断续续磨炼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敢称一句当世无二,但我下棋确实属当世一流。
    被落下的棋局正杀到关键地方,刚刚出门的八重神子却回来了。
    不知是有意无意,她站在门前敲我的门:“既然这棋局你们已经开始下,那过几日别忘了把我的宝贝棋具还回来啊。”
    “鹤殿。”
    她笑着转头,但坐在我对面手执棋子打算落下的绫人却愣在当场。
    在他翻阅那些典籍史册时便想过书中夹着的那只鹤代表着什么,但翻过的书上除了记载着一个名叫千鹤的人之外再找不出什么。
    那位稻妻历史上迄今为止唯一被以殿相称的神明宠臣,在保留不多的史料记载和乡间的轶事传闻中所占篇幅都极大。
    怪不得那位宫司来的越来越频繁,原来是在隐晦的告诫他。
    我和八重神子至今都称不上太熟,但我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人类之身左右神明的意愿很难,但偏偏曾经的我做到过。
    所以不能再多一个可以影响我决定的人了。
    我将手里的白棋丢回棋盒里,撑着手看似乎脑子不太能转的过来的神里绫人。
    他知道了这件事,现在要怎么办呢?
    ……我要好好想一想。
    唉,七百年前的过去就该堆在落灰的书册里,何必非要扒拉出来给人添乱。
    沉默许久的青年终于落下手中的棋子,他抬眼看坐在对面的人。
    书上的词句无趣且陈旧,但坐在对面的恋人却美丽鲜活。
    他想起稻妻代代流传的关于那个名字赞美,问自己的恋人:“千鹤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问的好,千鹤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