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雨季, 清晨時停止了一整晚的雨,露珠落在別墅區的花朵枝葉上,如同經過了大地的洗禮。
這種天氣正适合好眠。
可被臨時調動來到青空區以外, 年輕的警官雙手抱臂,睡在車內,耳邊忽然聽到雨滴從葉片低落的聲響, 他猛然睜開眼,條件反射地掏出手.槍。
“嘩啦——”
密閉的車內,副駕窗戶外落下一道人形陰影,而警官的槍已對準外邊:“誰?”
可下一秒。
警官試探着降下車窗, 潮冷的空氣灌入,而槍口對準的是個,正是他們在監聽的宅子主人之一。
只見陸岐琛穿着一身經典的英倫大衣,裏搭雙排扣馬甲,格外凸顯身材,而那骨節分明的手上, 提着兩袋從茶餐廳買回的早餐。
“冒昧打擾了。”
陸岐琛将其中一份遞來,禮貌地微彎唇角:“多虧有青空區警方的保護, 我們家那孩子近來恢複得很好。”
警官收起槍支, 心想有錢人去買個早餐都穿着如此正式,“抱歉,我們不能亂收——”
陸岐琛倒是落落大方,連同一把折疊雨傘塞了過去:“一點心意而已。”
他摘下了紳士的帽子,颔首後才轉身回家,不忘回頭示意誠意的微笑。
那警官難免內心複雜:“……”
分明是在監聽。
在人家看來卻誤以為是在守護他們家孩子的安危。
更何況嗅着好聞的早餐, 再在中控臺輸入密碼, 現代化車輛內轉而調出了龐大的監控系統, 将宅邸主人的所有日常展露無疑——
嗎的。
全都是正常的人類行動軌跡罷了,都怪那個新來的愣頭青,給他們局裏增加工作量,還讓他良心有愧!
而宅子裏。
陸岐琛摘下圍巾,往衣帽架上随意一擱,身上的大衣沾染了潮氣,他用手指揩了揩衣領口的露水,就像動手挑撥青空區警方的關系那般簡單。
将早餐熱好擺盤。
他親自送到兒童卧室外邊,不必推開就知那門緊鎖,而裏邊是非要瞿時念陪着的豆沙包,而他徑直上了閣樓,電腦中亮起了詳細的簡歷——
姓名:常澤。
種族:人族/天神族。
職業:青空區三級輔警。
曾就讀院校:天神族幼兒園。
陸岐琛斂起目光,懶仄仄起了身,透過閣樓的窗戶,窺見一輛駛入別墅區的二手車,再對上那位常澤警官前來換班的身影。
而當下。
常澤警官身穿着日常服,與換班的同伴似是發生争執,雙方不歡而散,接下來沉默地檢查起監控,連眼也不帶眨的。
看來在憑借人族獲得神力的道路裏過得很辛苦。
還有——
這家夥動用了這麽多警力,看來今晚是要搞出什麽大動靜啊。
陸岐琛不絕嗤笑:“人類尊重且向往成為天神。”
“可人類究竟要如何才能明白,區區神力,不過是那群虛僞的家夥施舍的分毫。”
“只有我什麽都願意給你。”
似咒語響徹在耳邊。
瞿時念驟然睜眼醒來,卻只有豆沙包在打着奶呼嚕,真實地出現在他的身側。
奇怪的夢嗎?
瞿時念攏起垂落的睡衣,試圖把那孩子喚醒,卻被似夢而非的幾句話引得腦袋一陣陣的疼痛:“崽崽該起床了。”
但很快。
豆沙包睜開一只眼,露出治愈的小笑臉:“肚子餓餓吃早餐,才有力氣上網課!”
瞿時念淡淡一笑,掐了掐那小臉蛋:“那崽崽自己洗漱換衣服?”
豆沙包用力點頭:“好!”
這一天。
看似再平常不過的起床、洗漱、早餐,再到居家上起網課,卻是他們家被警方監視的整整第三天。
全家只有那只小黑貓在肆無忌憚地亂竄。
但這幾天以來,那枚脖頸處的頸圈,從未發生過因小黑貓的危險度上漲,而發出警報的情況。
所以豆沙包那孩子才能很快調整好心情上課。
只有這樣。
他們一家三口的行動軌跡,落在那些警方的眼中,才會是正常人類家庭的日常。
二樓的書房裏。
電腦及各項設備是與閣樓配套且共享的,甚至能從共享的攝像頭中,看到樓上的陸岐琛在炒股,窺見那認嘬着雪茄,為家庭賺錢的模樣,透着認真的迷人。
“……”
瞿時念抱着小黑貓,卧坐在榻榻米上,始終盯着平板上的分屏,甚至連餘光裏在上體育課的崽崽都沒看兩眼。
豆沙包同手同腳地跳着健身操:“左三圈,右三圈,呼啦呼啦圈變變變……”
而畫面中。
陸岐琛擡起咖啡杯,胳膊肘搭在扶手上,看似漫不經心地閱讀財報,忽然開口,氣息沉沉的嗓音降落在耳邊:“吃早餐了?”
“……”瞿時念失神應道,“嗯。”
久久才補充了句:“崽崽很喜歡吃。”
陸岐琛瞥了一眼鏡頭,黑沉的眼眸似是黏來他身上:“午飯想吃什麽。”
瞿時念:“都行。”
早該想到愛人也開着共享,無時不在窺看這一邊,沒等那股無聲的尴尬蔓延開來,瞿時念就擅自斷開了共享的狀态。
相比起被外人在監聽的情況。
瞿時念怎麽也沒想到,他會有朝一日被自己的愛人,以相當自爆的形式,透露着正在觀察自己的行為。
那家夥的唇邊會噙着不淡不濃的笑意,處處都散發着危險,就差明擺着主動問:“那天的神魔同體是什麽意思?”
然而。
事實上是那家夥非但不主動提及,反而閉口不談,這也難怪他會做噩夢了。
瞿時念:“……”
想着想着。
整夜給崽崽講睡前故事,沒怎麽睡好,瞿時念的腦袋逐漸昏沉,陪伴着崽崽上網課時,抱着那只小黑貓開始有了困意——
“喵!”
尖銳的一聲貓叫聲傳來。
瞿時念再次睜開眼,瞳孔驟縮,目光所及的畫面哪裏是家中書房,而是那日從黑氣中救出崽崽的環境!
“喵嗚——”
可憐兮兮的聲音再次蔓延開來,緊接着,不停往下墜落的畫面來襲,是一個沉睡中的小孩子。
瞿時念追了上去。
他以相同的姿勢摟住了小孩,在污水之中,望向這個有着長發的小男孩,心髒莫名揪成一團:“佩佩?”
下意識開了口後。
瞿時念這才幡然意識過來,難道他們家領養的小黑貓,身體中藏着個看上去比豆沙包還小的孩子嗎?
“咕嚕、咕嚕——”
從薛霈的嘴巴中冒出了一串泡泡。
他沒睜開眼,下意識往瞿時念的懷裏縮了縮,嘴唇輕輕地動了動:“好冷。”
瞿時念将那孩子摟得更緊,用意念将溫度傳遞而去,身手輕盈地往上游去:“好點了嗎?”
薛霈虛弱地靠過來:“……謝謝爸爸。”
呼吸一滞。
眼前的污水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像是置身于波光粼粼的綠色深海,海藻搖曳,光芒從漫無邊界的上空傳遞而下。
“在閣樓的爸爸。”
懷裏的薛霈又這般低喃出聲,“……好像很懷疑在書房的爸爸。”
瞿時念好笑道:“他可能懷疑我跟常警官是同類吧。”
身為人族卻向往成為天神族且獲得神力的那種同類。
這些他統統都能感受出來的。
可緊接着。
薛霈的呼吸逐漸孱弱,淚水從眼角滑落,融入這片汪洋裏:“對不起爸爸。”
“那時候不該推花盆砸爸爸的。”
“後來,是萊恩哥哥讓我也有了爸爸,所以想保護哥哥——”
“就必須要殺掉常警官!”
瞿時念微怔。
他用指腹抹去那淚水,不明所以地問:“為什麽?”
分明從未怪過這只小貓。
更不會怪罪這個看上去比豆沙包還小的孩子。
可這場夢境,在那聲溫柔的詢問中,徹底瓦解,猶如潮汐在消失後,大海相當于沒了呼吸,泛着金澤的雙瞳卻驟然亮了起來。
不住下沉。
意識反而沉落向無盡的海底。
瞿時念仿佛能夠預見了未來,又或者,是在今晚天黑之時。
四面八方的警報聲,洶湧如海嘯,在混亂中,常警官舉起了槍,對準沖破窗戶逃竄的小黑貓開了槍——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偷走星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