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智齿 > 正文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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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整层楼十几间教室,不断有探脑袋的出来凑热闹。
    冯雪妍挡在陈之夏面前,到后面,几乎都成了她一个人跟张京宇的唇枪舌战。
    最后,在不知谁说了句:“张京宇,你不是初中追过冯雪妍吗?怎么又被她给骂了。”如此的调笑话。
    张京宇矛头一转,在一通哄笑中很没面子地又同那人去争执了。
    战火才终于停止蔓延。
    预备铃响,走廊的人都差不多散了干净。
    回教室之前,陈之夏还绕过走廊一大圈儿,去刘老师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路过各个教室,有人频繁对她予以注目礼。
    除了平日里她极力不去在意的那些议论,更多的是大家现在几乎都认为她那天真的和江嘲在教室有了什么。
    刚就有人说,她入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江嘲就对她别有关心。
    真的是别有关心吗?
    明明他今天上午一整节课都坐在她身后,一句话却都没有对她说。
    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陈之夏匆匆又回来,赶着上课铃进了教室。注意到许娇已经在座位上了。
    班里同学看到她,一时更沸腾。
    许娇低着头,没有看她。
    陈之夏心底蓦然有一些自责。
    她要不要告诉许娇自己捡到了江嘲校服铭牌的事呢?
    正式上课铃响起,老师进了教室,像一口把沸腾的声音闷下去的锅盖儿,整个教室正襟危坐。
    陈之夏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准备开始上课。
    从书桌里把笔袋拿出来,深深沉了口气,拉开拉链儿。
    蓝红黑色的中性笔、自动铅、橡皮、涂卡笔、修正带,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来的地方。
    只有那枚校服铭牌不见了踪影。
    “……”
    把笔袋反复翻了几遍都没找到,座位下方也没有。
    刘老师是13班的班主任,今晚是他的晚自习。因了明天分班考试,从八卦陈之夏和江嘲中抽脱出来,班里气氛总有点压抑。
    公布了考场和考试座位,陈之夏、许娇,还有江嘲,都在一个考场。
    比起许娇,陈之夏的座位和他更近。
    不过老师在,大家也不敢瞎起哄了。
    一节晚自习课,很快在陈之夏的心不在焉,还有刘老师不断让同学们不要低头玩手机的提醒中正式开始。
    ……到底去哪儿了呢?
    /
    整栋教学楼通明彻亮的灯光折射在水面,有人从远处游来,不断保持着节律潜入水底,又有条不紊地上浮。
    水波被冲到岸边,夜色浓了,他手臂与脖颈的线条掠着层冷白的水光,浪潮如黑色的荆棘,如此浮沉,纤波破碎。
    邱安安看到他接近她的一刻,眼前亮了亮。
    没等她走上前,他一个迅速的折身,又再次与她拉开了距离,游了回去。
    手机“嗡嗡”地震动。
    邱安安今天翘了一整天的课。
    快分班了,班主任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甩手了,但她还是担心被巡查老师发现,让朋友及时通风报信。
    坐回泳池边的长凳,她拿出手机。
    群聊里正激动地讨论着什么。
    【……就今天那个陈之夏呀,13班的!和江嘲一个班。】
    【你们猜,他们班同学在她笔袋儿里发现了什么?】
    邱安安正好无聊,打字参与进他们:【什么呀?】
    【嚯,邱安安你来的正好!来来来,你快看看这是什么?别人刚通过蓝牙传给我的,各个班都传疯了!】
    一张图片传送过来。
    兔子形状笔袋看起来很旧,里面没装多少文具,圆珠笔是最素淡简单的黑色款,自动铅外壳摔出了小坑,也用了很久的样子。
    江嘲的校服铭牌赫然躺在其中。
    金属边角染着不易察觉的血迹,和他的名字一样。
    暗红色的。
    “……”
    邱安安手边放着江嘲的校服外套,她拿起来翻找一下。
    果然,原本别在胸口的铭牌不翼而飞。
    【肯定是她偷的!】
    有人已经下了结论。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今天不都在传吗,江嘲上次来学校那天,她们班是体育课,她上课前跑回教室,肯定就是为了和江嘲单独相处!】
    【12班不是有人看到了吗,那会儿教室里就她和江嘲两个人!】
    【在和江嘲干嘛啊哈哈哈哈,不会是在kiss吧?】
    【喂,邱安安也在看啊,干嘛这么说。】
    好事者根本没理会邱安安介不介意。
    【不可能的,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好土,顶多长得白了点儿,江嘲怎么会喜欢她啊。】
    【换口味了也不一定,江嘲从来不都是看心情喜欢谁吗?】
    【我也觉得,他就是喜欢短头发的女生,邱安安不都为了他剪的头发吗?】
    …
    邱安安重新翻回那张照片,点开放大了,想看仔细一点,新消息又把界面自动弹了上去。
    【邱安安,还跟江嘲在一块儿呢?】
    有人也许是想替那个女孩儿开脱,问她,【你今天看到江嘲校服上有铭牌吗?】
    邱安安不想让他知道是自己弄丢的,他今天心情已经很差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因此生气。
    她果断打字:【没有,没看到。】
    群聊再次沸腾。
    【看吧!绝对是陈之夏偷的没跑了。】
    【果然是乡下来的什么都没见过,手脚还这么不干净——】
    【咦,好恶心。】
    …
    水花在脚边落下,少年从水底浮了上来。
    他的身材坚实,肩膀宽阔,已经逐渐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黑发不断沥着水。
    游泳馆没开灯,便好似一滴滴地掉入了那细碎的月光里。
    触到那双深邃的眉眼了,邱安安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惊。
    她拿着毛巾等在岸边,看到他好看的嘴唇一开一合地问她:
    “多久了?”
    他的嗓音很淡。
    邱安安差点儿都忘了还在掐表这回事,忙打开手机,忽略掉那频繁弹消息的群聊,回答:“来回刚好五分半。”
    比上一圈慢了。
    江嘲微微阖了阖眸。
    气息渐渐平和,一整天高强度的运动下来,周身那种疲倦的麻痹感也缓缓地从身体中消失了。
    这让他感到烦躁。
    邱安安见他紧抿着唇,不甚明朗的光线将他下颌棱角勾出分明的轮廓,水沿着他脖颈、光洁的胸膛缓缓向下,归于水面。
    环绕他一整日的沉郁却未消丝毫。
    她小心地开口:“还游吗,我可以陪你。”
    江嘲到岸边,沿梯子上来。
    邱安安把毛巾递给他,心想他应该会像往常那样低一低身,温柔地配合她,让她给他擦头发上的水。
    但他只是接过去,没说话,罩在脑袋顶,找了地方坐下。
    江嘲拿起水,一仰而尽,放下了,抬眸看她:“你不上课?”
    “上课有什么意思啊,”邱安安坐在他旁边,手肘支着脑袋,深深瞧住了他,“你不知道,你不来学校我都要无聊死了。”
    “你一直待在这里也很无聊,”江嘲淡淡道,“不如去上课。”
    “那你呢?”邱安安问他,“你高三到底要不要在崇礼读了?还是说,这么隔三差五的来学校,就是为了跟你家里作对?”
    江嘲随意擦了擦头发,邱安安跟着他站起。
    她还没再开口,便感受到一个柔软的力道,罩到自己脑袋上,接着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感觉他拍了拍她的头,嗓音带笑:“管多了。”
    /
    熬到晚自习下课,陈之夏也没想明白,那枚铭牌到底去哪儿了。
    敏感地察觉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好像都变了许多,她心下叹气,把桌兜收拾干净腾出给明天的考试,准备一个人放学回家。
    崇礼中学附近的地铁站,就是她来港城的第一晚乘地铁的站点。
    夜空又飘了雨,并不大,如针脚细密。四面霓虹掠过宽阔的黑色柏油马路,似有水波泛滥,像是夜晚的游泳池。
    出校门,还要走大概不到一公里左右。
    姨妈说婶婶塞给她的那把伞花色过于老气,怕她被同学们笑话,买了把透明的给她。上面有鹅黄色和粉色的碎花。
    这种伞最近很流行,陈之夏第一次见到江嘲,他就是为一个女孩儿打着这样的伞。
    越过水洼,很快看到了通往地铁站路口的红绿灯。
    陈之夏还在心下琢磨,到底东西掉哪儿了,她都开始怀疑在篮球馆无意捡到他的铭牌是她的幻觉了。
    但手心的伤口、痛感,以及一整天都隐隐作痛的牙齿提醒着她。
    不是幻觉。
    骑着自行车的男孩女孩儿们经过她,吹着悠长的口哨,不知朝谁喊了句“小偷”,便一溜烟儿远去。
    陈之夏思绪归位,有一瞬的恍惚,看到他们好像是对着她喊的。
    ……为什么是对着她?
    可不等她思考个明白,路过前方巷口,有密集的脚步就从身后靠近了她。
    还没下意识回头,后颈突然带过了个强硬的力道,一群男孩女孩儿叫嚷着她的名字,她整个人跟着被狠狠拽了进去!
    脊背重重摔到了墙上,她不留神把嘴唇都咬破了,血腥气弥散。
    书包也不知被谁趁乱抢走,面前密密匝匝围了十几号人,有男生,有女生,清一色穿着崇礼的校服。
    他们大笑着,犹如狂欢,高高提起了她的书包。
    她的课本、卷子、文具、笔记、水杯、卫生巾,所有的一切,便天女散花一般地在眼前疯狂往下掉。
    “——就是她偷江嘲的东西!”
    有个女生尖声叫嚷起来,都说不清楚是愤怒、嫉妒还是这一刻近乎失去理智的兴奋,“她偷了江嘲的校服铭牌藏在笔袋里!”
    不知是否是恐惧占据了上风,陈之夏此时都忘了还有一种情绪叫做委屈。
    后背紧紧贴在身后湿冷的墙面,怔怔看着他们饿狼一样扑向了那一地的狼藉。
    “肯定在这里的!有人都拍照了!”
    “对!我看到了,就藏在她的笔袋里——”
    “笔袋里没有啊!”
    “那就在其他里面找!肯定在她身上!”
    “万一在她衣服里呢,你们难道要把她扒光吗?”
    …
    江嘲从便利店出来。
    他在门边停了停脚步,撕掉烟盒的透明包装纸,食指轻巧掀开盒盖儿,敲了支烟出来,咬在唇上。
    手机还在不断震动,一条又一条的短信。
    【我不觉得我管多了,江嘲,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我就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每次我想问你你都对我闭口不答,我们明明很亲密不是……】
    还有其他的。
    【江嘲学长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我是高二(7)班的……】
    【江嘲,我喜欢你。】
    【江嘲学长,你真的不在崇礼读了吗?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表白……】
    他略略浏览一下就退出了。
    清空了短信箱。
    手机又响了。
    来自江项明。
    迎上稀薄的夜风,他手心稍稍遮住火苗,点燃唇上的烟。
    附近都是崇礼的学生,他站在这里,虽也穿着崇礼的校服,但实在显得过于打眼,以至于都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有个平时一起打过球的注意到他,过来打招呼:“喂,江嘲,怎么还不回家?今天又等哪个女孩儿呢?”
    江嘲透过腾腾烟气,看向对方,面无表情地吐了个烟圈儿。
    没说话。
    对方说话越发不着边际:“我他妈真怀疑你这隔三差五来学校就是为了上女孩子的,崇礼一半的女孩儿你都泡过吧?”
    “我说你下次来学校也提前说声啊,咱们再打打球呗,还是跟你打球有意思,张京宇他们太菜了。”
    那人喋喋不休的,好像自己就能跟自己说很久:“对了,你最近来学校,检没检查过你东西丢没丢?”
    江嘲这才有了点反应,淡淡觑他:“什么东西。”
    “不知道什么东西,”对方也只是听说,“我听说有个女孩儿喜欢你,偷了你东西,就在那儿呢——”
    那人遥遥一指后巷方向,好像喧哗声。
    动静不小。
    “看看去呗?”对方兴奋得很,“听说他们要扒她衣服了!”
    /
    陈之夏从没这么害怕过,书包里的东西全被他们扔到水洼里乱踩一通,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她浑身都在发抖,手脚好像也都不属于自己。
    “扒光她!她是小偷!
    “——把她偷的东西找出来!”
    “崇礼怎么会让小偷转进来,就应该让学校开除她!”
    光线太暗,看不清一张张人脸,也能看到他们放肆的笑容,嘴角裂开的弧度个个森然。
    有人左右撕扯她,她像一张轻飘飘的纸在雨中摇摆,身不由己。
    这时,不知谁好事儿地喊了声:
    “江嘲来了。”
    已经在跃跃欲试要扒她的衣服的动作才倏然消停下来。
    不远处有脚步踩着水声细微。
    接着,她一抬眼。
    就看到了他。
    人群几乎自动为他分出了条路。
    他很高,身形如此挺括。
    校服外套搭在手腕儿,上衣是简单的白色短袖衬衫,下身藏深色长裤。一只手落在口袋,另一手的指尖有微弱的火光明灭。
    向来散漫的姿态。
    街灯照不到这方,她却依然能在心底描摹出他清俊的面部轮廓。
    从来只敢在远处偷偷打量,她也知道他的鼻梁很高,眉目很深邃,他双眼皮的弧度狭长又单薄。
    他笑起来时,或是调侃她的样子又坏又好看。
    “……江嘲,我们,我们为你伸张正义呢!”人群里有人得意洋洋的,“这女孩儿可喜欢你了,但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你东西!”
    “我可没见谁喜欢别人能这么下作的!”
    “就是!喜欢江嘲的人多了去了,哪有偷东西的!”
    “喂,陈之夏,你喜欢江嘲喜欢到会在他面前脱衣服吗——”
    “不脱衣服算真的喜欢他吗哈哈哈哈!”
    喜欢你。
    喜欢你。
    江嘲我喜欢你。
    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像离不开这几个字。
    陈之夏清晰地感觉到,他来到了自己面前。
    黑压压一片将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似乎想让他看清她的狼狈,打开手机电筒,直直照向她的脸。
    她很轻地眨了下眼,还没看清他,下颚便扣过来一个力道,略带狠意。
    她的后槽牙痛到了极点。
    少年满身戾气,褪去了从前那日似乎是故作而出的礼貌妥帖,睥住她时,丝毫没有她想象过无数次那种对女孩子的温柔笑意。
    江嘲这下也看清了她。
    淋了雨,又因了恐惧,她一张小巧的脸惨白至极,眼底泛了红,嘴巴也咬破了。
    那双眼睛却是无比清澈。
    乖乖巧巧地任人摆布,明明怕得要死,眸光却有一种出奇的倔强。
    刚听到他们嚷着要扒她的衣服,这会儿她的领口被扯坏到一边,一截肩膀白皙,锁骨嶙峋得很漂亮。
    后颈一颗朱砂般的红痣,与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恰好,还是他喜欢的那种短头发的女孩儿。
    江嘲长眸微眯,食指与拇指扣着她的下巴,继续了那天在教室后门遇到她的那个问题。
    “名字。”
    “……”
    陈之夏心下一抖,咬住唇。
    这次说不出话。
    “陈之夏,她叫陈之夏!”旁人又笑哄哄的,提醒道,“跟你一个班都不认识,亏人家那么喜欢你还要偷你东西!”
    她没有偷。
    她根本没有偷。
    她明明是在篮球馆捡到的。
    他们翻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出任何,凭什么说她偷东西?
    ——比起回答他自己的名字,她更迫切地想说出这句话。
    但她浑身都在发抖,以至于嗓子发出声音了,只能喃喃重复着:
    “我没有。”
    “……我没有。”
    也不知是在否认她没有偷东西。
    还是没有喜欢他。
    她最后还直视着他,嗓音坚定:“我没有。”
    擎住她下颌的力道越来越狠。
    江嘲又将她下巴往上抬了抬,似是很不满她一直在重复的那句“我没有”。
    他下颌也微抬,垂眸看住她,有了些兴味:“听说你喜欢我?”
    “……”
    她咬着唇,闭口不言。
    他似是越发不满她的沉默,唇角都有了笑意,玩味地命令她:“说,你喜欢我。”
    “——陈之夏,说,喜欢我。”
    “说,你喜欢我。”
    旁人更兴奋,一时好像都忘了把她堵在这里的目的:“说啊!说喜欢他偷了他的东西就放你走!”
    “快说喜欢他!”
    “——说喜欢他,都到你面前了还不说吗!”
    要把她的一颗心都扒出来给他看。
    陈之夏退无可退,睫毛轻颤如枯蝶的翅膀,牙齿和他扣住她的力道让她痛到实在无法承受。
    她迫不得已对上他的眼睛,从他的眸中看到了一种很恶劣的新鲜感。
    最终,也不知是因为太痛了还是什么,意识先于理智,喏喏从喉中挤出:
    “我……我喜欢你。”
    她居然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周围爆发出阵阵张狂的大笑,刺耳至极,“她真的说了诶!”
    “接下来该承认自己偷东西了吧——”
    “快说!你偷了江嘲的东西!”
    指甲都嵌到了身后的砖缝儿,手心伤口也跟着疼,说出来喜欢他的同时,居然有一种浓烈的解脱与幻灭感。
    都分不清到底这一幕是否又是她在做梦。
    然而,下巴那个力道松了。
    他听到她说出喜欢他,就似乎非常满意地放开了她。
    身体脱力下沉。
    几乎同一时刻,她很清晰地听到,他用那种一贯漫不经心的口吻对其他人说:
    “她都承认喜欢我了,所以,可以放她走了吧。”
    周围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整个人群静默一瞬。
    “没听到?”
    他有点不耐烦了,又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