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如果如果书店 > 正文 第八百八十七章亚圣
    剑气如洪流,一往无前撞在敖青这颗不动不摇的“顽石”上。
    洪流不受丝毫影响,浩浩汤汤去往人间尽头。
    但那顽石却是瞬间四分五裂。
    与那身体一同裂开的还有敖青的心神。
    洪流之中,一颗大好头颅随波逐流。
    “二位道友,看够了吗?”
    在孟轲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敖青那张贵气逼人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片刻的迷茫,精致的五官也变得扭曲变形,好像被石子搅动的一池春水那般浮动起来。片刻之后,敖青的脸忽然不停变换起来。
    孟轲,万章,大愚,神秀,踏雪……
    “我是谁?”
    变化直到王苏州的脸处停止。
    “我是王苏州?”
    那张与王苏州一模一样的脸眉头紧蹙。
    但下一刻,一道遥远到似真似幻的声音毫无预兆,从其耳边,又像是从其心底响起。
    “嘻嘻,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妻子啦。”
    “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不过如果真的是做梦,那么能不能不要有醒的那天?”
    “以后就要请你保护我啦,夫君大人。”
    “你能不能不叫我‘喂’。我不叫喂,我的名字是白榴榴。不过你也可以跟我父亲母亲一样,叫我小白。”
    ……
    “不!我怎么会是王苏州那个贱人!”
    “我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
    “小白啊。”
    “王苏州”的嘴角下沉,随后脸部轮廓渐变,逐渐变为一张天狗的面庞。
    那张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
    浩荡剑气中,那被粉碎成千万段的身体忽然自行拼凑,凝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只全身漆黑,无一根杂毛的瘦长天狗。
    身体恢复后,小白狞笑着,对着孟轲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接着身体拱起,摆开了攻击架势,然后它的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但他并没有冲向孟轲,而是催动心神,回到了那片漫天风雪的野外。仅是这样,小白仍觉不够。
    孟轲用的并非庄周的天子剑。
    但小白却清楚,那柄剑比之庄周的天子剑更为可怕。
    天子剑都能够“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那孟轲这一剑又如何不能够?
    在此情况下,唯有那间书店,或者说,唯有江臣能够给他一丝安全感。
    他心神再动,身体悄然化作一道流光。
    头顶铅灰色的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一片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混沌。
    小白纵身,便欲跳入那片混沌,跳入岁月长河之中,返回书店,但他两条后腿还未离地,便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身形,身体也从流光的状态变回了正常形态。
    而被这么一打岔,小白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刚才只是在脑海里想了一下那只愚蠢的爬虫被那位亚圣一剑枭首的场景,只是很简单的回忆,并未倾注心神,又怎么会变成敖青,去挨了这一剑?
    别说那位亚圣已经死了,就是其活着,应该也不会小气到不许别人想他一想吧。
    而且他还失神了好一会儿,竟以为自己成了那只愚蠢的爬虫。
    很显然,他是被人动了手脚。
    而好巧不巧,身边的大愚刚好擅长黄粱一梦之术。
    “所以刚才我是被大愚拖入了梦境?”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小白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疑惑起来。
    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大愚和尚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即便小白并未刻意提防大愚,但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身心自成一个小天地,无时无刻不是与外界处在相隔绝的状态。
    换句话说,虽然他现在看得见摸得着,但其实他并不在这片天地中。一般的修士想要攻击到他,就必须先打破他身心的自洽圆融。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根本就碰不到他半根毫毛。
    小白细细回想大愚刚才的举动,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他一抬肩,顶掉大愚的大手,面色不渝地看向大愚。可没等他开口骂人,四目紧闭的大愚的身体内部忽然发出宛若金石碰撞的铿锵之音,随后有丝丝缕缕的金色血液从大愚眼耳口鼻等穴窍之中流出。
    小白大吃一惊,一个后跳,远离了大愚。
    “小和尚,你这就有些过分了。我都没用力,你就这样子?怎么,想碰瓷?”
    调侃的同时,小白心中却也是飞快地转动的。
    大愚的修为整体上是不如他,但如果单纯说防御能力,那他却又不如大愚这个金刚远矣。
    是什么致使大愚受了这样的伤?
    莫非……
    小白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这世上能够伤到眼前这个小和尚的招式不多,但不巧,他刚才就见识了一个。
    孟轲的那一剑。
    而就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一般,闭口不言的大愚忽然嘴唇微张,一道剑气从其口中射出。
    剑气无形无质,并非肉眼凡胎可见,但在小白这种大修士眼中,却是异常清楚。
    剑气速度极快,直奔小白面门而去,刹那间就要刺中小白。
    可小白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不躲不避,连眼也不眨。
    就在那剑气几乎要触碰到小白的皮毛之时,
    大愚忽得轻唱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只见他微笑着,手掌翻转,缓缓做拈花状。
    他的动作极慢,与那激射而出的剑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匪夷所思的是,下一刻,那道约莫一尺长的剑气却凭空出现在了他那粗短的手指之间,被其捏住。
    铛!
    宛若黄钟大吕的声音响起,大愚身上的灰色僧袍无风自动,鼓荡起来,猎猎作响。
    小白知道,这是大愚在于那道剑气拔河。
    片刻之后,黄钟大吕的鸣响消失,而那道剑气,也极为乖巧地停在大愚的手指之间。
    但看着大愚依旧如旗幡招展的巨大僧衣,小白却清楚,这种安静只是一种假象。
    大愚并没有摄服这道剑气。
    一旦大愚此刻松手,那剑气就会再次飞出,破天而去。
    唯有亲身体验过这道剑气的人才能知晓这道剑气的可怕之处。
    而这样的剑气,又怎么会被人慑服呢?
    这样的剑气,一经使出,便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敌死,二是己亡,再无第三种可能。
    只是安静的看着,却忽的将小白带到了刚才的梦中,带到了那一剑之前。
    恍惚间,小白只觉得呼吸困难,就连身体也隐隐开始了发颤——这是他的身体的本能在工作。
    就好像人类看到毒蛇猛兽就会下意识腿软或者想要逃跑一样。
    作为妖族中的佼佼者,出生天狗一族的小白极少会出现类似的感觉。
    准确的说,活了这么多年,他是第二次感觉到如此的恐惧和无力。
    而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时,站在他对面的人,有个简单却又意义无限的称呼——玉帝。
    很久没有这么失态过了,小白忍不住笑了,捏起颗葡萄,可送至嘴边,却又忘了张嘴。
    其实硬说起来,孟轲这一剑并无什么玄妙之处,也不具备任何的变化。
    这一剑唯一能够称道的地方,便是势大力沉。
    只是小白不解的是,这一剑的势,为何能如此之大?如此之沉?
    就连他这个资深大罗金仙,也在那一刹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小白此前从未想过,会在圣人之下的存在手中看到如此的力量。
    “这便是仁的力量吗?”
    “噗——”
    一旁的大愚后知后觉,喷了口金色血雾。
    血雾如有灵性,包裹住那道剑气,以那道剑气为茎,变换成一株盛开的金色佛莲。
    而在这金色佛莲的包裹下,那道剑气也真正安静了下来。
    大愚的衣袍也不再鼓荡翻飞,重新贴在了大愚的身体之上。
    小白并不奇怪。
    说到底,这一剑并不是出自那位亚圣之手,而只是出自大愚的梦境罢了。
    大愚看着那朵盛开的金色佛莲,却是笑着说道:“这也是人的力量。”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盖棺定论的意味。
    很显然,大愚这一剑没白挨。
    小白恍然。
    是了。
    这道剑气的势是如此之大,如此的不合理,已经超出了小白的认知极限。
    在其面前,小白只觉得好像面对得并非是一道剑气,而是整个人间。
    这样一来,孟轲先前说的借剑便也说得通了。
    孟轲确实毫无修为,他个人也拿不出如此强大的势。
    这一剑,是他向整个人间,向整个人族,向那些为了仁而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人所借来的。
    这是这一整个人间的力量。
    大罗金仙便是再强,又如何能与一整个人间为敌?
    小白忽然更加明白了亚圣这两字的份量。
    确实,只要孟轲身在人间,便是那三位圣人当面,恐怕也不敢说能够毫发无损地接下这一剑吧。
    当然,小白也立刻想到了一种破解方法。
    既然孟轲这一剑借自人间,那很简单,毁掉人间,杀光人间所有人,这一剑便必然不攻自破。
    可想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天道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三位圣人,大抵也不会允许。
    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战胜孟轲这个亚圣其实就等同于同时挑战儒师与三位圣人。
    这还不如直接正面强杀孟轲简单。
    小白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这便是圣人之下无敌手吗?
    小白并没有因为孟轲这一剑是借来的就瞧不起对方。
    因为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知道其然就能够做出来的。
    他就算洞悉了这道剑气的道,也斩不出相同的一剑。
    因为此道非他的道。
    更何况,越是借来的东西用起来才越是难。
    人心如狱。
    想要从那纷繁比无间炼狱更甚的人心中提炼出仁的力量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使用仁这种至纯至粹的力量却不被其侵蚀同化,更是件难以想象的事。
    小白想了一下,如果他试图这么做的话,只怕这一剑还未斩出,他自己便被仁的概念同化而迷失掉整个自己了。
    在这样强烈的侵染下,那位亚圣还能够守住本心。
    “不容易啊。”
    大愚点头:“亚圣先生最难得的地方其实不在于他的强大,而在于他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从未以此来做不仁义的事。”
    小白将葡萄丢入口中,连同果核一起嘎吱嘎吱嚼起来。
    大愚的意思他懂。
    这位亚圣一剑枭首敖青之后,已然有了人间第一人的风采。
    在此威势之下,几乎所有诸侯王都向其抛出了橄榄枝,这其中还有很多侮辱过他的诸侯王。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亚圣也不计较过去的恩怨,反而摒弃前嫌,继续到处游学,讲他的仁者无敌。
    然而那些诸侯王想要的根本不是他的仁者无敌的理论,而只是他的力量,所以在真正执政时,根本无人真的试图去做什么“仁王”,只是以一些面子工程来试图哄骗孟子罢了。
    这样的事情,明眼人一看便知。
    以那位亚圣的风采,又如何能够不知?
    可他偏偏就真的“不知”。
    一国碰壁,就换一国。
    连换了十多国,也未能找到一个真正愿尊奉仁道的君王。
    最终,这位屡屡碰壁的花甲老人终于认命,坐着牛车,回到了老家沧江之畔,当起了教书先生,再未参与过政事。
    随后都未活到百岁,便“郁郁而终”。
    一个堂堂亚圣,居然“郁郁而终”,这在小白看来,简直可笑至极!
    如果换做他有那位亚圣的力量,想要推行仁政,还不简单?
    提剑架到那些个诸侯贵族的脖子上,谁不施行仁政就杀谁!
    还就不信了,难道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这个仁政还能施行不下去?
    小白很想冷笑两声,讽刺一下那位暴殄天物的亚圣,但想想刚才那一剑,终究是没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