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龙民捧着竹签筒过来，站在小宋身后说:“我们家的田螺炖煮的时间长，一般都能吸得出来，但总会有漏网之螺。那些吸不出来的漏网之螺用竹签轻轻一挑，就能挑的出来。”
小宋笑着谢过祁龙民，视线落在他身后的许菁菁身上，冲她招招手:“菁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宋哥哥。”
“宋哥哥好！”
许菁菁甜甜唤了一声，直把小宋给乐得不行，夹起他舍不得吃的鱼肉片，“菁菁吃不吃鱼肉？”
“不吃。我已经吃饱饱啦。”
许菁菁拍拍凸起来的小肚皮，一脸天真无邪，逗得老林哈哈笑。
老林和小宋很快发现许菁菁比他们以为的更快融入到小团队里，嘴里甜甜喊着:叔叔好阿姨好姐姐好哥哥好~~~
小家伙自带波浪线的小奶音，又甜又软，笑容灿烂，跟年画娃娃一样可爱喜庆。
在座众人都知道许菁菁的身世，因为许菁菁的户口是由蔺嘉川亲自操办，以祁秀兰女儿的身份落户的。
酒酣耳热之际，小宋一改往日的进退有度，很是突兀地在饭桌上哭起来，眼泪掉得一串接一串。
许菁菁吓得噤若寒蝉，想伸手碰一下小宋，又怕惊扰到他，手足无措。
老林把小宋当自己徒弟培养的，他又是领头过来口口香的领导，说了几句话就让其他人散了，他留下来照顾突然情绪崩溃的小宋。
许菁菁见小宋大哭，着实吓了一跳，等叔叔阿姨们走了之后，她反应过来，噔噔噔跑去挎包里翻出一颗桔子糖，硬塞进小宋手心里，安慰他:“宋哥哥，你别哭了，给你吃糖。”
见小宋哭声渐止，许菁菁跑到后厨找许灵瑶:“姐姐，还有甜辣鸭脖吗？”
蔺嘉川正在计算餐费，听到许菁菁匆匆的脚步声抬头见到小宋正捂着脸哭，眉头一皱:“媳妇，你来算，每道菜该收多少钱就写上去，等我回来再把每道菜的价钱加起来。”
他不占公家便宜，但也不会让许灵瑶的辛苦白费，该收多少钱就收多少钱。
许灵瑶提醒一句:“按照今天的规矩，餐费总数打个九折吧。”
“行。”蔺嘉川没意见，快步走到小宋跟前，关切询问道:“小宋，你怎么了？有什么困难说出来让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小宋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突然间就情绪崩溃了。
老林怎么劝都劝不住，许菁菁又是送糖又是拍背安抚，小宋仍无法停止哭泣。
蔺嘉川既是门神又是主心骨，他过来坐下，小宋心神一定，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蔺局，对不起，我，我从小被我姥爷带大的，我姥爷养1500只草鱼就是想给我攒媳妇本。我上周多管闲事，阻了村长小舅子的好事，他，他逼着我姥爷三天后把鱼清掉，不然就撒化肥撒农药……”
这种邻里纠纷最是磨人，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
小宋倒是想过把姥爷接到身边来，直接阻隔掉老人家跟那群人渣败类的交集，可他姥爷辛辛苦苦养的1500只草鱼好不容易养成。
只需要找到个靠谱的买家，姥爷连日来的艰苦就有了回报。
可恨的是，那些人渣算准了他和姥爷没帮手，故意在合同即将到期的时间来闹，限定他们再三天内把鱼打捞走。
就算放狠话说要往鱼塘里撒农药化肥，只要没抓到现行的罪证，小宋也奈何不了他们。
更何况，小宋只想尽快给鱼塘里的鱼找个出得起价格的大买家，卖完鱼就把他姥爷接回自己家。
蔺嘉川问了好些个问题，发现对方手段老辣，手续齐全，除了尽快把池塘里的鱼打捞出来卖掉，别无他法。
问题是，从池塘里打捞出来的一万五千斤草鱼，如何在三天内卖出去呢？
许灵瑶算好账走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许菁菁说:“姐姐上次跟高爷爷买的大鱼，做出来的鱼丸好好吃哦！”
许菁菁这番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蔺嘉川和老林相视一眼，四段紧拢成团的眉头如花开一样舒展开来，齐声说道:“对！鲜鱼难以运送出去，咱就雇人制鱼丸！”
许灵瑶深深看了被小宋抱着抛高高的许菁菁，心里隐隐有所顿悟:曾经的养母，现如今的妹妹许菁菁更换了身份后，仍旧以母亲的身份守护着她。
曾经，许灵瑶是怀着“你养我老，我养你小”的心态来照顾许菁菁。
现在，许灵瑶发现她仍旧是那个被养母抱在怀里精心呵护的小女孩，她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惊惶，彻底得到了安抚。
意识到这一点，许灵瑶走过去将许菁菁从小宋怀里接过来，大大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菁菁真棒！”
“姐姐最棒！天下第一棒！”
许菁菁有样学样，捧着许灵瑶的脑袋也亲了一口。
小朋友的脑回路与大人不一样，许菁菁皱了皱小鼻子说:“只亲一下不够，要多亲几下！啵啵啵~~~”
众人被许菁菁的“啵啵啵神功”给逗笑了，尤其是小宋笑得前俯后仰，不见一丝阴霾。
许灵瑶利用手头上掌握的人脉，往省城打了几个电话，成功跟省城国营食品厂联系上，说她这边有一批品质上乘的鱼丸。
国营食品厂跟蔺嘉和关系紧密，许灵瑶之所以找上他们是因为对方有冷库也有下辖的包装公司，足以吃得下这笔大订单。
国营食品厂那边回话说要请示上级，如果上级同意收购，他们会派人过来验收鱼丸的品质，品质过关就直接拉走。
如果鱼丸品质不达标的话，那么许灵瑶要承担一定的费用，毕竟他们的冷链车不是加水就能跑的。
敲定大致的方向后，许灵瑶让小宋想办法打捞一批草鱼运到口口香，她会找人来帮忙制作手工鱼丸。
小宋大喜过望，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先打个大大的鼻涕泡，惹来许菁菁的惊呼:“哇！宋哥哥鼻子会打泡！”
“噗嗤——”
在众人的闷笑声中，小宋臊红了脸，泡过泪水的眼里盛满笑意。
因小宋的插曲，口口香关店比挂在外头的营业时间提示牌晚了半个小时，已是八点半。
关店之后，许灵瑶等人又花半个小时将口口香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垃圾打包好，放在后门的垃圾桶。
一切收拾妥当，许灵瑶进屋拿来蔺嘉川从祁家庄带回来的账本，她找来祁云山等几个有话语权的长辈，让蔺嘉川负责解说，她则是把钱按面值分为均等的一摞摞。
一听到数钞票的沙沙声，许菁菁的瞌睡虫立刻跑光光，她凑过来有样学样，把她眼里长得一样的钱币凑成一堆。
许灵瑶没由着许菁菁闹腾，而是趁机教她认知钱币，至于小家伙记得多少，她不在乎，只是给对方找点事做，省得她老是闹腾不休。
祁云山等人很快商量出章程来，许灵瑶对账目心中有数，听他们报出来的金额就知道多算给她两成:
“大舅，我只是动动嘴皮子，没什么实质性的工作量。你们意思意思给我点茶水钱就成。”
祁云山却说:“这多出来的钱不是给你，而是给嘉川的辛苦费。要不是嘉川跟那位陈老板有交情，又忙前忙后打包装车，咱们哪能分到这么多钱？嘉川说你们俩挣的钱归你管，这是你该拿的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别推三阻四的。”
其他人纷纷出声附和，态度很是坚决。
在众位长辈的劝说下，许灵瑶这头把分给她的钱收下，转头问他们明天有没有空:“小宋应该会运草鱼过来，鱼丸做起来耗费的工时很多，又有讲究，我信不过其他人。”
祁云山等人今天是特地请了假，雇主颇有微词，一再强调希望祁云山等人能快马加鞭搞完翻修工作，让他们能赶在小年夜之前能入住。
祁云山跟其他人商量几分钟，跟许灵瑶说:“瑶瑶，我们明天没空，接下来一周都没空。但是你舅妈她们有空。她们比我们更细致，又常年在灶台边忙活，肯定干得来这些活计。”
许灵瑶在这等着呢，听到祁云山这么说，答应得十分爽快，随后交代几句:“大舅，我和嘉川哥还得继续盘账，麻烦你到巷子口的电话亭给舅妈打电话。你跟舅妈说，再找六个人手脚麻利的人。”
祁云山领着分账的几人走了，他们暂时住在许卫东和祁秀兰的房子里，祁秀兰也喜欢住在自个儿家。
只不过，许菁菁特别黏姐姐，隔三差五就闹着要跟姐姐睡一屋，祁秀兰为了照顾许菁菁，只得住进女婿家里。
祁云山等人走之后，许菁菁最爱的钱钱飞走了，她整个人变得蔫了吧唧的。
祁龙民怎么逗弄她，许菁菁都没反应。
直到许灵瑶打开收银台的抽屉，装着硬币的铁罐传来动听的声音，许菁菁立马满血复活:“钱钱！”
祁龙民大开眼界:“许菁菁你是钱串子成精的吧？我见过爱钱的，没见过像你这么爱钱的！”
许菁菁抱着装硬币的铁罐，畅快大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姐姐，好多钱钱！”
“菁菁，你有这么多钱钱，你想用来作什么呀？”许灵瑶随口问一句。
许菁菁毫不迟疑道:“姐姐，我想给巷子尾的建华弟弟买鞋子，他冻得脚红红的。”
许灵瑶不知道许菁菁口中的“建华弟弟”是什么人，还是祁龙民解释:“菁菁说的建华弟弟是巷子尾的梁大嫂家，就前些天来问咱们有没有零工的那位大嫂子。我听邻居说梁大嫂的男人跑粤省打工去了，一走就是两年多，没传回来一点消息……梁大嫂没工作，靠到处给人打零工过活。”
许灵瑶点点头，又问许菁菁:“菁菁，如果姐姐请建华弟弟的妈妈来店里做工，你觉得怎么样？”
“建华弟弟和我一样爱干净，他妈妈一定跟姐姐你一样爱干净。”
许菁菁扯了扯她的衣服出来，更主要的目的是想让许灵瑶夸她听话，爱干净。
许灵瑶夸了夸许菁菁，随后表示她会请梁大嫂来店里做工。
今天开业大促，噱头弄得足，所以前来尝鲜的客人很多。明天不一定是什么光景。
许灵瑶打算让祁龙民上灶进行实战练习，玻璃橱窗让祁秀兰继续看着，收银台需要一个专门收钱撕饭票的，还得有端菜上桌、送客擦桌的人，这么一算下来，她至少还得再找2个人。
许菁菁提名的梁大嫂占一个位置。
剩下的空缺，许灵瑶跟蔺嘉川商量好，从明天来帮工做鱼丸的舅妈等人里头找，祁家的表姐表妹们也在考虑之列。
许灵瑶考虑的是表姐妹们年纪轻，潜力大，跟着她学了那么多门手艺，没必要来她这小饭馆屈就，可以凭手艺当小老板，何必给人端茶倒水呢？
更重要的是，许灵瑶这小店刚开起来，未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先开一段时间看看效益，先招些短工、零工对付过去。
以后的事情以后说，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从凌晨五点忙到晚上十点，许灵瑶不回家了，住在口口香的后院，简单冲了个温水澡，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许灵瑶的生物钟让她在凌晨五点醒来，侧头看到睡得正香的蔺嘉川，不自觉地勾起笑容，小心翼翼下床换好衣服出门。
蔺嘉川难得睡得这么沉，连许灵瑶什么时候起床都不晓得，等他拉开房门时发现，许灵瑶和祁云山去菜市场拉回所需的新鲜食材。
许灵瑶冲他摆摆手，笑道:“嘉川哥，我给你打包猪杂粥，就在灶上温着呢，你吃了再去上班。”
蔺嘉川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你怎么不叫醒我’的废话，还能是为什么？他媳妇心疼他呗。
他揭开锅盖一看，满满一大海碗:“菁菁和妈吃了没？要不要给她们留一些？”
“不用了。菁菁昨天闹着吃灌汤包，我给她做几个，给妈做几个白菜猪肉馅的肉包子。大舅和我都吃过了，你吃吧。嘉川哥，等晚上回来给你煮鱼丸。”
许灵瑶嘴里说着家常话，手上的活计却没停，宰杀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新鲜草鱼，美其名曰——练练手。
蔺嘉川吃着饱饱的，带着一身人间烟火气，朝汇集着人间至善与至恶的工作场所。
他到局里，第一时间给炊事班的老班长打电话:“老班长，我是蔺嘉川，我这边需要三个人。对，我媳妇开的小饭馆，委屈他们过来帮我媳妇分担分担，工资照市面给。如果他们以后有更好的出路，我再给他们安排。包吃包住，节假日发红包，对，越快越好！”
早会结束后，蔺嘉川接到老班长的回电，说有个人选就在汽车站当力工，但他见义勇为后跛了腿，问他符不符合要求。
蔺嘉川想了想说:“我媳妇店里缺个收钱撕饭票的，如果他愿意干，那就让他来。如果他还能颠得起锅，只要他的本事能得到我媳妇的认可，那就继续当灶上师傅。”
老班长激动得声音哽咽:“嘉川，谢谢你给他一条活路。”
蔺嘉川只当老班长用词夸张，等他中午赶回口口香，见到那拖着腿坐在街边的行尸走肉时，眼眶说红就红，“高子！”
“长，长官……”
大名高进，小名高子的跛腿青年激动地连站都站不稳，他想回握蔺嘉川的手又担心他身上有味，怕熏着蔺嘉川。
蔺嘉川一把拽起高进，边说边拍着他的后背:“你这倔小子，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来找我？高子你这腿，还能治吗？能治，咱砸锅卖铁也要治好！”
高进生得俊，个子高，腼腆又爱笑，曾跟他立下很多功劳，多优秀的小伙子啊，怎么就……太可惜了。
高进哽咽着说:“太晚了，我这腿没得治了。”
蔺嘉川不忍再戳高进的伤疤，拉着他要进口口香:“你嫂子开的小饭馆叫口口香，老班长跟你说了吧？你晓得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吧？”
高进支支吾吾道:“我，我腿跛了，雇我做活不划算。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您，想悄悄看您一眼就走的。”
蔺嘉川劝道:“走？你要走哪去？我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你让我遇到了，你还归我管！跛腿怎么了？你又不是四肢全废，赶时间的活干不来，咱们可以挑别的活。你要是不乐意在小饭馆里做事，那还能跟胖叔一块在后厨看火候，洗菜刷碗什么的，什么活不能干？花同样的钱，找别人哪有找你放心？”
“那，那我找个地换身干净衣服再去见嫂子。”
高进松了口却没满口答应下来，他见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蔺嘉川说得真心，万一嫂子不乐意呢？他还是不抱太大希望了。
蔺嘉川看穿高进的担忧，拍拍他的肩膀:“等你见到你嫂子，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他媳妇个头不大，肩膀瘦削，可她的心胸宽阔，心地善良又真挚热诚，轻易能给人极大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高进坚持要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再剃一下胡须，他不想蓬头垢面地进入口口香。
从事饮食行业的人，必定在心里有所敬畏。
比如，高进曾在炊事班待过一段时间，收拾干净再进入后厨的习惯已融入他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