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安陵弥谷看着来势汹汹的男人，“这儿还是康王治下。”
男人领会了她的暗示，但毫不客气地笑了。
“我见过许多没出息的康家人，但还是第一次遇见当贩夫走卒的康家人。”
“贩夫走卒怎么了？”康随问道，“不是自力谋生么？”
“那就有劳自力谋生的康公子，”男人毫不客气，“先到外面等着。”
“先出去吧。”安陵弥谷往少年脚上一踢，免得他靠到自己身边来，“你有的是时间。”
“你说得对，阿谷！”少年双眼发亮，不知领悟到了什么，马上同意了。
等少年出了帐篷屋，男人走近去，递给了安陵弥谷一个册子。
“一个月内要见到上面的铁器、农具和鞋履衣服，不许透露任何消息。材料我们提供。”
安陵弥谷仔细看了一下，沉默不语。这是第几批了？他们要这么多铁器农具做什么？
“怎么？有问题？”男人冷笑。
“没有问题，大人，”安陵弥谷抬头微笑，“物料足够，工钱给够，安陵造物所满足所有顾客所求。”
“好，”男人回答，“自会有人送去交易所。”
他转身正要走，安陵弥谷忽然喊住了他。
“大人，您忘了一件事。”
那人回过身来，看着安陵弥谷。弥谷往旁边的包裹探身，取了一个册子出来，打开成了一个密密麻麻全是字的长卷。
“需要验货么？”
男人走过去，端详上面的字。
“谁的笔迹？”
“大人您不是指定了人？”弥谷反问。
“确实是那个疯子所写？”
“如大人所愿，”安陵弥谷回答，“越疯之人，所求越真，望公主满意。”
“公主？你在说什么？”
安陵弥谷有点诧异，难道……
“有误？”她脱口而出，“疯子也并非全都知道。”
“是那个疯子讲的？”男人突然凑近安陵弥谷，目光犀利地盯着她的脸，“他提到了公主？”
“不，”安陵弥谷回答，“但大人说过是康王宫中贵人。”
男人没有挪开目光，仍然犀利地盯着她。
“即将新婚的康王宫中贵人，难道不是某位尊贵公主？”
“安陵弥谷，”男人直起身来，“安陵人会死于言语不慎。”
安陵弥谷微微一笑。死于什么不是死，何必恐惧？但有一点倒是令她不解，康王的人为何要指定安陵昊来抄写经文？为何康王的人需要兵器、农具、服装等物的样式，却不经过云家，而要偷偷前来野市交易？
“阿谷！阿谷！”
一个声音在安陵弥谷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来，发现康随又站在了面前。
“你有什么事？”
“刚才那个人是谁？”
安陵弥谷打量着他，眼前的少年也姓康。
“康随，”弥谷问道，“刚才那人你没见过？”
“那个大汉？他看起来是个武士，”少年回答，“我没见过，他干了什么？是不是吓到你？”
“没有，”弥谷回答，“你也是康家人。”
“对，”康随回答，“但康家人很多，阿谷，你需要打听什么？我可以帮你，相信我！”他挺直腰板，用力拍了拍胸膛，“我可是个机灵伙计，特别会跑腿！”
安陵弥谷脸上波澜不惊，然而心里却是窃笑。算了，这人跟康王几乎等于毫无关系，也不像会去经营什么。安陵弥谷一眼便能看出他全部心思，他在前来野市之前特地好好洗了衣裳。但身上衣服虽洗掉了厚厚灰尘，却也把薄弱处给洗破了。
少年不受穷困之境影响，开心地挪到紧靠弥谷的地方，嘻嘻笑道：“阿谷，今天天气真好！”
“你到底有什么事？”安陵弥谷问道。
“有！”少年端正了身体，“很多事，说来话长！”
安陵弥谷悄然叹了口气。
“我出去三个月，这三月的事可多了……”
少年开始分享一个漫长的旅途故事，从驮队几时出发讲起，选了北路进沙漠，没有遇到风暴，却差点被沙漠烈日晒死……
“神奇的事情屡次发生！三年来我第一次遇到如此情形，不是死在风沙里，而是没有任何水，差点渴死！龙叔计算有误，我们失策了！每个白天都特别晒，但是到了晚上，气温一降，我们又仿佛到了另一世界。”
安陵弥谷耐心听他讲着，一声不吭。
“我们找啊找啊，在快要渴死的时候，你猜发现了什么？是一对眼睛！一对大大的眼睛！”
安陵弥谷抬起头。
“你不信？真是眼睛呢，阿谷！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眼睛，大地的眼睛，沙漠的眼睛！一双美丽的，波光粼粼的眼睛！”
一个湖泊？
“是湖！你猜得到了么？是两个小湖，几乎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对眼睛！右边眼睛还在不断地眨动，好像在皱眉！我飞奔过去，马上要捧起水来，但是龙叔喝止了我，他怕里面有毒……”
安陵弥谷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在思忖。沙漠，没有风暴的沙漠，干旱的沙漠，前方是眼湖，有驮队在朝那里去，这是少有商队去过的北路，他们甚至去了偏道……
“最奇妙的地方是——阿谷，你一定猜不到！”
安陵弥谷并不回答。
“湖是时隐时现的！那湖水很清凉，很好喝！我从未喝过这么甘甜的水！一定是高山上的雪水，不，是天上神水！我们在那儿待了好一阵，谁都不舍得离开，那里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由产生留下来的冲动。”
“是么？”弥谷若有所思。
“我猜肯定有人这么做了！因为附近有高台楼阁，一定是有人舍不得离开，在此居留，建起住所！但沙漠里怎么居住呢？真是奇怪！”
弥谷忍不住笑了。
“你这么困惑，为何不过去探个究竟。”
“我们去了！”
“你们去了楼阁？”弥谷终于起了好奇心，“找到了？”
“当然找不到，阿谷！”少年笑了起来，“那是空中楼阁！你越走近去，越无法找到它的位置。但龙叔这回可固执了，好像被那楼阁诱惑了，一定要找到它！就是这个决定，可差点让我们有去无回！”
安陵弥谷终于抬头。
“你们这次差点回不来？”
“多谢阿谷关心！”少年趁机靠近，嘻嘻笑道，“正是，这次可真是靠了运气，我们在沙漠里绕了好几天，连方向都迷失了，那楼阁也不见了，龙叔却还在坚持，一直咬定是西北方向。可那楼阁说不定就是幻影呀，阿谷，你说是不是？”
“海市蜃楼？”
“啊，对！”少年马上认同，“阿谷真棒！阿谷也说是海市蜃楼，那就一定是海市蜃楼。”
“讲重点吧！”安陵弥谷摇头，“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们如何找到出来的路？”
“那是在五天之后了，阿谷！”少年赶紧说道，“那时我们又差点渴死啦！在眼湖那里装的水，全都喝光了。龙叔说到了楼阁就好了，楼阁那里肯定有水！他还说那里有梯子，楼阁就是一架梯子！那楼阁梯子还会伸缩！”
“你说什么？”安陵弥谷突然大惊，“楼阁会伸缩？”
“是呀！”少年目光发亮，“它好像一会儿是这个样子，一会儿是那个样子，十分古怪，明显就有问题！”
安陵弥谷更加震惊，但不可能，沙漠中不可能有安陵人的机关……
“你们最后没有找到？”
“当然没有，阿谷！”少年摇头，“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个幻象！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神道道的人搞出来，故弄玄虚，特意耍我们这些人玩呢！”他挑了下眉，“你说对不，阿谷？”
这话安陵弥谷可不爱听。
“够了，”她也不流露自己的不快，“你出去吧。”
“阿谷，我还没有讲到要紧的地方呢！”少年吃了一惊，急忙说道，“你不能这样赶我走！”
“最要紧的地方，”弥谷抬头，“就是你们被耍了，差点被困死，但是恭喜你，你们又脱困了。”
“那这样说，”少年完全不知晓已冒犯了她，“阿谷不得帮我接风洗尘，庆贺一下？”
“好，”安陵弥谷回答，“你出去先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