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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新的黄纸伞出现在朦胧的雨雾里,若隐若现,一步一步,在街角的拐角处走入了三人的视野,青衫布衣,腰系着一只青色的葫芦,左手持伞,右手持箫。
    天色灰暗,像蘸了墨汁般的绒笔划出一条极长的线来,看不到边角。唯有细细碎碎的落雨打在陈初意被沾湿的眉角,才叫人能见得一些视线。她挡在两个小人儿的身前,仿佛是一座巍然不动的红山。
    “你不该回来。”陈初意的目光如炬,也像一把利剑,横扫过雨中的来人。
    “是啊……我不该回来……”七尺男儿将竹箫指向了她背后的陈鹿灵,声音却化作被钩锁叉住歇斯底里的厉鬼,“可我一定要杀了他!”雨也潇潇,同样打在持箫男子的脸上,却应和着霹雳的雷鸣,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那目如皓月,鼻梁如山脊的俊俏模样,也照亮了那空无一发的光头。
    可此时,哪有女儿家会为一个杀意凛然的疯子而退却。秦绾绾躺坐着张开双臂将陈鹿灵死死挡在身后,尽管她面色惨白,唇色乌青,依然喊道:“你不能杀他!”
    何况陈初意呢?
    “我知你有伤,何况你曾救过我一条性命……”男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即便你是九品青玄,在这无人的空城你也挡不住我杀了他。”
    多日前,他随着师门十六人从南陈不远万里来到楚地,为的便是报仇,送那仇人之子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以此了却当年门派被屠杀殆尽的恩恩怨怨,不愿那虽无辜的少年郎下几重恶灵地狱,只愿以此断却前人冤孽,往生极乐。可那夜——众人才杀入庭院,便冒出不知多少暗藏的杀意,唯他,侥幸负伤逃之。是那雨中不肯退却一步的红衣女子背着奄奄一息的他落到了一处无人的观音庙。
    他以为,她便是观自在菩萨。
    可菩萨为何要护着他要杀的人?
    男子摇了摇头,有些困惑。他凭借陈初意留下的药物,早已伤愈,如今潜藏数日,才等到了此刻几乎唯一的契机。可她——
    红衣女子看出了他的犹豫,站在雨里说道:“阿挪山的佛衣派。”
    像生死决斗前互报家门,却又不是。
    男子颔首以示,仍是满脸困惑,心想既然你要护他,知我家门要杀他,可为何还要救我?于是,他不介意再留陈鹿灵一些时间,便问道:“你……那日为何要出手相助?”
    “你不是和尚。”
    “不是。”
    “却留着光头。”
    男子纳闷地用拿着竹箫的手挠了挠脑袋,他确实剃了度,却还没被授予法号,自然不是和尚。他虽精通佛法,一身修为皆因佛缘而来,却酒肉穿肠,却不懂女儿心肠。
    属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听不懂。
    他晃了晃脑袋,却见那红衣女子身后许久没有动静的少年郎伸手将身前小姑娘张开的双臂轻轻压下。
    陈鹿灵第一次觉得雨水打在脑袋上挺疼的,轻瞥了一眼转过身朝他投来关切目光的秦绾绾,打了一个呵欠,便看向了远处那着实令人头疼的人。
    “婆婆妈妈的,真烦!”陈鹿灵如闲庭散步般边向前走去边说道,“我说,你叫什么名儿。”
    “你!也罢,让你死个明白!”男子有些生气,旋了一下手中的黄纸伞,打出的雨汽朝陈鹿灵急速飞去,却被陈初意一掌临空劈了下来,溅起些好看的水雾来。
    “佛衣派莲花座下三十二代弟子,颜如玉。”
    “颜如玉,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陈鹿灵缓步而至,走到陈初意的身边,对着那黄纸伞拱手而道,“可惜有点傻,有点笨。”
    “幼稚。”陈鹿灵像是故意说还给初意姐曾经对他说过的词语,转赠给了那雨地里迟迟不向他下手的男子,“不过还是谢谢你,没有你,答案还不会这么快出现。”
    雨雾里,周遭隐隐传来马儿的低吟,宛若棋盘落子一颗颗,密密麻麻的下满了棋盘。断桥上,有人骑在不畏寒风冷雨的烈马上,挥舞着银色的长枪。浮船下,尽管那生锈了的铁链闪着些银光,但终究未有那些浮动的长刀银光烁烁。
    陈初意会意的笑了笑,心想不愧是他。
    骏马高耸,蹄落雨花,嘶鸣已起,此起彼伏。
    秦绾绾双手顶在雨地里,撑着身子,略微后退,才发现双臂有些颤抖,寒栗不止。
    黄纸伞旋落在雨地里,像极了花开,又花落。只一刹那,那支竹箫化为了夺命的利刃,不是向前,而是朝天挥舞往至下。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到了颜如玉的身侧,接过那自刎的竹箫,陈初意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将竹箫递在了半空。终于,她下定决心说道:“当年,是家父领着骁骑到了阿挪山,屠了佛衣派全门。”
    “所以,请好好活着,找我报仇。”
    失去了黄纸伞的庇佑,雨点仍旧毫不客气地打在颜如玉的光头上,打在那双空洞的眼里。
    一袭青衫,未接过那把淋了雨肯定会发潮的竹箫,而是转身走去。
    雨声淅淅沥沥,陈初意双手紧握那把竹箫,与她背道而驰的人也许再也不见。
    记得只是那一瞬间,觉得他好看。
    雨打在陈初意的背上,可她依旧不能觉得有多疼。
    陈鹿灵歇斯底里的喊道:“你**的王八蛋——”
    却见马儿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那男子的背影却不见一丝停留,唯有雨声依旧。
    “又蠢又笨的——”
    红衣女子走到陈鹿灵的身边,她微闭着眼,显得有些劳累,只是柔声说道:“不要喊了。”
    陈鹿灵看到初意姐略微泛红的双眼,似乎那些密密麻麻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他很懊悔。如果不是自己的自以为是,初意姐或许能再去几次观音庙,他知道,初意姐在跟他聊那受伤光头的时候,是有多么的真心实意,那么的开心。
    也许,会有好的结果。
    可是,不会了。
    初意姐选择那么回答,已经做出了选择。
    陈鹿灵想,如果有一天谁再敢让初意如此难过,他一定要打爆那人的头,尤其是光头。
    原处,雨,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