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是突然变幸运的。
    而是一点点好转。
    我曾经将这话说给朋友听,但朋友嘲笑我,是我太夸张了。我所谓的幸运,应该只是心情变好了之后,看待世界的眼光也随之改变,就像是那个典型的“就剩半个太糟了”和“还剩半个太好了”的预言故事。
    我想反驳,但无从说起。
    唔,首先从哪里开始说呢——
    就先从我家楼下的超市说起就好了,楼下超市会在晚上10点后,半价处理掉今天的新鲜肉食和蔬菜,但晚上10点太晚了,而且,那位卖菜的大妈总会用鼻孔看人,每次见到我,都会发出一声嘲弄的笑。
    没有物理伤害,但很伤自尊。
    但突然从某一天起,折扣时间就改成了六点,大爷大妈发疯般地往里冲,每次买食物都和打仗一般,偏偏,无论那一天前去,我总能买到我最喜欢的鸡柳。
    ……就像是鸡柳无限供应一般。
    新上任的售货员甜妹还会向我推荐蟹肉罐头。
    但很遗憾,我对蟹肉罐头完全没兴趣,只好婉拒了她的好意。过了几天之后,超市突然上了我最喜欢的饮料——杏仁露牛奶。
    哇哦。
    我真的超惊喜。
    知道吗?
    我早就以为那款杏仁露牛奶已经停产了。
    为什么呢?不为什么?
    虽然杏仁露牛奶不像是什么樱花味可乐一样反人类,但大多数人也接受不了这种味道,整个横滨都没得卖,我只能网上购物——但网上购物的邮费贵到我肉痛。
    更可恨的是,我时常网上购物的那家商店,突然不卖原版,而卖起了无糖无脂版杏仁露牛奶了。
    无糖无脂!
    那还能叫杏仁露牛奶吗?!
    那是牛奶界的叛徒!
    总之,我足足已经有四五年,都没有再喝到记忆里的味道,平日里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而很突然的——这款牛奶又重新上架楼下超市了。
    超——!
    开心的说(*^^*)!
    嘿。
    我现在有钱了。
    买一杯,扔……舍不得扔,两杯都喝了。
    类似的种种小细节非常多,就好像这个世界本身是一款游戏,而游戏幕后的GM突然大发慈悲,开始处理我的意见,修复掉任何一个不符合我心意的BUG。
    高考考砸了。
    结果,心仪的大学突然扩招。
    我刚好位列最后一名。
    在学校食堂吃到了从来没吃过——但超级符合我心意的美食。
    抽到了最喜欢的限量版玩偶——
    水母托米米。
    休学旅行。
    抽到了夏威夷21天旅游的大奖。
    穿着潜水服躺在浅海里,仰望天光。
    身边全是游来游去的水母。
    感觉身边充满了超可爱的托米米,简直是梦幻的场景。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最喜欢的歌手突然到横滨来举办演唱会。我兴致勃勃地抢票,没抢到,隔天演唱会举办方就和我联络,说他们的后台出了问题,没有处理我的订单,还想要票吗?
    那还要问吗?!
    那可是我的卡密萨马啊!
    呜呜呜卡密萨马的演唱会都不参加,我还配当信徒吗!
    到了演唱会里,我才发现,我坐在了视野最好的位置,周围都是高素质粉丝,没有不听话的熊孩子,也没有高我几个头挡住视线的大男人。
    偶像和想象中的一样帅。
    演唱会结束时,偶像突然说,他要抽一位幸运观众。当然,在场的人里面,最幸运的人当然只有我啦。
    我荣登舞台。
    灯光环绕着我。
    观众们齐齐呐喊喝彩。
    我站在舞台中心。
    我就是世界中心。
    偶像得知我生日后,更是激动。
    现场为我创作了一首庆祝生日的歌。
    非常巧合的是,曲子很好听,歌词也很贴切——简直就像是贴着我一生所唱的歌,像是听着我的心声所唱的歌。唯一的问题,这完全不符合偶像的气质。
    总所周知,我偶像是唱摇滚的。
    摇滚嘛。
    不把心脏震出个病来,那就不叫摇滚。
    他那副破锣嗓子声嘶力竭时,只能说性感,但被迫压低声线轻吟浅唱时,就只能听者落泪了。我越听越觉得好笑,我觉得,这首歌不应该他来唱。
    应该是我熟悉的人。
    是熟悉我的人。
    是曾经亲密无间相互依偎的人。
    我觉得,脑海里应该有这么一个人呼之欲出,但我翻遍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找不到这样一个人。这种拼图缺失了一块的感觉让人郁猝,让人发狂。
    舞台上,我潸然泪下。
    偶像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好像让我掉眼泪,是他回去会被千刀万剐的罪名。
    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了?”
    我擦着眼泪,挤出笑容:“我觉得幸福,因为太幸福了,所以落泪了。”
    “……是这样吗?”
    “是的。”
    然后,我抢走了偶像的话筒,张开双臂。演唱会里的观众也很给面子,哇哦哇哦的声浪接连不停。我对着话筒,大声尖叫:“我,白井秋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哇——”
    “我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还没有实现的愿望了。”
    “哇呜——”
    “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愿望,如果我能视线这个愿望,我就是最幸福的人,就算是下一秒就这样死掉,也绝对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哇哇哇哇哇哦——”
    “而我会将这个愿望写在绘马上,将绘马放在结缘神社的那棵许愿树上,唔,这个愿望,我可是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所以,只有神灵才会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观众们果真很给面子。
    掌声雷动,久经不衰。
    但是,在氛围热闹的演唱会里,我忽然瞥见,好像有一个人从会场的门口悄然退场,他好像有一条红围巾,但等我转过脸,去追寻那道背影时,只有宛如银河的星星点点的荧光棒。
    那个人……被那些闪耀的光彻底淹没了。
    不,也许,这个人并不存在。
    而刚刚的一切,其实都是我想象里的幻觉。
    *
    *
    很好,不是幻觉。
    不枉我在神社树下不眠不睡的蹲守三天。
    妈的,困死了。
    顺便在这里点名批评一下星巴克。
    它卖的咖啡一点也不顶困。
    那家伙是在第三天的凌晨两点来的,好像他也不用睡觉一样,他来的时候,似乎有不明组织封锁了整个神社,他在门口和另一个矮个头发生了争执,但最后,那家伙赢了,迈着帅气的大长腿走进神社。
    结缘神社的许愿树已经有些年头了。
    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套死贵死贵的西装,看起来真的特别眼熟。
    然后,这个从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昂贵味道的男人,就开始毫无形象地爬树了。他应该以前爬过树,爬树的要领都很清楚,但可能是办公室蹲久了,动作里总有几分笨拙迟缓。
    呵。
    抓住你了!
    我按捺不住振奋之情——其实,现在来看,我应该再多等几分钟才对,让他刚好再往上爬一点点距离。但当时的我亢奋过了头,以至于丧失了脑子。
    我扑了出去。
    我抓住了他。
    我和那个男人脸贴脸。
    他惊愕地看着我,我能看到他细密睫毛下的鸢色眼睛里,全部都是我的倒影,太糟糕了,我头顶上竟然还沾着草叶。但这个男人是真好看,他半张脸缠着绷带,微卷的黑发如被淋湿般地垂落下来,非常美丽,却又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破碎感。
    我心软了一瞬。
    不不不,现在才不是该心软的时候。
    我揪着他,质问:“你是谁?”
    ——你是谁?
    ——为什么要偷看我的愿望?
    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的是,我们认识吗?
    是我忘了你吗?
    是我的错吗?
    他凝视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被我揪着领子的这个男人,就连呼吸都停止了——讲道理,该呼吸停顿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任谁突然发现,自己的幸运守护天使(?)竟然是一个帅得合不拢腿的大帅哥,都该心脏停跳一瞬才对。
    他隔着长长的睫毛看着我。
    ——他仿佛隔着长长的岁月凝望着我。
    还没等我问出下一句话话,他猛然一闭眼睛,仿佛一个被抓包的贼,甩开大长腿就跑了。
    槽。
    他跑得好快啊!
    刚刚我还嘲笑他,可能坐办公室久了,连爬树都不会爬了,现在一看,小丑分明就是我自己啊!他妈的,这个跑路速度,他怎么就不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呢?!
    你还跑?!
    还跑?!!!!
    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我错了大爷,大爷,您别跑了,我万万没想到您特么的还能加速啊,槽,您那是模特大长腿吗?不,您那是涡轮增鸭,BIU的一声就飙出去了,鸭子都要自愧不如。
    累死我了。
    我怎么就自不量力地追出去了呢?
    啥都没追上。
    最后在路边喘得像头牛。
    十几辆特豪华的商务车轮番从我面前的街道驶过。
    我绷着一张脸,把手里的红围巾,扯过来,扯过去,卷起来——我抓住他的时候,其实还留了个心机,想着抓住他的红围巾,他总不能跑了吧。
    嗯嗯,会勒住脖子的。
    对吧?
    可谁能料到他竟然一个风骚的托马斯回旋大鹏展翅鹤亮翅尖闭着眼睛旋转跳跃原地起飞说的迟那时快一个怂头就钻出去了呢!你他么的怎么就这么能怂呢?!
    有本事给我怂一辈子啊!
    我气死了。
    又气,又累,又疼。
    嘶。
    刚刚追得太狠,扭到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