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交握的钢笔在空中顿了很久。
大团的墨骤然从钢笔里流出, 蔓延到桌面，朝夏至与闻听的方向流去。
闻听惊恐地与两位舍友挤眉弄眼，无声当复读机：
“它急了急了怎么办怎么办？”
迟陌定睛看着那墨色流完, 又掺入不详的红，这位笔仙既没有因为闻听的话语被请走，更没被答不上的数学问题困住, 而是恼羞成怒——
血色如有生命，在黑墨为底的液体里，慢慢浮成刚才它未完的那句话：
轮、到、我、提、问、了……
流动的黑里, 扭曲的红定格几秒，又变成另一行：下、一、个、死、的、是？
闻听：“！”
他眼睛瞪圆如青蛙。
但迟陌却顾不得这个, 因为在这句话出现时，镜子里那些停滞的灰雾重又拥簇而上，后颈凉意侵入，他的大脑变得昏昏沉沉, 身体不受控制，唯有握着钢笔的那只手还悬在空中……
眼皮无端端变重。
迟陌只最后看清，那些灰色一半涌入了他的身躯里, 另一半则是……
-
“玲玲玲玲！”
刺耳吵闹的铃声响起。
迟陌骤然回过神来，戴着雪白手套的手伸向衣兜，想要拿出驱散那些恶灵的东西，然而睁开眼，却被过于明亮的光芒蜇了下。
他条件反射闭了闭眼睛，睫毛浸了生理泪水，颤了颤, 再看才发现, 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教室内, 因为座位靠窗，所以被外面明媚的天光直照。
碧蓝晴天在崭新锃亮的课桌里映出漂浮白云。
……白天？
是梦？
还是什么幻觉？
迟陌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从夜晚的444男寝来到这个地方，讲台上就响起一道冷肃的声音，“距离考试结束还剩15分钟，请大家检查好答题卡上的名字与条形码……”
他朝着前方看去，见到这教室里一张张独立课桌左右拉开间距，前方所有人都低头在卷子上写写画画，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老师站在讲台旁，他身后的黑板上写着这场考试的信息：
2013届■■■■考试
科目：语文
时间：上午8点-11点
监考老师：■■
关键的粉笔字都是模糊的。
迟陌再低头，看见自己桌上这一张张四开雪白试卷上，甚至连考题、答案都是一样打了马赛克的内容，像拢着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有考生信息那一栏的名字与条形码是空着的。
他身上甚至还穿着之前宿舍的那套迷彩军训服，唯有左胸前多了一块空白金边的铭牌，金色边缘刻着四个大字：长盛大学。
……所以他是回到了2013年的长盛大学？
迟陌结合自己的特殊体质与先前玩笔仙游戏时看到的鬼影，比起时空穿越这种奇迹，他更愿意相信自己这是被拉入了鬼魂们生前的记忆世界，又或者是进入了另一个只有鬼魂能存在的时空。
现在的问题是，笔仙拉他进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他左右翻了翻桌上什么都看不清的试卷，什么重要信息都没看见，桌上的东西只有一支普通签字笔、一支涂卡的铅笔和一团橡皮擦。
抽屉更是空空如也。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0分钟，请大家检查好答题卡上的名字与条形码……”讲台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监考老师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阴冷感刺得迟陌动作一顿，他抬起那双黝黑眼眸与老师对视，只一个眼神接触，他就知道不好——
讲台上没有表情的男老师忽然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甚至在外面走廊里的巡查老师也从前后门进来。
其他考生察觉到动静，纷纷停了笔，教室里“沙沙”声音消失，所有人都朝着角落最后排的迟陌看去，空气安静地像是寂静岭。
迟陌：“……”
他看着围过来的三位监考老师，右手往桌下落，戒备度提到最高，还没等他开口，主监考官就继续用那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声音道：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0分钟，请检查好答题卡上的名字……”
名字？
迟陌看着那行明显等着自己去填的空白，因为不是第一次进入鬼魂的幻境里，心知有些举动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此刻便盯着姓名后的空白看。
“请检查好答题卡上的名字……”
另外两个监考老师也盯着他，异口同声地施加压力。
甚至连其他看向这里的同学，此刻也像是被触发了程序，齐齐出声道，“名字……名字……名字……”
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
还有这唐僧念经般的精神污染。
迟陌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笔，在三位监考老师的注视，一笔一划地在试卷姓名空白部分写下两个字。
认字的三个监考老师：“……”
答卷上龙飞凤舞的“你爹”，仿佛一种张扬的嘲讽。
他们眼睛黑沉沉地盯着迟陌，好像想把他就此记住。
……
正在这时。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刚才聚拢过来的监考老师不情愿地转过头去，一刹恢复了正常，宣布收卷，而学生们交卷后也收拾东西，走出教室，转眼间室内就不剩几个人。
迟陌于是也立即起身走出了这间教室，等站在走廊上，看向外面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里确实是长盛大学，他所在的位置是学校文理楼，走廊方向正好对着他们之前军训的操场。
可是操场上却并非聚集大一新生，而是站着一排姿态僵硬而木然的人，尽头有一簇火焰，人们排着队去到那火焰边，在火舌吐露里，一张张深木色牌位出现、又被领走。
领了牌位的人影转身，没入了看不见的浓雾里。
操场的边缘都被这奇怪的浓雾覆盖。
迟陌还想看得更清楚些，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拍了下，“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收回注意力，扭头看见一个熟人。
夏至。
444宿舍里，同样参与了笔仙游戏的舍友。
在迟陌看去的时候，夏至有一刹那的走神，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在不经意间被自己这个舍友过分好看的皮囊晃到，尤其是这双眼睛。
一起军训的时候，其他男生流了汗，臭得一塌糊涂，只有迟陌皮肤白得像玉，那双黑色眼睛如山中矿藏上亿年的黑曜石，凝着水滴，就透出温润。
让人每次看见都想触碰——
夏至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缓缓抬起手，最终落在迟陌短袖迷彩上衣那枚铭牌上：
“你这是什么？”
刻着长盛大学的学生铭牌上，赫然写着“你爹”二字，叫人忍俊不禁。
迟陌“嗯？”了一声，顺着他抬手的动作看见他胸前同样的铭牌上，却是一片空白，不由有些意外，“你没有在答卷上写名字？”
夏至摇了摇头，“因为这里很奇怪，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监考老师和同学都中了邪一样盯着我，我太害怕了，就借口想喝水，然后不小心把卷子打湿了，老师说我考试资格取消，如果要成绩，之后需要去找年级主任申请单独补考。”
是和迟陌完全不一样的走向。
但听起来也不太妙的样子。
迟陌想了想，同他道，“我也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还是不要在这里暴露名字比较好，既然我们俩都进来了，要不再找找剩下那个？”
“行。”夏至点头。
两人并肩朝着一间间教室走过，可惜直到走廊最后一间，也没找到闻听的身影。
他们本来还打算去别的楼层，可刚往楼梯间走，墙上的铃声就又响了起来，同样在走廊的其他同学忽地没了交谈声，齐齐朝着他们俩的方向看去——
“考试要开始了。”他们说。
一道道人影或倚或立，脖子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扭去，迟陌甚至还看到一个人本来背对着他们，现在脖子直接在脑袋上转了一百八十度，以便让脸能正对他们。
“考试开始了。”他们再次重复，甚至朝迟陌与夏至缓缓逼近。
走廊里的日光都变冷了。
迟陌收回脚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当看见他打消念头，刚才木偶般被操纵的同学们又转瞬恢复正常。
……看来这个世界需要遵守的规则不少。
-
回到教室之后，迟陌发现时间的流速变快了。
几乎在他刚写完名字之后，考官就会宣布收卷，语文、数学、英语，一天三场时间眨眼就走完了，窗外的日光也开始西斜。
每一场考完，迟陌都与夏至碰头。
但他们一直不能走出这个楼层，也就无从得知第三个舍友究竟有没有被拉入这个世界。
直到下午五点四十分——
英语考试结束后，很突兀地，走廊里有一道广播响起，“通知，请结束考试的学生们尽快到礼堂集合，稽查部召开临时会议……”
迟陌与夏至恰好见面，两人不自觉随着往礼堂的方向走，一路都是长盛大学熟悉的校园景色，包括伫立在操场旁的体院馆一楼大礼堂。
在他们不做奇异举动时，周围学生们自然而然忽略了他们，直到在礼堂坐下，每个人都开始领一张表，表格内容上赫然是一行：
【稽查部与教务处收到举报，今天进行的考试中有人作弊，请写下你认为的作弊者名单。】
夏至吸了一口气。
迟陌则是左右看看，忽然拉住前方的一个同学，“你好，请问一下，稽查部是什么？”
被他拉住的人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从兜里拿出笔，冲他笑了笑，然后在那张表格里，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
“你爹”
反被嘲讽的迟陌：“……？”
他怔了一秒钟，忽然朝着周围去看，发现刚才领了表格的所有人，都在作弊者名单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无数的“你爹”映入眼帘。
迟陌：“啧。”
一群小鬼，还挺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