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但蒋奇石在狩猎队时也听过两人不少的传言。
传说中斯特凡诺家的小少爷性情不定，仗着家族宠爱肆意妄为，不光和大皇子勾勾搭搭，还在公众场合训斥贵族同学，甚至还敢把当时的皇子修斯指挥的团团转。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蒋奇石不会忘记对方给他的那件防寒服。
也不会忘记，在所有人一瞬之间被秒杀时，是对方替幸存者们挡下的攻击。
直到被刺破胸膛，被寒风席卷，少年却仿佛感觉不到痛，甚至还有闲心边笑边把自己胸前的血往别人脸上抹。
但与颜·斯特凡诺的艳丽肆意不同，面前名为颜砂的新生看上去人畜无害。
“你刚才提到了修斯，你果然还记得他吧，他现在怎么样？死了？还活着？”颜砂眼中闪动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还活着的话，他也应该还记得我吧。”
岂止是记得，那位冰冷残暴的陛下要是知晓颜砂的存在怕是要发疯了吧。
“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蒋奇石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语气有些犹豫，“我们都长大了，都成为了顶天立地的人，可小少爷你却还是这么小……”
像是小到他一只手张开，就可以轻易遮住对方写满青涩的脸。
军校制服遮不住面前少年身体的纤弱，似乎可以被轻易折断……也可以被大人们轻松的抱在怀中，随意摆弄。
“我听说过一些事，先向你求证一下，你曾经让陛……”蒋奇石改口道，“皇子修斯给你亲自做饭？”
“我给过他采购费了啊，”颜砂满不在乎道，“他当时又没什么钱，那些皇子皇女的佣人都能欺负他，我已经够给他面子了，斯特凡诺家大业大，给我来跑腿做饭不比受别人欺负好？”
“你曾经让修斯替你通过体能训练？”
“他身子那么弱，跟从小营养不良似的，就应该多跑跑跳跳，我那是在帮他。”
“还让他帮你写作业？被发现字迹一样之后，你还先报告教授说是他故意抢走了你的作业本？小少爷你不觉得这理由很离谱吗。”
“离谱？但是教授相信了啊，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怕斯特凡诺家呢，”颜砂摊手，“我是让修斯来帮我写作业，不是让他害我受罚来着。”
后果是，修斯被罚清扫教室三个月，但那又怎么样。
在之前三十九次攻略过程中，他不知道给修斯完成了多少次作业，还是他上赶着帮忙写得，面对老师惩罚时也美滋滋的，还安慰自己这是攻略的必备过程。
现在想来，干脆把作业全喂狗算了。
“蒋教官，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颜砂动了动手，他手腕被用结实的合金链条锁在椅子上——赛区冰冻事件之后，这些人怕他，只敢躲在厚重的防弹玻璃后面，只敢派蒋奇石来讯问他。
“我真的和冰之魔女没关系，我怎么会和杀我的怪物同流合污……蒋教官你曾是狩猎队的一员，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快点放我出去啦。”
“最后一个问题，你曾经用脚踩过陛……”蒋奇石迅速改口，“修斯的脸？”
哼。颜砂在心底很不平。
谁叫修斯死性不改，当时他贪凉吃坏了肚子，使唤修斯替他买药。但对方偏偏晚了十分钟才回来。
再一调查理由，居然又是中途被罗盐薇叫住了。
虽然这次修斯很上道的狂奔回来，铂金色发丝被汗濡湿，似乎还跌了一跤，下巴上磕的全是泥巴，半点没有皇族尊严。
但看见颜砂在垫子上滚来滚去，他却显得那么慌。
顾不得抹一把泥，小皇子立刻跪在地上把袋子掏的哗啦作响，慌张的捧起药递到颜砂面前，恍惚间又去探他的额头。
然后结结实实挨了颜砂一顿踹。你傻啊，我是肚子疼不是发烧！
“我每天洗澡，又不脏。而且当时修斯身边的佣人都被别的皇子调走了，”此刻蒋奇石的无声俨然像对他的控诉，颜砂赶紧道，“他的脸有没有我的脚干净还不知道呢。”
“小少爷，有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你……”
“教官，你还是叫我新生颜砂吧，你这个表情让我有点慌……”
“十年前的狩猎队一共有三位幸存者，其中我成了教官，而另一位成为了身居高位的教授，少将军衔，被所有人尊敬。”
是罗盐薇吧。就跟他梦里一样。
曾干扰他通关游戏，并疯狂消耗他家电费的“白月光”现在过得如鱼得水，真不爽。
瞬间没了打趣的兴致，颜砂把手上链条晃得叮当作响，“还有一个幸存者呢？”
“是现在的皇帝陛下。”
“哦，是皇帝啊……”颜砂随口道，“那修斯同学最后还是死了？”
“修斯·诺曼就是现在的皇帝陛下。”
颜砂：“……”
什么玩意？
询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外面贴近耳朵听动静的众教官吓了一跳。
气势汹汹的颜砂走在前面，把拳头捏的很紧。
“蒋教官，我才不信你说的，我要去找魏铭臣了，如果没事的话你不要再来找我。”
“小少爷，逃避是没有用的……”
不耐烦的颜砂转过身，“那你告诉我，现在当上皇帝的修斯，喜欢我还是喜欢罗盐薇？”
“你。”蒋奇石斩钉截铁。但颜砂立刻哼了一声，他说教官你果然在骗我，以修斯的性格，无论我怎么恶心他，都不可能放下罗盐薇。
“那是薇薇自愿的，其实每次皇冠区晚宴陛下都没有邀请她，但她靠刷脸也能站在陛下身边，只有不知道真相的人才会被迷惑……”
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修斯陛下心中真正的白月光另有其人。
但他来不及解释，颜砂就已经灵活穿梭在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一路拐到医疗室门口，透过玻璃，被他冰冻住的三个人都在里面治疗。
显然救治顺序是根据学生身世决定，很快海因里希和白月蛟就被推出去，里面只剩满身白霜的魏铭臣一人，由助手接手工作。
淡蓝色的精神体光芒覆盖了病床少年仅盖着一层布的身体，但显然解冻的速度并不尽如人意，那男助手频频擦汗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而看上去像主治医师的女人很懒散也很漂亮，她闲适的靠在软椅上，抬手半遮挡住脸，雪白手套一手夹烟一手擦着打火机，半晌又靠回椅背，于是脸侧缎面般的黑发也如流水般散开在白大褂上。
淡淡的白烟在治疗室弥漫。
直到她瞥见门外的颜砂，又侧头低语几句。于是一个助手得了命令很神气的出来赶人。
“罗教授亲自操刀的治疗，闲杂人等禁止围观知不知道，”见颜砂很不给面子的摇头，那人语气蓦地提高，“不知道回去问你们教官去！”
见颜砂不吭声，那人又把门框拍的梆梆作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你看上去真像她的狗。颜砂冷不丁道，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顺着门缝溜进去，直到坐在魏铭臣的床边——少年睫毛上还凝着冰碴。
不管身旁满脸错愕的助手。颜砂直直看向不远处正在抽烟的罗盐薇，“罗教授，外面人说是您亲自操刀？我看着倒不像。”
“你好，你就是今年的新生，颜砂对吗？”罗盐薇看着他，然后很温婉的笑了笑，“那外面的人没告诉过你，闲杂人等禁止围观吗。”
说完，对方却明显不准备多纠缠，她轻柔的褪下白大褂，里面是柔软精致的黑色低领内衬，配淡白色的短裙和同色短靴。罗盐薇把白大褂递给助手，骄矜的扬了扬下巴说我晚上还要参加晚宴，这里先交给你。
啧，真是修炼得当啊。颜砂想。
这气度，这架势，罗盐薇可半点不见以前躲在修斯背后哭鼻子的样子。
丑小鸭抖抖翅膀，朝夕之间便蜕变成白天鹅……修斯大概更为她着迷了吧？
说起来，那家伙还记得自己的死吗。
或许蒋奇石说得对，他们都长大了。
只有自己还留在原地……但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我和这个躺着的男生有婚约。”
但他治疗还没完成。面对助手的话，颜砂则满脸理所当然：我们的爱是无敌的，区区冰雪又算的了什么。
他抱着魏铭臣不肯撒手，不顾制服都被雪水浸透，反而还指着慢慢融化的冰对别人说，“你们看，这不是化了嘛！”
一路上周围全是陌生教官的异样眼神，和高年级同学们的窃窃私语，颜砂费力的推着百来斤的病床，还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幸好到宿舍门口主脑已经细心的替他开门。
“这种情况魏铭臣同学应该继续接受治疗，您不应该私自把他推回来，”虚拟主脑说，“您是在和谁赌气吗？但这样很危险。”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怎么做，”颜砂一字一句道，“现在关掉监控，然后出去，不许再看。”
抹了把汗，颜砂脱掉所有衣服蹦上床。
只有躲在没人看见的昏暗房间里，他才能尽情展露自己的脆弱与惶恐。只有把被冻僵的魏铭臣抱的更紧，他才能感觉自己真正拥有什么。
直到对方身体慢慢变热，雪水也加倍融化。颜砂惊喜的看着渐渐显露出少年挺括的鼻梁，皲裂的嘴唇。
他慢慢印上那唇，轻声道。
“我只有你了啊，魏铭臣。”
“但是你还不够强，你还打不过他们。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来温暖你，但你呢，你可以给我同样的回报吗……”
颜砂不知道此时魏铭臣的意识清醒。
但对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治疗室，那个女人的声音仿佛蛊惑着他内心最深处。
“在赛场内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被冰冻住？”
“为什么和你一起的新生颜砂没有被冻住？”
“有人做了什么对吗？而你看见了一切，”那女声说，“不用怕，我是少将罗盐薇，也是帝国军校的医疗教授。你可以放心的告诉我全部。
“魏铭臣同学，我看过你的背景，你很优秀，不应该被残缺的精神体耽误……我会给你更好的未来。如果你不喜欢见到家里人，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而你只需要完整的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说不心动是假的，魏铭臣做梦都想毁了魏家的一切。
但在回答的那一刻，他居然迟疑了。
魏铭臣心底有两个梦魇。
没来得及见过自己母亲一眼，每年戴着鲜花只能祭奠冰冷的墓碑。
另一个，则是在赛区内凋零的花丛中，颜砂扑过来热烈的拥住自己，凑近的唇从未有过的温暖，迎着初升的朝霞，对方眸中仿佛藏着赤城的爱意。
“你终于来救我啦！”颜砂欢天喜地的钻进他怀里，睡得很香，所以不知道他中途醒过一次。魏铭臣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对方身上，低头看了一阵颜砂，又耐心的勾起手指替对方擦干脏污。
擦着擦着，有人的耳根却越来越红。
但脸颊的温度很快褪去，因为后来抚摸他脸颊的手如此冰冷，语气像发自内心的疑惑。你为什么总沦为别人刀俎下的肉呢？
他虽然不能做到把颜砂保护的很好。
但至少不会害他。
我什么都没看见，魏铭臣说的很慢。半晌，他听见那女声笑了一下，她说那你就继续被冻着吧。
于是苏醒后，魏铭臣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但颜砂却把双手撑在他两侧，冻得通红的苍白身体关节处泛着淡红。他抖的厉害，却一把扯下魏铭臣搭在他身上的被子，他咬着魏铭臣高挺的鼻梁，声音闷闷的：“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
那声音像刚哭过啊。魏铭臣想，他不该让颜砂哭的。
而魏铭臣的第二句话是：你到底在害怕谁？
“问这个干什么，说出来又没用，”颜砂尖尖的小虎牙滑到魏铭臣的下巴，他满意的留下牙印，“如果我说出他们的名字，你能帮我干掉他们，那我再说。”
好。魏铭臣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
“真能干掉他们，”颜砂哼了一声，“你骗鬼啊。”
但他立刻说不出话了，因为魏铭臣把他结结实实的按在怀里，于是这一刻他们都冰凉凉的了。
我不骗你，有人小声在他耳旁道，郑重的像是誓言。
“算啦，没准用不到你呢，”颜砂突然笑了，“其实我在梦里能把他们虐死，我才不怕呢。”
似乎是睡着了，似乎又没有。
但再睁眼时颜砂居然是被热醒的，就像睡在炙烤的暖炉上面。后背被抚弄着，对方的力道很轻，但当他蓦地睁开眼睛，对方的手却如同触电般猛地抽回，看见咫尺间段司景眸中闪烁的莫名情绪，颜砂立刻察觉到他又做梦了。
但是这次的有些不一样。
周围就像是在军校顶楼他曾经进过的那个房间。
此时房间里静悄悄的，段司景像做贼被抓了个现行，手僵在空中都不知道往哪放。颜砂也瞪着眼睛看他，还不忘问我为什么会躺在你身上？
这句话一出，段司景像是立刻解放了。他伸了个懒腰，又恢复平时痞气懒散的样子。
“废话那么多，现在你是我的人，别想着还能逃走。”
他晃了晃手腕，有牢固的锁链连接在他们的手腕上。
明明是梦，但段司景偏偏一副万事大吉的模样，如果后面有尾巴，肯定会得意的对颜砂晃来晃去。
颜砂看了眼自己手腕，嗤笑了一声真幼稚。
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随着段司景大步往前走，他居然被扯下了沙发，膝盖一下磕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只好跌跌撞撞的跟着，直到男人把衣柜里的衣服朝他抛过来。
“段司景你要死啊你，别扔了！”
也只有在梦里，颜砂才敢对着这位杀伐果断的指挥官大吼——因为他被丢来的衣服盖了个正着，扯下来手中居然是件熨烫整洁的小礼服。
但段司景却仿佛发现了新乐趣，他几乎把衣柜掏空，大把的衣服质地不同，颜色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昂贵，但那些昂贵的礼服如同叠落的千层饼，可怜了被盖住的颜砂——少年浅金色的眼眸盛怒，脸颊也鼓起，像是被激怒的猫咪。
段司景似乎才满意，他用力把颜砂从衣服堆里拽出来，摩挲着少年神祗翘起的仓银色头发，笑的很嚣张。
“今晚在皇冠区有晚宴，正好你也在，陪我去，”半晌，男人又慢悠悠的威胁，“不许拒绝。”
“皇冠区？是修斯陛下所在的皇冠区吗？罗盐薇也会去的那个？”出乎段司景意料，少年眼眸猛地变亮，没有拒绝甚至还迫不及待的推他。
“什么时候走？快点快点，我们现在就去吧！”
“你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废话，你初恋是罗盐薇，而修斯的白月光也是罗盐薇，聚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啊。
颜砂小声说出心里话：“……因为我想看你们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