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三殿下 > 正文 第80章 時光
    十月底, 華京入冬,迎來了第一場雪。
    沈元夕蹲了半宿,花圃裏的花仍然沒開。
    不僅如此, 這花枝看起來奄奄一息, 半死不活的。
    她嘆了口氣, 起身才發覺三殿下站在她身後, 一動不動為她撐着傘。
    “什麽時候來的?”沈元夕問。
    “……”三殿下指了指她身上的狐裘,“給你搭衣服的時候,你明明還說了多謝。”
    沈元夕:“哦……啊!是有這麽回事。”
    她如今後半夜才有睡意, 白日要睡到午時前後才醒。陳嫂可能将她的作息誇大了,傳着傳着, 到沈豐年耳朵裏時, 就變成了沈元夕疑似有了身孕。
    沈豐年喜不自勝, 收拾了一堆禮來看女兒, 然後被三殿下告知:“尚無。”
    哪想這烏龍還未結束。
    第二日午後,連薛子游也登門道賀來了。
    沈元夕驚慌道:“是京城都傳開了嗎?”
    薛子游颔首:“是啊。”
    繼而, 瞟了一眼三殿下。
    “連皇上都知道了,說是正跟禮部的大人們商量着要按什麽規格送。”
    “天啊!”沈元夕合上書,擲到三殿下懷裏, “快想想辦法啊!”
    三殿下輕輕捏住了向他砸來的書, 不緊不慢道:“讓他送就是。”
    而後, 他擡眼鎖住薛子游。
    “你秋試如何?”
    薛子游假笑道:“三殿下, 這麽惬意的日子, 就不要提那些事了。”
    轉眼, 見沈元夕一臉擔憂, 薛子游忙道:“姐姐不用為我操心。我想好了, 等過了年我就到崇州去。”
    “去崇州做什麽?”
    “燕帆的兄長是崇州書院賀長蘭賀大家的同窗, 崇州開設女學,我與燕帆商量好了,過完年就跟她一起游歷聽學去。”
    “他們收學生嗎?你……要不讓父親托人幫你寫封信。”
    “不用,我是正經的官學子,有先生引薦,崇州書院不會不收。”
    “子游,別怕麻煩我們……”
    “沒有的事。”薛子游收起了笑,聲音和緩了許多,說道,“我知道義父想要我來襲爵,我雖是義父養大,算沈家的孩子,可我并不想跟京城的那些少爺們一樣,大丈夫有本事自己拼自己掙,義父沒有虧過我什麽,我又怎能靠着義父的軍功做不思進取的公子哥呢。”
    他這是将話講明白了,沈元夕也不再多言。
    年關前,皇帝暗中探聽消息,又在年底立了新後。
    劉妃也因再次有孕,得了個封號。
    大典過後,宮中才派人來三王府問候。
    三殿下并未開門,雲星站在石獅子旁,指了指獅子腳,要宮人們把拜帖放到該放的位置,至于見還是不見,要三殿下定奪。
    “我們是奉陛下口谕來的。”
    雲星:“三王府有三王府的規矩,若是忘了祖訓,就請皇帝自己背熟了再來。”
    當然,沈元夕十九生辰那天,皇帝還是知道了三王妃有孕是個徹頭徹尾的烏龍。
    皇帝松了口氣,再看新後,覺得有些倉促。
    心底會有小小的埋怨,猜想三殿下是不是故意傳出的這個“烏龍”戲耍他。
    他聽到三王妃疑似有孕的消息後,就做了噩夢,夢見長得跟三殿下似的一白毛妖精坐在龍椅上,而他跟他的孩子們為這個“小祖宗”洗腳服侍。
    這才是他慌張立後,火急火燎宣布後宮添喜的理由。
    三殿下,成了他一生的陰影。
    雖面上不顯,但他心底知道,他堂堂九五之尊,被三殿下吓出了心病。
    沈元夕雙十這年,崇州兵亂,沈豐年奉命又去了崇州平亂。
    春末,接到父親平安信的同時,也收到了薛子游報喜的書信。
    因崇州起亂,他與燕帆帶着賀先生輾轉到崖州去了,路上經歷了幾次生死考驗,在賀先生的見證下,與燕帆締結了婚盟,特此書信告知長姐,等崖州的汛期過去,就會啓程返京。
    沈元夕抱着信又笑又哭,三殿下跟只貓似的,托着下巴坐在她對面,好奇又興奮地看着她笑着掉眼淚。
    “不舍得?”三殿下問。
    “不是不舍。”沈元夕道,“是……很奇怪的一種悵然,雖知是喜事,心下卻很是悵然。”
    雲星又來講他想起的執晴往事。
    沈元夕擦了淚花,拿出一沓書紙,點頭示意她做好了準備,提筆将雲星所述,一字不差寫下來,等雲星離開後,再慢慢潤色成文,吹幹筆墨,一頁頁挂起。
    這種事,她已做了兩年,但雲星的故事,才講到執晴第一次飲他的血。
    後面,還長着呢。
    有時,沈元夕會挑揀出幾個片段,念給小福嫂聽,這也是雲星默許的。
    聽久了,小福嫂也就明白了。
    雲星這個人,已經不會再有情愛了。
    凡人拿出一輩子,也才短短數十年,又怎能覆蓋他與之前千年如山似的感情。
    沈元夕也是在重複的講述中,觸碰到了時間的浩瀚。
    沈元夕二十三歲那年春,薛子游與燕帆,有了個女兒,取名崇。
    冬末回京,已會認人了,沈元夕抱在懷裏,望着她紅撲撲的圓臉,喜極而泣。
    把孩子還回去時,無意間瞥到了三殿下的眼神。
    他只是看着沈元夕,平靜的注視下,藏着她看不明白的悲傷。
    沈元夕忐忑不安,夜深人靜時,問三殿下:“是崇兒……身子骨,不太好嗎?”
    她怕三殿下占出個什麽多病多災的八字命格。
    三殿下道:“她很健康,長壽,還和你投緣。”
    “那你……今天那個眼神……”
    難道是她看錯了?多心了?
    不,看三殿下,她還從未看走眼過。
    “現在說,也沒什麽用。”三殿下淡淡道,“七十年後,你就知道了。”
    “七十年後……你是說,因為這孩子同我投緣,所以她離去,我會傷心?”
    三殿下沉默着。
    沈元夕道:“傷心是肯定會的,親人離去,都會傷心……你不必太擔憂。”
    又十年。
    沈元夕不記自己的生辰了。
    一年又一年,過得飛快。
    她也終于明白為何三殿下從不提他的生辰,也從不過生辰了。
    “幽族只分未成熟時,和盛年期。”三殿下道,“我人生中的最後一個生辰,已經在三十年前過完了。”
    三十年前,他進入盛年期,從此之後,再無生辰。
    這年秋,薛子游寄信來,想要帶薛崇回京入學。
    “京中雖女學時興,但并無端正之風……”沈元夕道,“不如你将她送來,我為她尋先生教導。”
    薛子游最終還是答應了。
    他三年前又得一子,只是病了一場夭折了,故而把所有心血都傾注在女兒身上。
    薛崇十二歲入住三王府,由三王妃親自照看,請了數位先生來教導。
    薛崇二十歲那年,獲聖上恩準,入工部研修,負責廟宇承建修繕等事宜。
    也就是薛崇二十歲那年,沈元夕夢中的花樹,終于結果了。
    結果那天,三殿下心有感應似的,說要回一趟幽地。
    “是要處理幽民安置問題嗎?”沈元夕問道。
    “不……”三殿下道,“要去幽林,找個耳聽。很快就回……五天,最多五天。”
    這是他們成婚後第一次分離。
    第三天,三殿下就回來了。
    他的發梢被風吹毛糙了,連衣角都殘存着風痕。
    “趕這麽急做什麽?”沈元夕道,“你不是說,結果還要等落地,落地之後還要孵育,孩子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出生的……”
    三殿下默不作聲放下一顆鳥蛋。
    “嗯,不急。”三殿下道,“我剛進幽林就看到這蛋了,既然有緣,就拿回來了。”
    他出門就後悔了,耳聽不要也罷,他想沈元夕了,想回家,躺在沈元夕的懷裏,懶散的睡覺。
    于是,他掏了鳥蛋就走,也不管這是什麽鳥,孵化後,願不願立契約做耳聽。
    為此,烏耀笑了他半宿。
    這恐怕是第一個如此敷衍的父親了。
    這年冬,北邊又起亂。
    皇帝讓沈豐年再征西北。
    沈元夕得知消息後,氣得半夜入宮,指着皇帝鼻子罵。
    “我父親七十了!朝中是無人了嗎?!”
    皇帝兩眼發昏,閃着渾濁的淚光,說道:“朕也一把年紀了!”
    他的皇子們都到了歲數,天天盼望着他駕崩歸西,朝中黨争逐漸擡頭,用個人都要斟酌。
    沈豐年是老将,又好用,所以一有事,就只用他。
    “你們又知道什麽!”皇帝委屈又悲痛,“你們又知道什麽……你們從不老,也不死,你們……”
    你們根本不知,當人老了,孩子們大了,威風一世的家主,連屁股底下的凳子都不一定坐得穩。
    他再看一眼三殿下,心中就有無限悲涼,與那酸澀與妒忌一起泛起。
    他還是那樣。
    三殿下,依然年輕耀眼,日月不墜,容顏不老。
    最終,沈豐年舉薦了幾位年輕幹将,與他同去西北。半年後,西北局勢稍安,沈豐年回京,不到兩日,皇帝駕崩。
    三子争權,京城戒嚴。
    馬蹄聲腳步聲徹夜不靜,有個蠢材皇子,還敢來拍三王府的門。
    三殿下飄然出府,站在檐上,默默俯視着他們。
    就這麽靜靜等着,等到天亮,傳十二皇子登基。
    三殿下嗤笑一聲。
    又過了半天,換作九皇子登基。
    三殿下打了個哈欠,給浸月寫了封信。
    “三年後,可開界,遷民。”
    又十日,沈豐年來問:“元宵,怎麽如此沉得住氣?”
    他指的不是沈元夕,而是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沈元夕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父親,說了聲稍等片刻,拽着三殿下的衣領,把他拖來了。
    “你跟我爹說。”
    三殿下也直截了當,說道:“占算了,今年能落地。”
    沈豐年喜笑顏開。
    “嘿,那敢情好,我身子骨還硬朗,那我就等着了,還等得起!”
    作者有話說:
    三貓:能落地。
    已經完全熟悉他語言套路的沈元夕:說清楚,什麽落地。
    三貓:果子。
    沈元夕:那孩子呢?
    三貓:還得孵。
    沈元夕:……你們幽人是鳥嗎?
    三貓:你說是就是吧,反正天道捏我們的時候,就是這麽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