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反派的火葬场 > 正文 第38章
    “我也曾想过要在事情了结前,去见一次谢辞。”

    姜妤说,“我想问问他,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有没有一刻曾对我心动过?有没有因为利用我而感到后悔过?”

    “可是后来我想了想,没有必要再自取其辱了。他爱的从来都是容月,而我却毁了他的好事,他只怕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呢。”

    此刻,躺在床上的谢辞,听着姜妤那带着自嘲的洒脱,只觉得自己正被一点一点地凌迟处死,痛不欲生……

    不!不是这样的!

    他爱她!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自打她离开之后,他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再见她一面……

    他想亲口告诉她,他爱的根本不是容月,他从始至终爱的都是她!

    虽然现在上天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可是他顶着一张虚假的面具,根本没有勇气将那些曾经排练了千万遍的告白宣之于众……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他把真相说出口,姜妤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见他了。

    一想到那样的结果,谢辞就疼到窒息,所以在沈淮问姜妤她和魏弋怎么样了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去姜妤究竟回答了什么。

    ……

    因着守雨还在昏迷,所以姜妤也只能先在沈淮这里滞留一晚。

    这山林深处也就他们这一户人家,吃的也都是山里生长的食材,与外边的佳肴相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晚饭后,天也迅速暗淡下来。

    摇曳的几盏烛火将简陋的屋子照得通亮,沈淮和露灵这对小夫妻旁若无人地、黏黏腻腻地挨在一块收拾家务,让姜妤无端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父母——他们也是这样相敬如宾、相互扶持地过着简单又平淡的生活。

    这样的温馨生活,也曾是她憧憬的未来。

    夜已深。

    露灵给姜妤铺好床后,还神神秘秘地支走了沈淮:“夫君,你先回屋暖好床,我同姜姑娘说几句话。”

    “好。”沈淮不疑有他。

    倒是姜妤有些不明所以。

    她以为露灵此举,是想向她询问沈淮过去的事,便主动谈起自己和他相识相交的过往。

    哪知露灵听了扑哧一笑,“我不是想和你聊他啦!夫君的过往我都清楚,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随意就嫁给他了。”

    姜妤讪讪地干笑了两声,反问:“那你是怎么和沈淮相识的呢?”

    “我们?”露灵停顿了几秒,才故作思考状:“哎呀,当初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还被人狠心丢在我的苍云山里,我当然不能不管啦,于是本姑娘就出手救了他!他性子好,醒来后对我很好的,一来二去的我们俩就看对眼了。”

    “……原来如此。”

    姜妤说完又若有所思地蹙眉,仔细回忆了一遍她方才的话,不确定地:“你刚说…苍云山是你的?”

    “对呀,这山里本来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露灵理直气壮地说道。

    她还打趣道:“你比我夫君聪明,这么快就捉住重点了。”

    姜妤却是一头雾水。

    其实她早就想问,为什么山里和山外围有那么大的差异,为什么沈淮会说露灵早就预料到这场重大雪灾……

    为什么这里,好像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露灵深吸一口气,看向姜妤:

    “我从有记忆起就在苍云山了,苍云山就是我的家。虽然我一直没有出去过,但我就是有一种能力,能测算这世间万物之事、知晓天下苍生的百态,而你们进山时所看到,便是我用来迷惑外界的杰作。”

    “这么厉害……”姜妤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她只是惊诧了一瞬,暗自感慨:难怪这个露灵给她的感觉如此与众不同,原来竟是隐士高人!

    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问道:“那你知道这场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吗?”

    她真的,不愿再看到那些饿死的、冻死在路边的尸骨了。

    “快了。”露灵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等你今夜了却了心中的困惑,就不会再执着于过往的仇恨了。”

    姜妤愣了一下,“什么?”

    露灵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你可能不知道,前世的你被那个叫谢辞的人杀了之后,北祁也下了一场历史罕见的大雪。”

    “那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主神对北祁的惩罚,它以你的怨念为食,化作无穷无尽的冰雪,从腊月隆冬一直下到六月酷暑,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万物寸草不生,最后彻底蚕食了这个破烂不堪的北方雄主。”

    始料未及的姜妤,闻言神色大骇。

    她瞳孔骤缩,随即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整个人像是突然间陷入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真假和虚幻了。

    可露灵还在继续。

    “这一世,你虽然报了仇,可你的心结始终未了——你既不敢去质问那个人,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也不甘愿自己的一腔真情就这样被辜负,于是自欺欺人地想着逃离北祁,试图忘掉那些令你不愉快的记忆。”

    姜妤已经震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露灵很理解她的吃惊,于是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宽慰她:

    “因为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你的意志主宰着这个世界,你若是不开心,这一切也会跟着遭殃。今生你已经大仇得报,有人爱你有人护着你,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不相干的人,从而连累无辜呢?”

    “你,你究竟是谁?!”

    姜妤极力压制着心中的震撼,眉头紧锁:“这些…难道是你自己测算出来的?””是。”露灵说,“我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因果循环,也清楚的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姜妤紧拳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穿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想过这个秘密,有一天会被其他人知晓……

    虽然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憋不住说出来,可是这样猝不及防的被人道破一切,她丝毫没有准备,甚至不知道是该觉得解脱还是该惶恐。

    姜妤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她像是认命地放弃挣扎了一样,蓦地垂下脑袋,低沉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那我怎样才能…回到本该属于我的世界呢?”

    露灵挑了挑眉,没想到她接受的还挺快。

    “其实也简单。”

    她问姜妤:“你还记得你最初来到这个里的时候,原本那个世界里的你有多大了吗?”

    “刚满二十岁。”

    姜妤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她在朋友们的生日祝福中,欢欢喜喜地数着倒计时,然而在零点到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突然一个天旋地转,再睁眼,就莫名其妙穿到自己的小说里来了。

    明明是那样遥远的记忆,此刻想想,却一晃如昨日般清晰。

    见露灵不说话,姜妤又忐忑道:“怎么了吗?”

    她其实也很希望,今晚能在这里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万幸,露灵点了点头,半点不拖泥带水:“你前世死后没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是因为你没能活到二十岁,这个世界才不得不顺从你的强烈意志:时间倒溯,重来一遍。

    “也就是说,现在我顺利活到二十岁的话,就能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了?”

    “没错。”

    “当真?!”

    “当真。”

    “好,太好了!”

    什么样的怨念,都抵不过这一刻听到自己终于可以回家时的喜悦。

    姜妤想回家,想见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在这里她太孤独了。

    她想了想,自己现在十八岁,很快就会迎来十九岁,也就是说她只需要再在这里待上一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回到现代了!

    姜妤又激动地拉着露灵聊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向她确认,还像倒豆子似的,把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说完后顿时觉得整个人都酣畅淋漓了。

    露灵也很耐心地倾听着,最后还顺手帮她把弑心蛊带来的副作用给清除了。

    两人聊到了大半夜,在沈淮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下,姜妤才依依不舍地放走了露灵。

    然而后半夜,逐渐冷静下来的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同样和她一样失眠的,还有住在守雨身体里的灵魂,谢辞。

    谢辞想了很多,他不敢奢求姜妤再喜欢他,只求日后借着‘守雨’这个身份,能够天天能陪在她身边,哪怕是远远看着,也足矣了。

    打定主意的他,在第二天姜妤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沈淮和露灵之后,死缠烂打的说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非要随她一同南下游玩。

    “我本就是从南北上的,对南方各地的人文风俗、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都有所涉猎,姑娘带着我定然不会吃亏!”

    他一边死死扒拉着她的马车,一边说得信誓旦旦。

    姜妤:“……”

    因为和沈淮他们的不舍告别,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姜妤没功夫打发他,只得暂且依了他。

    “快走吧,尽快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车马铎铎。马车内,清禾疑惑不解:“姑娘真打算带着他了?”

    “先看看他日后的表现吧。”姜妤随口说道。

    和露灵长谈之后,她也渐渐与往事和解,如今倒也愿意对旁人多些善意。

    清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姑娘昨夜不是没睡好么?为何这会如此神采奕奕的?可是有何开心事?”

    “嗯……”姜妤顿了顿,只说:“弋哥哥来信,让我只管继续行程,赈灾安民之事他会尽快解决的,让我不必太过担心。”

    她是该开心的,毕竟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

    虽然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并非她的本意,但既然得知了前因后果,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情绪,牵连到无辜的老百姓了。

    一切就像露灵说的那样,姜妤心情好转,不再受困于对谢辞的执念,这场来势汹汹、厚重得不知道压死了多少人的大雪,终于在几天后彻底销声匿迹。

    气温回暖,冰雪消融,春天提前到来。

    被寒冬摧残的万物渐渐复苏,朝廷的救济粮也接连不断下发,迅速安抚了惶惶不安的民众。

    不久前还死气沉沉的北祁大地,很快就被勃勃生机所替代。

    等天下大势稳定下来、幸存的百姓重新回归故里、安居乐业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姜妤的十九岁生日。

    ……

    姜妤一路南下,来到了大陆最南边的一个临海小岛。

    这里的百姓多是捕鱼为生,虽然远离内陆北祁,但因为渔业发达、天南地北的商贾多在来此处采买海鲜,所以关于天下时局的消息,在这里颇为灵通。

    岛上人流最多的一家客栈内,几个从北方下来的生意人正在高谈阔论。

    “你们听说了吗?去年一统南北的建武帝,将帝位禅让给了曾经的南昭第一大士族之子!还是他曾经的伴读,好像叫凌闻……”

    “哎老兄!”他对面坐着的那个胡络腮子壮汉,及时打断了他:“不可直言当今陛下的名讳!不然——”

    他抬手,在脖子上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是是!瞧我这张嘴哟。”差点惹祸上身的男子急忙噤声。

    但空气死寂了片刻,又有人忍不住嘟囔道:“我听说啊,先帝退位得非常仓促,当晚就驱车离开了皇宫,还不知去向!”

    众人沉默了一会,不禁感慨:“你说这好不容易才统一的天下,居然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唉,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当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啊……”

    装扮成少年模样的姜妤,在旁边一边悠闲地品茶,一边饶有兴趣地偷听他们的小道消息。

    她的对面坐着专心陪她喝茶的守雨,依旧沉默寡言的慕青则抱着剑站在窗边,遥遥眺望远处的海面,而清禾则坐在旁边给她倒茶。

    直到那一桌人都散席了,往日总喜欢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今日却一反常态保持沉默的守雨,终于缓缓说开口:“公子,您说那位建武帝为何要退位?”

    默了默,他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听说他正值壮年、才能卓绝,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放弃皇位、连夜出走呢?”

    姜妤拿起茶杯,浅浅抿了抿,慢条斯理地躲开他那直勾勾的目光,敷衍道:“我不知道。”

    这时,不知从哪又冒出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勾着嘴角贸然插话,甚至还故作高深:“皇位算什么?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听说是有个貌似天仙的女子入了建武帝的梦,他醒来后才会急不可耐地亲自出来邂逅了。”

    姜妤哑然失笑,“倒是有趣。”

    “简直一派胡言!”守雨拧着眉头呵斥那个公然戏耍他们的公子。

    他不信,魏弋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荒诞的梦境就抛弃皇位?除非是……他要找的女子是姜妤。

    谢辞蓦地呼吸一滞。

    这一路上,虽然他缠着姜妤,可她从未允许他去打探她的身份,更不愿意同他讲她过去的事。

    而他顶着‘守雨’这个身份,根本开不了口。

    有几次他旁敲侧击提起北祁最后一任皇帝——谢辞,她也是兴致缺缺地敷衍着,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没有人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在揣揣不安:一是他自己隐瞒身份,在姜妤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的罪恶感;二是他不知道魏弋和她进展到哪一步了,他很害怕魏弋哪天就出来把她抢走,让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一直在说服自己,既然无法以谢辞的身份将对她的爱意宣之于口,那便以守雨的身份爱护她一生。

    可是如今,这种隐含威胁的不安感在日益加剧,让他更加笃定,魏弋一定是卸下皇位来找姜妤了……

    见他突然沉默下来,那位被他甩脸的公子甚是不服气。

    他义正严辞地反驳道:“你懂什么?建武帝重情重义,你以为天底下的男子都像那个暴君谢辞一样,踩着女人上位又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么?”

    话音刚落,姜妤就忍不住低声嗤笑了一下。

    自打魏弋统一北祁,他就放出谢辞背信弃义的传言,没想到流传至今竟然如此深入人心。

    而刚刚还在忿忿不平的谢辞,闻言脸色一僵,慌乱得下意识看向姜妤。

    只见她面带浅笑地朝着那个公子微微颔首,“公子言之有理,在下也觉得这位建武帝怕是急着偶遇天仙去了。”

    那公子这才满意地哈哈大笑,顺便对着‘不识抬举’的谢辞,挑衅地努了努下巴。

    谢辞…不,守雨瞬间垮脸,脸色甚是难看。

    姜妤没法忽略他的黑脸,只得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阿青去买几只大闸蟹回来,待会我们一饱口福。”

    杵在窗边的慕青,闻言终于动了动身形。

    ……

    时间一晃,来到了姜妤的生日。

    因着她喜欢吃海味,所以特地在这个小岛上停留了小半个月,还大张旗鼓地操办她的十九岁生辰宴。

    有人包下了这里最大的酒楼,开设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许多大大小小的人物闻讯而至,一来是想白嫖酒席肆意畅饮,二来也想要一睹这个挥霍无度的姜公子真容。

    毕竟就算是南昭最大的富豪,也很少有会因为一个公子的生辰而张罗这么大的宴席。

    可惜一直到宴会结束,姜妤也没有露面。

    有心之人多方打听,却皆是无功折返。于是来历神秘的贵公子,就这样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姜妤生日当天,绕开了人声鼎沸的酒楼,在临海的一家茶楼里静静喝茶。

    守雨上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凭栏远眺的模样。

    姜妤今日换回了女装,还特地化了妆,似乎格外的隆重。

    他看痴了一瞬,回过神后才轻轻走到她身边。

    “这家茶楼的位置当真是极好,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波光粼粼的海面,以及忙忙碌碌的渔民……再搭配这里独有的咸茶,当真是岁月静好啊。”他说。

    “是啊。”姜妤心情很好,难得的扭过头对他笑了笑。

    这时恰巧一阵海风吹过,轻轻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将她那秋水剪瞳里的亮光扰乱了些许。

    守雨难以克制地梦回曾经触手可得的她,于是下意识抬手想帮忙理顺碎发,可是姜妤在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一瞬间,就警惕地往后退避了一步。

    男人的手局促地僵在半空,好在只是尴尬了一下他便悻悻地收回了。

    “我……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守雨像个做错事地小孩,卑怯地低下头。

    原来的触手可及,成了如今的遥不可及。

    他又飞快抬眸瞥了一眼,察觉到姜妤脸上的笑意收敛,顿时吓得兵荒马乱,连忙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掏出来,讨好地笑着:“姑娘,生辰快乐!”

    姜妤的确对他的举动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每次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时候,着实让她疲于应付。

    但她还是缓了缓脸色,抿出一抹笑容,“谢谢你的礼物。”

    见她愿意收下自己的礼物,守雨欣喜地揉了揉自己发热的耳尖,然后郑重地将那只精美的四方小盒子递给她,羞涩一笑:

    “这是我前段时间找人定做的,我觉得它应该很适合姑娘……”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甚至还妄想着待会邀请她一起逛夜市,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上楼了。

    直到姜妤冷不防开口打断了他:“谢谢,但是我男朋友来了,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守雨的窃喜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抬头,对上她那严肃的表情时,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什么?”他嘴唇翕动,无措地发出不甘心却又苍白无力的困惑。

    其实他并不理解她说的‘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知道现在来了一个对她更重要的人,重要到让她不惜失礼冒犯,也要即刻对他下达逐客令。

    “我男朋友来了,麻烦你先出去吧。”姜妤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守雨还在怔怔地看着她,她也在看着他,但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向此刻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他倏地转过头,在对上魏弋那双凌厉森寒的眼神的刹那,整个人如遭雷劈,彻底僵在原地,双脚更是沉重的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分毫难以动弹。

    魏弋。

    真的是他。

    他真的来了……

    “出去。”魏弋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神色不善。

    久居高位叱咤风云的他,这些时日没有姜妤在旁边压制,周身气势竟是更加咄咄逼人,铺天盖地的威压,将守雨逼得瞬间喘不上气来。

    守雨顽固地无声与他对峙着,然而衣袖下紧紧握成拳的大手,出卖了他的劣势。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魏弋不耐烦地眼帘微阖,冰冷的深情裹挟着层层阴霾。薄唇微启,语气不容质疑:“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你先出去吧,他脾气有点大,别惹他。”姜妤把守雨送的礼物放到一边,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守雨再也没有理由驻足在此。

    他咬了咬苍白的嘴唇,而后颓然地垂下脑袋,任命地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了出去。

    输的一败涂地,难堪至极。

    ……

    “这才多久没见,弋哥哥就变得这么凶了,真叫我感到害怕。”姜妤打趣道。

    “对你,我不会凶。”

    碍眼的人一走,魏弋就迫不及待地上前用力抱住姜妤,捧着她的脸就俯身眷恋地热吻了起来。

    天各一方的时候,再多的书信都承载不住他对她的思念,再远的距离也从未削减过他对她的爱意。

    辗转几个回合下来,直到姜妤挺不住快要窒息了,魏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红唇,改用指腹轻轻摩挲。

    然而磨了几下之后,他又觉得不痛快,复将自己高挺的鼻尖抵在她小巧的鼻尖上,一下又一下地攫取她唇瓣上的温度,不过每次都是克制地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最后将姜妤撩得浑身发软。

    她怕俩人光天化日之下失控,索性强硬地一把推开了他,及时刹车。

    然后嗔怪道:“不是都说了让你别来么?现在大家都说我是狐媚惑主的妖精,害得天下百姓损失了你这位明君。”

    “胡说。”魏弋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活不肯松开她,还将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有意无意地朝着她耳朵喷洒出灼热的气息。

    “我以前属于天下百姓,但现在属于你了。”

    他像是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虽面色疲惫但眼神柔和,丝毫不复方才的凶狠霸道。

    姜妤想到日后之事,咬了咬唇,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说不出口,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喟叹:“你不该来的。”

    气氛沉默了片刻,魏弋苦笑了一下,突然哽咽道:“你在离开我的时候,还要残忍地告诉我:你将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我又如何能不来?”

    没错。姜妤很早之前,就把自己会离开这个世界的事情告诉了魏弋,吓得他匆匆交托完国事,就火急火燎地出来找她了。

    她本来也想隐瞒,可是眼看她天天不间断传来的书信、眼看他对于白头偕老的愈发狂热,无一不让她感到愧疚,只得说出实情,劝他尽早放下她。

    没想到事与愿违,竟让他更加坚定地放弃了帝位,执拗地要陪她度过在这里的最后时光。

    罢了。

    姜妤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然而魏弋一想到即将失去她,眼尾迅速染上了一抹妖冶的红。

    他说,“小妤,也带我走,好么?”

    可是,早在那一封封的回信里,她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把露灵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转告给了他,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姜妤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只是,妄想能永远和她在一起。

    “对不起……”姜妤沉重道。

    “不说这个了。”

    魏弋缓了缓神色,起身温柔地注视她,“今日是你的生辰,为你办的生辰宴可够气派?”

    即便他不当这天下共主了,也不愿姜妤委屈,尤其生辰这样的大事,该有的气派和风光是一点也不能少。

    气氛一转,姜妤也跟着轻笑。“气派的很,你要去看看吗?”

    “不去。”魏弋将人拦腰抱起,轻功一跃从茶楼落下,眨眼间便回了客栈。

    片刻后,姜妤咬着他的肩膀呜咽道:“白日宣淫,伤风败俗!”

    男人在她耳边低笑,“那又如何?我只管把夫人伺候开心。”

    说罢又恶劣地加重了几分力道,险些将姜妤撞飞出去,并在她哼哼唧唧开口骂他之前,就强硬地把她的嘴堵住了。

    无处发泄的姜妤,气得杏眼圆瞪。

    “闭眼!”

    “……”

    姜妤:凶死了这个男人!

    *

    之后,魏弋加入了姜妤的随行队伍,陪她继续游历大江南北。

    因着他极为不喜欢胆敢觊觎姜妤的守雨,在一顿恩威兼施之后,愣是把人剔除出去了。

    但守雨愣是不肯死心,还越挫越勇地一路追着他们。

    因着姜妤不想滥杀无辜,所以魏弋也没法斩草除根。

    虽然甩不掉这个麻烦,但总归无须天天看见那个碍眼的家伙,魏弋倒也勉强接受了这个你追我赶的状态。

    一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够魏弋了解透彻姜妤的世界。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携手同行,看过山川海浪,也见识了天底下各种怪诞传说、风俗传闻,以至于在姜妤向魏弋描绘现代世界的繁华时,他都毫无疑问地全盘接受了。

    但越是如此,魏弋就愈发害怕失去她。

    “那个世界如此美好,等你回去了,怕是很快就会忘了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姜妤躺在他怀里,正把玩着他垂落在胸前的墨发,闻言郑重其事道:“不会的。”

    魏弋沉默了良久,突然又提起那个话题:“小妤,我们成婚吧。”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所有夫妻之间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唯独成婚这件事,姜妤始终犹豫不决。

    虽然她每次都说,在她的那个世界里,情侣也可以做这些亲密的事情,可在魏弋眼里,不成婚,他就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姜妤一如既往的想逃避这个话题,“弋哥哥,你的发妻应当是可以与你相伴一生的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可是,你真的舍得吗?”魏弋将鼻尖抵在她的鼻尖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得姜妤逐渐两眼迷离。

    他说,“你舍得让我娶别的女人,舍得让我与别的女人耳鬓厮磨么?”

    姜妤的心脏一阵抽痛,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有气无力地:“我…我舍不得……”

    但随后,她又故作轻松地苦笑,“不过,等我走了就看不见了,我就当作是你还只爱着我一个人。”

    “你还真敢说啊!”魏弋着实被她气到了。

    他猛地钳住她的腰肢,蛮横将人提起来与他四目相对,咬牙切齿道:“姜妤,别对我这么残忍。”

    ……

    临近姜妤的二十岁生日,她又回到了北祁行宫,那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守雨也苦苦追了上来,但魏弋已经分不出心思来对付他了。

    在一次翻云覆雨、抵死缠绵之后,魏弋红着眼眶哀求姜妤的可怜。

    “成婚吧。”他说,“你不愿意带我走,好歹给我留点念想,行吗?”

    最终姜妤还是妥协了。

    两人的婚礼,十分仓促地定在了她生日的前一天。

    为此,凌闻川还骂骂咧咧地抱怨了大半天。

    他怪魏弋每次都如此匆忙,上次突然把皇位丢给他,害他至今没有一天安生,现在说成亲就成亲,根本不给他留点时间好好张罗……

    魏弋却始终一言不发,心事重得不像是个要成亲的人。

    但谁也没敢多问,因为婚礼的筹备就两天时间,还要办得有多隆重就多隆重,人人都忙得脚不着地,哪还有时间上赶着去找他的不快。

    姜妤也在大婚前夕召见了清禾和慕青,还把自己的嫁妆全都分给了他俩,许了他们自由身。

    “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久,但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最后缓缓说道。

    慕青的脸色冷得骇人,往日里仿佛刀枪不入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执拗地不愿接受她的安排。

    清禾一听她要撵人,当即哭得肝肠寸断:“姑娘,奴婢不想走!您马上就要大婚,为什么非要赶我们走啊……”

    “因为…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姜妤面色哀戚,神伤不已。

    她也舍不得,可是时间在流逝,由不得她说不。

    “慕青,去过你喜欢的生活吧。”姜妤抱着泣不成声的清禾,看向这个始终默默陪在她身边的近侍,苦笑:“如果可以,日后麻烦多帮我关照一下清禾,她一个姑娘家,不容易。”

    慕青看着她,沙哑的嗓音染了上悲寂:“我以后……该去哪里找你?”

    姜妤张了张嘴,在对上他那双盛满痛楚的眼眸时,不必找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罢了。总归他要的不是真话,而是一个念想而已。

    最后她说,“去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吧。”

    “好。”慕青极力压制住眼里翻滚的情绪。

    ……

    谢辞这些天一直躲在来酗酒。

    他冷眼看着阖宫上下,就连皇帝凌闻川都在亲自帮忙操办这场婚礼,只觉得麻木不仁。

    他一直在苦苦追寻姜妤的身影,如今好不容易追上了,却是因为她要暂停下来,嫁作他人妇。

    他会心痛,会不甘,可是却无能为力。

    那个男人比他优秀、比他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姜妤喜欢他……

    谢辞喝的醉醺醺的,瘫在冷宫一角,神志不清地幻想着姜妤穿上嫁衣嫁给他的模样。

    “阿妤,你庡?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爱她却无法说出口,这样的煎熬,在过去的一年里,经常让思念成疾的谢辞感到崩溃。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可是连这样小小的奢求,都被魏弋剥夺了。

    如今人就近在咫尺,可他还是不敢去找她,更没有勇气说出心中所想,只能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烂成一滩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振聋发聩的“礼成”,从前堂传到谢辞的耳朵里,打破了他的幻想。

    那一刻,他再也绷不住,抱着自己躲在肮脏的深渊里泣不成声。

    等他哭累了,无助地抬头看了眼四周静悄悄的黑夜,突然又破涕为笑。

    没关系的,说不定明天过后,如愿抱得美人归的魏弋会大发慈悲,容许他远远地看着姜妤,不会再带着她东躲西藏了。

    他说服了自己,只要姜妤过得开心,他怎么样都可以的。

    是啊,来日方长,只要他能看得见她,不必再饱受相思之苦,一切他都认了。

    谢辞这么想着,便对明天——姜妤的生辰,充满了期待。

    可他不知道的是,过了今晚,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

    喜房内,盖着大红盖头的姜妤,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婚床上。

    魏弋随意敬了两杯酒就回来了,修长白皙的大手,拿着秤杆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他脸上挂着浅笑,可是笑意里参杂了落寞和不安。

    姜妤亦是如此。

    两人默契地沉默着,完成了所有洞房仪式后,静静地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炙热呼吸,和怦然的心跳声。

    失魂落魄的魏弋,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忍不住叮嘱她,“不要忘了你在这里还有个夫君。”

    “嗯,夫君。”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好。”滚烫的泪水在姜妤的脸颊上滑落。

    魏弋替她擦拭眼泪,两人就这样慢慢地消磨了最后的时光。

    很快倒计时来临,姜妤的眼皮愈发沉重,抓着魏弋的手也渐渐无力,那股想把她拽离的力量,强悍又蛮横。

    她想努力睁开眼睛,想在走之前再好好看看魏弋,好好记住他的模样……可惜一切都是徒劳的。

    魏弋在她耳边的呼唤声也逐渐减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只隐隐约约听到她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小妤,带我走。”

    姜妤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悲恸又无助。

    她想,她以后大概再也不会遇到比魏弋更惊艳她的男人了。

    虽然已经说了无数遍,但是,魏弋,我还是很高兴能来到你的世界,也很满足和你在一起的这短暂又快乐的一生。

    我要走了,欢迎你有一天也能来到我的世界……

    **

    据昭国史记,开国始祖建武帝禅位次年,与前朝北祁九公主姜氏喜结连理。

    然,大婚次日,夫妻双双销声匿迹,下落不明。

    又有后世传言,二人已携手归隐江湖,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