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长久没有人住的屋子,虽然队伍里的水系异能者秦淼用上自己最后一点能力，把大小家具、包括地面都冲刷了一遍，可屋子里还是带着隐约的灰尘味道。
有蜘蛛从房间边角爬过去，像是在疑惑,不明白自己悉心织成的网为什么消失了。
辛灿的目光落在这小玩意儿身上,一直到它钻进桌底的黑暗,都没有挪开目光。
直到盛珣咽了口唾沫,像是鼓起勇气似的，和他说：“睡觉吧，不是说要好好休息吗？”
辛灿总算侧头瞥他。
他什么都没说，眼神却足够盛珣读懂：“这就是你现在想说的话？是不是有点浪费你那几个同伴的一片好心？”
在他的目光中，盛珣的身体明显微微发僵，连手指都无意识地扣起被子。
说到被子,他们这边的条件其实还算好。原本放在床铺上的那些自然已经落满了灰，没法再盖。按说放在柜子里的那些也半斤八两,灰尘没那么多，可数年下来的潮湿乃至发霉也够人受的。
好在他们队伍里还有人擅长控火。把杯子抖一抖,用火焰驱散上面的潮气，总算到了勉强能盖的程度。
就他们的状态来评价,这么使用异能，无疑是件颇为奢侈的事情。但要是真盖着潮湿发霉的被子入睡，又谈什么“休息”呢？最终还是浪费了一把。
——看看吧,就连“盖一床干燥、温暖，同时还是有一股霉味的被子”,在当下都是一件奢侈浪费的事情了。可辛灿明明可以不经历这些,他们在永城的那栋房子比当下条件好多少？
盛珣眼皮颤动，挪开了目光。
辛灿皱眉。
盛珣深呼吸,再度鼓起勇气，却是问：“这个世界过了两年，你那边呢？”
两人都知道，在通道不稳定乃至消失的情况下，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存在差距。
以至于辛灿曾经很认真地担心过，在自己为盛珣忧虑的日日夜夜，盛珣会不会已经迈过了青年、中年时期，步入衰老。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但他的担忧也并非空中楼阁。事实证明，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果然比他那边更快一点。
“一年，”辛灿平静地回答，倒是没有在这方面撒谎、博取盛珣的愧疚心，“这是你第几次出来？”
盛珣回答：“第四次。”
辛灿：“你之前提到，这是最远的一次。”
盛珣笑了笑，“对啊。最开始只是去潞城附近的城市，再后面成了临省。我们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嗯，一些幸存者。他们有的选择去潞城基地，也有的选择留在自己的地方。”
谈及这些，他的话多了很多，态度也显得轻松一点。
辛灿静静地看着他，用目光寸寸描摹盛珣面颊的轮廓。
盛珣继续道：“这次南下，也是因为我们听到了从这边过去的幸存者传递的消息。他也是异能者，说锦城那边有一个运行不错的基地。他原本是在那个基地担任警卫队队长的——相当于潞城的护卫队。后来嘛，一直放心不下在北边的家人，虽然知道对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决定去找找。”
说到后面，盛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一点点压低。
甚至舔了舔嘴唇。
眼神飘忽，手指拉扯着被罩。
都是象征着心虚的小动作。
辛灿慢慢地“哦”了声，说：“那他找到了吗？”
盛珣神色暗淡一点，回答：“我不知道。至少在我们分开的时候，他还没找到。哦，也不光是他一个人，到北边的是一个小队伍，里面都是情况和他差不多的幸存者。我们这回南下，路上碰到的很多情况都仰仗他们最开始给的情报。可惜路上还是出了意外，让我们进到隆城。”
隆城。辛灿暗暗想，这应该就是他们现在所在城市的名字。
末世之前，此地也是一个繁华的经济重镇。到现在，一切却都成了泡影。
盛珣继续说：“师团长去年生了一场病，医生说是因为他事情太多、平常太劳累，建议他多休息。师团长最开始还说没关系，他可以多坚持一段时间，但到后面……情况还是越来越糟糕了。我也试着用了异能，但师团长并不是生病或者受伤，而是整个身体都消耗太大。不说恢复，哪怕是希望状态好些，都一定不能像是之前那么操劳。
“那以后，师团长就开始慢慢对一些事放手。原本是把不同事务分散到不同人手上，后来他们自己推选出了一个总览。新上来的人你也认识，就是唐姐，咱们之前一起参加过守城战。我也是那会儿才知道，原来末世之前，唐姐是一家跨国公司中华区的总负责人。当时是来潞城出差，后来就再也没……”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又陷入末世带来的惆怅当中。
辛灿说：“这样啊。”
盛珣又挑拣着提了一些他和辛灿之前认识的人。“小薇现在已经是护卫队的正式成员了。虽然年纪小，但基地外面的一片异植就听她的话。有个叫刘晓亮的男孩，你带我和他打过招呼，他特别崇拜小薇，想拜小薇为师来着，但小薇没答应。
“还有林姐，钱铎……对了，小薇那棵仙人掌。”
说到尖尖，盛珣又露出一点笑：“我之前问小薇，她和那么多变异植物沟通，让它们听话，是不是很辛苦。小薇说还可以吧，其实主要都是尖尖在和它们‘沟通’。我一开始还没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次碰到了‘沟通’现场，哈哈，特别有意思。”
辛灿一律点头。
他这副表现，看不出是对盛珣说的事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盛珣心中有些忐忑，既担心辛灿已经觉得无聊了，只是勉强应对自己。又想，虽然他依然觉得辛灿不应该……但是……他们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相处过了。
理智上再怎么样决断，感情上，他依然会想念辛灿。
哪怕有一个“辛灿在那个世界的生活一定远远好过在这边”的意识支撑着他，他也会在深夜来临时被孤独压垮。
如果辛灿在他提到“休息”的时候就上床睡觉，盛珣大约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表现。可辛灿不仅没有，还听他说了这么多。盛珣一面告诫自己忍耐，一面又难以自制地心动。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那你呢？”
盛珣问。
“你过了一年……”没有他这边的时间长，但也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光了，“这一年，辛灿，你又是怎么过的？”
话音落下，就察觉到了辛灿目光的变化。
原本淡而平和的眼神在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夹杂了许多盛珣难以分辨的情绪的表情。
他的唇角勾起来一瞬，只是这绝不是在笑。
盛珣有心多分辨一番，辛灿留给他的时间又太少。
“和你希望的一样。”辛灿的语气竟然依然显得平和，“我过得不错。”
盛珣喉咙发干，“不错——”
按理来说，这是他希望的回答。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盛珣发现自己又说不出一个“好”字。
辛灿倒是显得冷静，继续道：“最开始有段时间不太好，但后来我发现，一直‘不太好’下去也不是办法。”
盛珣瞳仁收缩，心里有一个声音开始狂乱喊叫：“你说的‘不太好’到底是指什么？‘最开始有段时间’又维持了多久？辛灿、辛灿……”
辛灿：“所以我决定振作精神，开始规律地生活。早上九点钟起床，做早饭、午饭。等午饭结束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去外面买菜。小区里有一片游乐区，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有很多小孩。我会去那边待一会儿，看着那些在玩的小孩子，感觉还挺放松的。”
盛珣安静了片刻，才说：“那是不错。”
辛灿彬彬有礼地笑一笑。
盛珣看在眼里，莫名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扩散。
辛灿继续说：“再后面，我觉得应该找点事情做。正好，一直有人和我提到《感染者》后面的发展。我就想着，是不是要填坑呢？”
盛珣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眼皮狂跳。
“有人”？什么人？
是说——是说他自己吗？
就算是振奋起来的辛灿，也依然会想到他当初说过的话，并且为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就像是他和辛灿分开以后的状态。
他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但辛灿略看一眼盛珣的神色，就能猜出七七八八。
他残忍地补充：“主要是张松他们，还有一些网上的读者。”
这也是实话，最多不完全。
听了这句，盛珣的面容像是被什么人抽去了血色。半晌，才轻轻“哦”了声。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辛灿照旧看在眼里，只是与开口之前所想的不同，看到这样的盛珣，他好像也并不会高兴。
辛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开口：“第三部分写得很长，差不多花了一年才完成。你之前看过这部分的大纲，主角离开了罗城，一开始是在各个地方徘徊，到后面，他有了清楚的目标，去了曙光城。”
盛珣：“嗯。”
辛灿又开始心烦：“他遇到了很多麻烦，但后面都解决了。哦，他还又觉醒了一项能力，就是像给感染了病毒的人类治病一样，让其他动物、植物体内的病毒水平都稳定下来。不说完全不攻击人类吧，至少处于一个能够通的状态。”
盛珣：“嗯。”
辛灿：“每天写完两章更新，时间基本上就挺晚了。再随便刷点什么，就是睡觉时间。一天到晚都挺忙的，所以……”
所以基本没有时间想你。
他很想“恶狠狠”地这么说。
但转念一想，面前是别人的话也就算了，可他正面对着盛珣本尊。
他可是知道第三部分主角是谁的。
也会知道，辛灿给《曙光城》篇章中“盛珣”写的第三个能力，本质上说，是象征着：他希望真正的盛珣也有这样的能力。如此一来，他在末世当中的生存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盛珣听着，唇角一点点勾起来。依然不是在笑，要辛灿来说，他这会儿的表情其实比哭好看不到哪儿去。
眼圈竟然又红了，连鼻尖都透着淡淡薄红。别看唇角是弯起来的，可眉毛、面颊微微颤抖的肌肉，无一不告诉看到他的人，盛珣的真实心情是什么。
辛灿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和盛珣生气，看起来好像挺有理的。但两年下来，盛珣吃了多少苦？他再对着他不依不饶，又能得到什么？
只能让两个人都难受罢了。
辛灿缓缓叹气，想说，“算了，还是睡觉吧。”
恢复所有人的异能水平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但他没说出来。
因为从进入房间开始，一直和他保持着一米多距离的盛珣忽而靠了过来。
两人原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现在，盛珣过来了，被子就也被挤过来，堆在两个人中间。
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但与盛珣紧紧抱住他的手臂相比，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辛灿的身体从僵硬到放松。他猛地发觉，不光是盛珣，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当下要怎么和盛珣相处。
委屈与抱怨是真的，可在这一切之下的，依然是爱。
只是在那之前，辛灿还是问了句：“这是你的道歉吗？”
“什么？”盛珣的嗓音有一点沙哑，看着辛灿，眼圈更红了，让辛灿觉得自己面前的是一只小兔子。
辛灿用自己最后的冷静语调指出：“你用抱我来讨好我——”其实也可以亲他两口的，他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
盛珣却愣住了。半晌，才回答：“我……我是因为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