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赋兰叼着纸条,躲在一处假山后面。
    此刻脑袋有些懵。
    【阿因……】
    【扬州那个?】
    他在心理咀嚼着这个名字,回忆起在扬州的遭遇。
    如果是她,倒也能想通。
    可是......
    京城距离扬州可谓天高地远,她是怎么来的?
    纸条无味,上面是云招递进来的消息。
    正面:悬案乃阿因所为,扬州孤女。
    反面:老苍有言相赠。
    和云招相认时,提过这事,因卫赋兰落水死亡,云招着急上京,便只给了那孤女些银子,让她回家,再后来,就完全忘了这事。
    只可惜言语简短,无法知道更多。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贾卫两边当家人同朝为官,却身处不同阵营,卫老爷明知自己儿子失踪,甚至可能死了,却任由这案件在衙门里摆着,把贾家恶心了个透 。
    如果在以前,贾家怎么样卫赋兰都无所谓。
    可现在不一样了。
    卫赋兰不自觉地嚼起嘴巴里的纸条。
    孙乙牵连着张嬷嬷,张嬷嬷又牵连着老太太和林黛玉。
    看林黛玉面上倒是没表现出对此事的在意,可是……她真的不在意么?
    卫赋兰拿不准。
    案子出来已有些时日,闹得满城风雨,还没个结果。
    或许需要推一把?
    一个是卫家的丫鬟,一个是贾家的仆人。
    本身都是没什么权势的下人,却因各自吊着主人家的名头,还闹得京中人尽皆知,让府尹左右为难,不好拍下手中的惊堂木。
    如果两府都没动静,或许孙乙便会因取证不足被释放,但这么久了,他还在里面,就说明阿因是想了什么法子,让这个案子一直被压在官府。
    拖到谁都忘了的时候,孙乙恐怕就只能烂死在牢里了。
    但很可惜,他还有个娘在外头,为了他不要命地奔走。
    卫赋兰叹了口气。
    老太太这时候让云招传话,就代表贾府的某些势力要开始行动了。
    至少证明史太君不是个冷情的,她会念着曾经的某些情谊,这对寓居于此的林黛玉来说,是个好兆头。
    但不知这份情谊,能维系多久?
    要试探一下吗?
    卫赋兰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用荣国府的声望去堵老人家几十年的深情厚谊。
    她会怎么选?
    嘴巴里的纸已经被咬得稀碎,卫赋兰一口吐在地上。
    抬眸望了一圈僻静的假山荒地,他发现荣国府这地儿实是有些闷。
    这闷与在山中不一样,是令人昏沉沉,一不小心就会变得自怜自困的闷。
    会让人迷失自我,不得自由。
    他希望他和林黛玉都不要变成这样。
    蓦地,卫赋兰耳朵一动,听见两道轻柔的脚步声。
    应该是两个女子。
    他钻进假山深处的枯草堆里,少顷,脚步声消失在假山前。
    “彩云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服侍太太?”
    “既已将你给了林姑娘,如何还想着回来?”
    “我......”
    “怎么?林姑娘对你不好?”
    “不,林姑娘是好的。只是我母兄......”
    交谈的是春纤和彩云。
    卫赋兰眼神冷下来,这丫头拿簪子捅她的账还没算,竟然就想着回王夫人那?
    春纤对林黛玉有二心,若能令她尽早远离林黛玉,也是好事,就怕没这么容易。
    “他们又找你要钱了?这样,若要得急,我先借你一点儿。”
    “钱的事还能应付,只是自我去了林姑娘那,哥哥总在家怨怪,说分不到好活,挣不了几个钱,去庄子上帮忙 ,腰也给折了。”
    “这又是怎么说?”彩云一顿,恍然大悟道:“因为你不在太太跟前?”
    春纤没再吱声。
    彩云似是有些动容,却又颇为难,叹气道:
    “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只会在这里边打算盘。如今你已是林姑娘的丫头,怎好反悔?这样罢,你先回去,我帮你在太太那探探口风。”
    春纤千恩万谢后,和彩云一起步出园子。
    卫赋兰慢悠悠从假山后踱出来,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瞥去一眼,无奈摇头。
    因为换了没有权势的主子,便累得一家都遭人冷待,贾家这些奴才,在任人唯权这方面,属实是玩明白了。
    他原先只道春纤是得了王夫人的授意,才做出那事,现在细想来,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春纤动手时,彩云还不知狗已进府,就说明王夫人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不确定会不会在王夫人那讨着好,就先把事给办了。
    可见此人是个有主意的。
    走出园子,远远见着林黛玉的小屋,卫赋兰垂眸叹气。
    春纤到底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些。
    连他都知道,王夫人必不是个好说服的主。
    让她收回自己的决定?
    对于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来说,恐怕难于登天。
    不过卫赋兰不介意帮她一帮。
    那日老太太交代林黛玉,不许狗伤人,他听见了,咬人这事行不通,他正愁怎么处理春纤。
    此人心思百转,行动果决。
    留她在林黛玉身边,卫赋兰无一日可放心。
    必须解决了她,才能找机会出府去找云招。
    孙乙、阿因的事,还有史太君的顾虑,都得做个了结。
    *
    彩云一路开解春纤,把她送回贾母院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步去林黛玉房里找鹦哥。
    卫赋兰远远跟着她们回院,见鹦哥与彩云一同出来,在廊檐下说话,便趴在另一边的廊柱后,竖起耳朵偷听。
    当然,如果她们所聊之事与春纤无关,他会立马垂下耳朵,不再窥探。
    彩云开门见山,一开口便提起了春纤。
    “春纤想回太太屋里,这事你知道么?”
    “这我不知,倒有另一件要问问你,太太叫她来服侍林姑娘,可有别的用意?”
    “我怎么敢揣测太太的心意?”
    “你正经地跟我说,我也不和你兜圈子,若春纤是来为人打听消息,说什么也得让她回去,姑娘心细,能瞧出来的。”
    卫赋兰暗中听着,发现这两个丫头说起话来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
    贾家年纪相仿的家生子,平日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对彼此知根知底,她两个便是如此。
    不得不说,贾母给林黛玉挑这个丫头,确实用心。
    熟知内宅礼仪,还能与各主子跟前的大丫头说上话。
    不过,从贾母屋里出来的丫头,又有哪个是差的?
    想至此,他不禁对贾母愈加敬佩。
    彩云话中滴水不漏,没有明言王夫人对春纤有无别的吩咐,只说春纤既给了林姑娘,往后便是林姑娘的人。至于以哪个主子为先,那当然是与宅子里所有下人一样,听老太太的。
    卫赋兰在心里“啧”了一声。
    不愧是王夫人跟前的红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今在这府里,老太太最疼谁?
    非林黛玉莫属。
    如此,其言外之意,便是不论王夫人有什么打算,只要老太太在,她都不会动林黛玉。
    这话转个弯从彩云嘴里说出来,鹦哥很快也听明白了。
    她暗中松了口气。
    只要王夫人那儿过得去,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她本想接着问春纤与狗的事,话到一半,被一声犬吠打断。
    卫赋兰正专心听着,忽然尾巴一痛,嚎叫出声。
    扭头一看,掉在地上的尾巴被一只绣鞋踩个正着。
    随着他一声尖啸,鞋子的主人慌乱收脚,手上端的铜盆却“砰”地落下来,翻个身,再次砸到那尾巴上。
    盆里的水哗啦啦洒下,打湿大片地面,顺便也给卫赋兰洗了个凉水澡。
    毛发湿透,水滴坠个不停,他不自觉地浑身甩动,又把大半水渍还给了旁边的丫头——春纤。
    春纤原本只湿了一点裙裾,奈何在她蹲身捡盆时,旁边的狗又疯狂晃动起来。
    几息之间,一人一狗身上俱是湿漉漉的。
    鹦哥见状暗道不好,忙别过彩云走向春纤。
    林黛玉曾有吩咐,此二者不可同处一个屋檐下。
    前几日狗被戳伤的事,看似是揭过去了,但鹦哥在几番思量后,也明白过来多半是春纤所为,方才与彩云的谈话更验证了这个猜想。
    鹦哥盯着地上那狗,见它暂时没什么动作,心中不禁捏了把冷汗。
    按理,一般的狗哪会记得住什么往日仇怨?
    但这狗向来古怪,她还真怕它一时恼怒,把春纤咬出个好歹。
    春纤如何都是她自作自受,但老太太有言在先,狗不能伤人。
    眼下诸事消停,不能再因这狗给姑娘招闲话了。
    春纤蹲下是她习惯性捡起掉落的东西,但当旁边的狗对她露出尖牙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然处于危险的边缘。
    白犬的低吼声悉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看着那狗的眼睛,只觉得里面倏地充满血丝,盯着她,就好像盯中什么猎物。
    她不敢做出张扬的举动,以免激怒这狗,余光见鹦哥快步走来,也不敢张嘴大喊,只喉咙里颤声轻唤:
    “鹦哥,姐姐,快,快来......”
    “没事,你别怕,它答应了姑娘,不会伤人。”
    鹦哥一边安抚,一边走近,刚伸出手去捞狗,忽然,眼前白光一晃,小狗猛然跃起,扑向春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