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琢圭 > 第八章宣言
    大丘宫是陈国国君处理政务和生活起居的地方,建立在内都城西南方向一座地势舒缓的山丘上,高三丈的独立宫墙,高度虽不及内都城的五丈城墙,却因为是建立在一座山丘之上,看上去比都城墙还要高耸几分。
    马车驶入宫城东门那深邃的门洞,一出来就上了白玉石板铺就的宫道,向着宫城中央的理政殿驶去。
    大丘宫是建立在山丘之上,而理政殿则是建立在山丘的顶点,足有五丈高的三层台基,使得宫内连绵的建筑,看上去就像是在衬托它的巍峨而存在的。
    马车在台阶前面停稳,俩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老寺人连伯走了过来,笑着说道:
    “还请世女和君女随老臣面见君上。”
    俩人抬头望着台基之上被积雪披上白衣的理政殿,没有说话,跟着老寺人连伯踏上白玉台阶向上攀登。
    一层台基九十九阶,二层台基三十六阶,三层台基九阶,共一百四十四级台阶。
    台基上,一个穿着绣金黑色袍服的女子面容严肃地站立理政殿前,她双手重叠轻放在腰前,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仪态尽显威严。
    她便是陈国的国君一陈悠。
    俩人一从台阶上到月台,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陈悠那双充满威严且不善的眼睛。
    只不过,俩人此时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慌,变得淡然了,她们低头不语,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陈悠见此,开口喝问道:“应该知道我找你们来是因为什么吧?”
    俩人躬身作揖,齐齐答道:“女儿不知。”
    她们打定主意,在不知对方掌握多少情况的前提下,绝不主动坦白错误。
    “不知?”陈悠冷笑了一下,朝着一旁侍立的寺人伸出右手。
    寺人立马捧着一根短杖,恭敬地呈了上去。
    “呵!”陈悠哂笑着夺过短杖,将短杖拍打在左掌掌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
    啪啪!
    俩人听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仿佛这是声音是击打在她们娇嫩的臀部上而发出的。
    陈璎率先忍受不了这份折磨,站出来开口说道:
    “娘,事情都是我干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不要打阿圭!”
    呜,阿璎,姐姐爱你!陈圭看着陈璎挡在她面前的伟岸身体,心中满是感动。
    “你们谁都别想逃!”陈悠冷笑道:“给我进殿趴好!”
    听得君令,俩人只能怏怏道了声:“是……”
    临迈步前,陈圭向旁边依靠擎檐柱上的披甲清秀女子,瘪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英姿飒爽的披甲女子看到陈圭的样子,冷笑了一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一副我看不到你的模样。
    哦豁,完蛋了!陈圭见亲娘回避自己求救的目光,只能低着头,认命般走进殿去。
    大殿由四十八根高及三丈的大柱撑起,正中的三级台阶上是黑色的青铜烛龙君座,台阶下方摆放着两张高脚长案。
    俩人一进去,就趴到长案上,等待着陈悠的惩罚。
    陈悠从两张长案中间走过,垂落下来的宽大袖子从陈圭的身上缓慢扫过……如惊弓之鸟的陈圭顿时“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
    呜,好丢脸……陈圭连忙捂住嘴巴。
    啪啪啪……陈悠拿着短杖在手心拍打着,边拍打边喝道:
    “胆大包天,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一声不响就偷跑到西市那种地方去玩,连护卫都不带一个,今天要不打得你们长记性,明天你们就敢偷跑出夏丘城了!”
    “干娘,我们是去调查物价和体恤民情的,可不是出去玩的!”陈圭急忙说出她们此行的目的,企图消除陈悠惩罚她们的心思。
    “对,我们是去办正事的!”陈璎附和了一句,有些不满地说道:“娘,你竟然派人跟踪我们!”
    “哦,是吗?”陈悠从陈璎腰间解下箭囊,倒出里面一堆可以玩耍的小玩意,“这些就是你们去西市办的正事?”
    陈璎俏脸一红,辩解道:
    “是办正事的途中顺手买的!”
    陈悠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你们在西市和捕役打架也是正事?”
    陈璎理所当然地说道:
    “当然,他们冒充国君的名义向庶民收什么治安税,我打他们还是轻的!”
    陈悠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怒气,继续喝问道:
    “那你们去玉人坊也是正事?”
    陈璎正义凛然地说道:
    “当然,那些女娃那么小就要被卖去做娼妓,我们是要去救她们的!”
    陈悠怒喝道:
    “那你们把几十个粪桶丢进天枢乡的饮水渠也是正事?”
    大殿之内安静了片刻,陈圭语气有些无力地辩解道:
    “干娘,我也不知道那根柱子会断的,我就轻轻一碰,真的,就轻轻碰了一下下,它就倒下去了。其实它倒下去也就算了,可居然还把砖头打飞上天了,砖头掉下来的时候又把粪桶给砸进饮水渠了,我好冤枉的,也不知道是那个缺心眼的把那么多的粪桶堆放在饮水渠……啊呜,痛!”
    陈圭的话还没说完,被两人气乐的陈悠,抡起短杖就在陈圭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啪嗒嗒……
    短杖从陈悠手中脱离,掉落到黑石地面上,发出一连串声响回荡在大殿内。
    “啊,痛死我了!”陈圭双手捂住屁股,凤眼不停的冒着眼泪,只觉得屁股上传来一阵阵剧痛,痛中又带着刺麻,难受得要死。
    “可知道你们捅了多大的篓子!”陈悠语气有些慌张,“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自己错在哪里,下次再犯,可就不是打屁股这么简单了。”
    陈璎闻言连忙从长案上爬了起来,蹲到陈圭身旁关切地询问:
    “阿圭,你没事吧?”
    “屁股好痛!”陈圭抹着眼泪,带着哭腔说道。
    “来,我背你去敷药。”陈璎二话不说,背起陈圭疾步走出了大殿。
    俩人走后,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陈赢,走到陈悠的身旁不客气地说道:
    “你不打自己的女儿出气,却打我女儿?”
    “我失手了,谁让圭儿那丫头顶嘴来着。”陈悠双手一摊,“再说了,圭儿是我的干女儿,璎儿是你的干女儿,什么你的女儿,我的女儿,这话说得真难听。”
    陈赢听完一言不发地朝着殿外走去。
    陈悠忙问道:“去那?”
    “布防。”陈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
    大丘宫。宫道上。
    由于陈圭臀部受伤坐不了马车,陈璎只能这样背着她沿着宫道往回走。
    宫道上来往的宫人,一见到俩人都会侧身行礼,敛声等待着她们走过后,才会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巡逻的禁卫上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也被陈璎厌烦地挥手赶走了,她喜欢就这样背着陈圭慢慢走,这让她有种姐姐照顾妹妹的幸福感。
    “阿圭,我身上臭不臭?”陈璎突然开口问道。
    “臭不臭?”陈圭把脸凑近陈璎白皙的脖子,鼻翼翕动地嗅了几下,“不会呀,为什么这么问?”
    “不会就好。”陈璎闻言安心了下来,“我之前流了好多汗的。”
    “没有汗臭味,香香的,像桂花的香味“陈圭坏笑道:“阿璎,你是不是桂花糕吃多了,把肉给腌入味了?”
    陈璎用托着陈圭大腿的手拍了一下她受伤的屁股,借此表示不满。
    “痛!”陈圭好看的脸上变得拧巴了起来。
    陈璎呵呵笑道:“没事,我那里有很多治跌打伤的药,等会给你敷上,等过几天就好啦。”
    “真的才好,看来干娘这次是真生气了,下手这么重,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陈圭不满地嘟囔着。
    俩人一路交谈着来到了宫道尽头,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常服的清秀女子,看上去像是在等待着她们。
    “干娘,你是在等我们吗?”陈璎背着陈圭走了上去。
    陈赢点头说道:“你娘有事问你,快去吧。”
    陈璎问道:“那阿圭怎么办?”
    “我来带她回家。”陈赢笑着回答。
    “那好吧。”陈璎把牵扯到伤口后哇哇乱叫的陈圭放了下来,“阿圭,我先去找我娘,今晚再去看你。”
    说完,她往回疾跑了起来。
    陈赢笑着问道:“还能自己回家吗?”
    “屁股好疼!”陈圭眉头皱成一团,一脸委屈地看着母亲。
    陈赢看着比自己还高上一些的女儿,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弯腰把她背了起来,从深邃的门洞中走出大丘宫后,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打算就这样徒步背着女儿走回家里。
    都城内来往的华贵马车很多,但是行人倒是不多,所以母女俩人这个情况,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娘,我不是故意往饮水渠里倒粪的。”忽然,沉默许久的陈圭开口解释道。
    “嗯,娘相信你。”陈赢笑着点头答道。
    陈圭不满地问道:“那干娘要打我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陈赢柔声说道:“犯了错就要受罚,这和故意不故意没有关系,惩罚是为了你以后做事少犯错。“
    “不是故意的还能算犯错吗?”陈圭很不乐意,她自问没做错什么事情,竟然还被打了屁股。
    陈赢笑了笑,解释道:“你们从偷跑出城开始就错了,璎儿的身份特殊,阿悠想立她为太女的心思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只是还没有正式提出来而已。主要是困难太多,需要慢慢筹划,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拖延。可一旦你们今日在外郭城中惹出来的事情,被一系掌管礼法的官员知晓,有失世女体统的说辞,就会被他们拿来作为说头,立太子的事情就会被他们借机提起,到那时才是麻烦。”
    “那是他们的脑子有问题,除了争权夺利,脑子里就没有装其他的东西了!”陈圭很不服,“国府内那些士大夫,平日里张口闭口就是要为国尽心力,说起话来大义凛然,说到底无非是没受过庶民的苦罢了。一个个高坐庙堂感叹庶民疾苦,却不肯迈开双腿来西市睁眼看看庶民到底有多苦,既然如此,又何苦装出一幅忧国忧民的模样呢?我和阿璎去西市体察民情,了解庶民有何疾苦,为的是将来知晓如何治理一家一国,此举何错之有?”
    陈赢知道女儿认死理,轻易无法说服,所以没有反驳,而是继续往下说道:
    “天枢乡的饮水渠是漓渠的上游,其主渠和支渠流经十八个乡邑,夏丘内有近三十万的国人的用水都仰赖这条水渠,现在你把粪桶弄进了饮水渠,虽是无心之失,可后果却是十分恶劣!你刚刚说的话很有道理,将来你是要执掌一地政事的,可倘若你做出了什么决定,致臣民受难,家族衰败,到时候你总不能说句自己不小心,就可以甩甩衣袖,当做是无事发生吧?”
    陈圭听呆了,沉默了一会,把头靠在母亲的背上,怏怏地说道:
    “娘,我错了,大错!我之前还以为只要水渠里的水一流过就没事了,没想到是这样严重的事情,唉呀,我快难受死了……”
    说着,她越想越难过,想着会有几十万人因为她一时的无心之失,在这个冬天没水用,凤眼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泪水。
    感受到女儿的悲伤,陈赢连忙宽慰道:
    “倒也不必那么担心,事发后,阿悠已经命人去城外查看水位了,此时尚在初冬,城外水渠的水量应是充足,到时一开闸放水,想来过几天城内的水渠就能恢复。”
    “您说的真的吗?”陈圭惊喜地抹了下眼泪,“要是真的,那可真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娘可曾骗过你?”陈赢笑着反问道。
    “嘿嘿,没有。”恢复了精神的陈圭,突然一脸神秘地搂住母亲的脖子,“娘,我也有个事情要告诉您。”
    陈赢饶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事情?”
    陈圭抱紧母亲的脖子,笑着宣布道:“我暂时不打算去我们家的封邑了。”
    陈赢闻言,猛地停下了脚步,过了两息,才又继续走了起来,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问道:
    “为什么不去了,你之前不是还吵着闹着要去吗?”
    问完,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问道:“是不是去了趟西市,发现十亿钱不好赚,所以才决定不去了?”
    “才不是呢!”陈圭不满地说道:“我怎么会因为十亿钱就退缩呢,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在夏丘就可以做,不用非得去封地。”
    陈赢嘴角轻挑,略带好奇地问道:
    “那你打算在夏丘做什么?”
    “具体还没想好呢,大概是要用手里的钱,置办一些恒产,帮助那些穷苦的庶民,让他们上可奉养父母,下可抚养子女,日日有得温饱,时时有片瓦遮头,生病的能看病,想读书的有人教,想学武的有人授!”陈圭说到尽兴时,在陈赢背上高举双手,咧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哈嘶……好痛!”
    来往的马车辚辚驶过,陈圭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听众只有陈赢一人,而因为一时激动,在母亲背上动作太大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此时的她也顾不上什么大志,只得捂着屁股雪雪呼痛。
    “想做便去做吧,娘支持你。”
    陈赢虽然觉得女儿的想法不切实际,只是少年人对美好的一种向往,但她没对女儿加以反驳,对她来说,只要女儿愿意留在夏丘,无论想做什么,她都能接受,并给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