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殿下怎么还不死 > 正文 第108章 第108章
    狱中灯火昏暗,魏深挑着灯,踩在潮湿的通道中,缓缓走到了谢淮安的牢狱前。
    谢淮安听到声音,睁开了眸子。
    门外立着魏深,他看了他一会儿,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魏深有些讶异,随即一笑。
    “我以为大人会问,我怎么能来。”
    谢淮安沉静地望着他,今日的魏深穿着一件黑色常衣,宽大的袖摆覆在他的左手手臂上,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他的左手手臂无力垂着。
    谢淮安没接他的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来了。”
    魏深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他微微垂下头,温声道:“大人对属下有恩,今日属下来,是想救大人出去。”
    他说罢,狱中安静了下来。
    谢淮安打量着他,他的眸子在烛火之下黑沉沉的,仿佛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水。
    魏深就一直垂着头,等待着他的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诏狱之外又响起一声夜鸮的啼叫,谢淮安慢慢站了起来。
    黑色囚衣单薄地贴在他的身上,隐约可见内里包扎的层层绷带的痕迹,谢淮安长身玉立,道:“好。”
    魏深顷刻间又笑了,他压着心中诡异的喜意,拿出钥匙,打开了沉重的牢狱之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所幸四周看管的守将们都被魏深支走了,并无人发现谢淮安从狱中走了出来。
    谢淮安走在魏深前面,走得很慢。赵长宴的箭穿腹而过,不过五天的时间,他的伤势依旧严重。
    但他的身姿还是挺拔,宛若一株墨松。
    魏深笑着,跟在他的身后。
    狱中的烛火跳跃着,前路明明暗暗。
    魏深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左臂,目光在明昧的光线之下,盯在谢淮安的后背上。慢慢地,他含笑的眼底阴狠下来,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弧度。
    整整一年了,他蛰伏隐忍许久,终于等到了谢淮安事败垂成。
    他和那人有过交易,待除去谢淮安后,那人会给他谢淮安的位置。
    只要他为他做事。
    魏深便一直在为他做事。
    只是近日,在满朝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那人却迟迟没有下定论,仿佛也想留下谢淮安一命。
    魏深却是不允许的。
    只有谢淮安死去,他才能彻底取代他。
    他等不及了。
    何况,还有一臂之仇。
    魏深跟在谢淮安身后,慢慢走出了诏狱之外。
    夜凉如水,牢狱深处的霉味散了去,月色映在谢淮安的后背上。
    魏深缓缓握紧腰间的剑。
    待取下谢淮安的命,他会以谢淮安逃出狱中被他斩杀为由,上报宫中。
    魏深已经全部计划好,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腰间的剑,悄无声息地出剑三寸。
    谢淮安却也忽然停下脚步。
    魏深不由一顿,笑着问道:“大人,怎么了?”
    谢淮安仰头看一眼月色,慢慢道:“离开之前,我要去趟宫中。”
    “为何。”
    “我要去见小雾最后一次。”
    魏深歪了歪头。
    诏狱不比别处,他只是支开了守将,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发现谢淮安不见了。谢淮安是逃不远的,魏深原以为,谢淮安出了诏狱,会先想尽办法离京。
    可他竟要入宫见那个女人。
    先不说谢淮安没死在诏狱前、甚至还消失,他会被牵连,单把他带进宫就很难了。
    但魏深不知怎的,却将三寸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他竟然颔首,笑道:“好,属下送大人进宫见她。”
    书心居里灯火通明。
    承安殿那边来了几位要臣,赵长宴过去了,苏雾一个人撑着下巴坐在桌旁,瞧着托盘中放置的正红绶带。
    方才宫中司织坊的人来为她量了腰身,临走时留下一条绶带,笑眯眯道:“苏小姐,大宁有俗,皇后娘娘的大典绶带需亲自刺绣,奴婢们为您放在这儿了。”
    苏雾瞧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细针。
    一条绶带而已,一个月的时间,她总能绣好的。
    苏雾将绶带放在灯烛下,慢慢落下第一针。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锤了捶酸软的脖颈,仰起头。
    碧波湖的水汽从窗外吹进来,悬在房间一隅的宫灯,忽然晃了一下。
    接着,门外传来叩门声。
    苏雾愣了愣,慢慢放下手臂,看向门口:“谁。”
    门外并无人作声。
    苏雾拧起眉,慢慢走到房间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待她看清楚他们的模样时,一双杏眼蓦地睁大。
    为首的人穿着禁军铠甲,身姿高大而挺拔,他在苏雾面前慢慢摘下了铜盔,露出一张俊朗却苍白的脸。
    竟是谢淮安。
    苏雾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谢淮安不是押在诏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震诧着,忽然看向谢淮安身后的人,那人亦是一身禁卫军铠甲,正是魏深。
    苏雾见谢淮安的穿着,隐隐猜测出来。
    她看向谢淮安,渐渐冷静下来,开口道:“你不该来这里。”
    魏深听到她的话,挑了挑眉。他还以为她会大喊大叫,毕竟她都要登上后位了,她若是和谢淮安牵扯上,就不怕让皇上心生嫌隙吗。
    可苏雾似乎没思考过这个顾虑,只冷静地看着谢淮安,似乎也是希望,他能逃出去。
    谢淮安并未答她的话,他回身,望向身后的魏深。
    “我要和她单独说一会儿。”
    魏深弯了弯唇角,像是故意一般,催促道:“大人,此处人多眼杂,还望您快些出来。”
    谢淮安眼底深谙下来,他淡漠道:“魏统领主子换过三个,依旧能安然无恙地在宫禁中行走,你有这番本事,会在意这一时半刻么。”
    魏深眯了眯眼睛。
    房间中的灯影映在他左脸的长疤上,瘆人又狰狞。
    他盯了谢淮安片刻,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淮安淡漠地转回视线,阖上门,迈入了房间。
    苏雾也警惕地盯了魏深一眼,房门阖上后,她快步跟上谢淮安的步伐。
    谢淮安停在了她的窗扉前,魏深立在门外半步处,透过门扇上单薄的绢纱,隐约能看到他的影子。
    苏雾不放心地回头看去,只觉得谢淮安和魏深之间,也十分古怪。
    但她顾不得疑问了,谢淮安从诏狱消失,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查到宫里来。
    从私心上说,苏雾是盼着谢淮安能够离开的。
    她的任务之一,是谢淮安的平安。只要他能好好在这个世上活着,她便也算完成了这个任务。
    但前提,是谢淮安能够放下和赵长宴的争斗,情愿去隐姓埋名。
    只是这个问题苏雾从前劝说过他很多次了,自听到谢淮安对她讲起他的曾经后,她已经不忍再劝说他。
    但今日,苏雾犹疑了许久,还是开了口:“你还没放下吗。”
    房间中很安静,只余碧波湖水轻轻的涟漪声。
    谢淮安看着苏雾忐忑的眼神,笑了笑:“放下了。”
    他很少笑,她看着他的笑意,心中像是蓦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知道谢淮安不会骗她。
    “放下就好”苏雾喃喃一句。
    “输得彻底,我已无再起的可能。”谢淮安又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些自嘲。
    “但你还有别的可能。”苏雾认真地看着他,她慢慢道,“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苏雾抬眼望向外面。
    远处响了锣声,似是有人,飞奔进了承安殿。
    想来,是谢淮安从诏狱消失的事被发现了。
    苏雾眉头皱起,语气渐渐急促起来:“你不该来宫中的,既然你放下了,我便不会拦你,你快走吧。”
    谢淮安却道:“我走不了的。”
    苏雾怔了怔,喃喃道:“总要试一试的,其实,长宴也有心留你一命”
    听她提到赵长宴,谢淮安目光沉寂下来,随即,望向苏雾桌上那条正红绶带。
    大宁有俗,皇后亲绣玉绶带,寓意结连理,珠璧合。
    她终归不是他的,哪怕她一直在为他好。
    谢淮安眼底那些汹涌的情谊,终是被他隐了下去。
    他轻声道:“我来,就是想看看你。”
    他说得平静,但又执拗。
    让苏雾忽然想起了上辈子,他拉着她的手,固执地往冷雪皑皑的山路上走。
    苏雾声音凝滞了一瞬,而后,她亦是固执地劝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吗,快要来不及了”
    谢淮安抬眸望了眼站在门外的身影,那身影似也听见了锣声,即便不知他的神情,谢淮安也知他那双眼,正透过薄绢盯在他们身上。
    谢淮安轻咳一声。
    走了这么远的路,腹部的伤口似乎裂开了,疼得厉害。
    他忍下喉中的腥甜,重新看着苏雾,轻声道:“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雾催促的话忽然卡在了喉中,她蓦地,苦涩地望着谢淮安。
    这句话,他上辈子,曾经和她说过。
    那时他牵着她的手,跌跌撞撞,直至油尽灯枯、冷雪葬下白骨,都不过是一句——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雾眼底渐湿,既然催促不了,便不再催促罢。
    就多待一会儿
    房间中安静下来,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魏深虽看不见,但他耳聪目明,全部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之间的举动克制守礼,让他莫名烦乱。
    还以为,他们会发生些什么,能让她彻底失了皇上的庇护。
    待她无人可依,便会任人采撷了。
    啧。
    魏深厌烦又阴沉地垂下眼,不远处的承安殿已有了响动,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腰间的剑再次出鞘三寸,魏深抬起眼,猛地推开了门。
    “谢大人,该走了。”
    他打断了谢淮安。
    谢淮安平静地转过头,他看了魏深一眼,轻声道:“小雾,我走了。”
    苏雾的眼底红着,点头道:“你保重。”
    谢淮安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喃一句:“如此,便也是告别了。”
    说罢,他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魏深的剑,掩在袖下,寒芒幽现。
    谢淮安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他挺拔的身影走至魏深身畔,就在这一瞬,魏深陡然拔剑——
    而谢淮安竟在这一刻,像是预料到一样,忽然反手扣向他的脖颈!
    苏雾惊叫一声,就见魏深的剑没入了谢淮安尚未愈合的腹部,而谢淮安的手扣在了魏深的喉咙处,发出清脆的骨裂声。
    魏深那双原本出挑的眼睛,忽然充了血。
    他原本还想再刺谢淮安一剑,但他连剑也拔不出来了,魏深踉跄着挣开了谢淮安的手,捂着脖颈跪在了地上。
    腹部的血,顺着谢淮安的身子,蜿蜒着流在了地上。
    谢淮安终于,也缓缓跪坐在地上。
    苏雾跌跌撞撞地跑向他的身边。
    她苍白着脸,慌张地用手帕去捂他出血的伤口,颤抖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伤到要害,你不会有事的”
    魏深在一旁,却沙哑着笑起来。
    喉口的窒息令他一丝都动不了了,他呼吸急促着,却嗬嗬道:“剑上涂了毒你离不开的”
    他废了一只手臂,既要杀死谢淮安,怎会不给自己留一个必杀之计。
    谢淮安必须要死,他爱极欣赏她绝望的模样。
    他的声音落下,苏雾一点点僵住,一双眼濒近空洞。
    她慢慢转过头,望向魏深。
    “毒”
    “对,毒无解的毒咳咳,嗬”魏深还在笑着,明明他的口鼻开始滴血,但他的语气竟愉悦起来。
    苏雾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
    她发疯一样抬起了手,三支弩.箭从她的袖下窜出,死死钉向魏深的心口,顷刻间,弩.箭挟着鲜红色的碎肉,穿透了他!
    魏深喷出一口血,高大的身子缓缓砸在了地上。
    他用他尚还完好的右臂,一点点摸向心口,那双充血的眼睛睁大着,到最后,又一点一点阖上。
    竟死在了她的手中。
    可惜,他没有力气了。
    否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她和他一起死。
    生时得不到,死后总要陪着他消解的
    可惜了
    魏深躺在了灯火之下的血水中,在明昧的光影中,他的气息散尽,终是安静了下来。
    而谢淮安,也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