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2008年8月8日20:00，当BJ奥运会的钟声倒计时敲响时，全世界都已进入了八月八日这个被历史铭记的新纪元。烟花炸裂在鸟巢上方的夜空，璀璨得像是闪着光晕的花瓣，从不知名的宇宙深处洒下来，然后坠落。
余念听着电视机上三个主持人用三个国家的语言主持着奥运会开幕式，钟表上秒针滴滴答答分针已经指向了“2”。
手机振动了两下传来了一条简讯，备注是“大哥”。
“你在看开幕式吗？”
“嗯。”
两秒钟后屏幕又亮了起来：“出来玩吗？”
余念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快速在按键上打下了一排字：“你想让我死吗？你还记得跨年那天我出去跟你玩被我爸打成什么样子了吗。”
“那好吧，那我找别人了。”
“我发现诶，你这个人总是在这个世界最狂欢的时候找朋友玩。”
李唯西没有回信，余念把手机塞在沙发的一个角落，过了几分钟后屏幕又亮起：“也许，越是狂欢的时候内心的孤独感越显露无疑吧。”
余念揉了揉肚子上被黎婉枝踹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噼里啪啦地又打了几个字：“对了李唯西，我欠你的钱可能没办法那么快还给你了。我爸失业黎婉枝她又怀孕了，所以我现在可能筹不到钱。”
过了几分钟，李唯西把电话回了过来。余念偷偷瞥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的黎婉枝，把电视声音调大，小声接地起电话来。
“余念，或许可以让你爸来给我爸开车，他最近正好需要一个司机。”
“真的？”
“嗯，如果他愿意的话。”
余念的眸子霎时间变得闪亮，“真的太谢谢你了李唯西，你总是在帮助我！”话音末尾余念激动地抬高了声音，没想到吵醒了黎婉枝。黎婉枝听到余念又在鬼鬼祟祟地打电话，瞬间火烧眉毛，再无睡意。
“余念！！再让我听见你给那个姓李的小子打电话我把你电话摔了！”
电话那头李唯西压低了嗓子，“等会儿我把我爸联系方式短信发给你，你让叔叔联系我爸吧，我会给我爸说的……嗯，挂了。”
黎婉枝站起来朝余念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对着余念的脸四溅：“我他妈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养你这个兔崽子！供你上学不是供你谈恋爱的！”
余念冷眼看着黎婉枝：“您马上就不用养我了，养好您肚子里那个孩子祈祷她长大了不要误入歧途就烧高香了。”
黎婉枝扑上去抓住余念的头发：“你这张贱嘴是不是不想要了！”
咔嚓咔嚓——
金属声在和齿轮扭转碰撞的声音，钥匙被插进了门锁间隙的声音。
下一秒，房门被打开，黎婉枝已经松开了余念，房门外余良才进门，满脸疲惫，茫然地看着骤然安静的空气。
“怎么了？”
黎婉枝笑道：“没事，找到工作了吗？”
余良才摇摇头，“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难啊。”
余念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手机号。
“爸，也许你可以去找他。”
电视的映出的光线来回变换，闪烁在墙壁上，在余家三口每个人脸上映出不一样的色彩，破朔迷离。但余念还是捕捉到了，来自旁侧黎婉枝那一束凶狠的目光。
电视机里的世界，现实中的生活；电影中的故事，现实中的生活；别人的生活，自己的生活。前者和后者，永远是两个样子。
余念深吸了一口气，刻意会避开黎婉枝的眼神，“爸，到房间里我和你说吧。”
余良才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他坐在卧室的床上，目光停留在一串手机号码上，“谁给你的手机号？”
“嗯……我们班老师，听说了咱们家的情况给了这个号码。到时你什么都不用说，他知道的。”
这个爱面子的男人沉思了一阵，开口：“好吧，替我谢谢你老师。”
余念松了一口气，“好，一定。”
余良才把号码条装进了口袋，迟疑了几秒看向余念的脸，“念念，你是不是早恋了？”
“真的没有，”余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低着头，发丝遮挡住着眉眼，“呃……那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BJ奥运……开幕式挺好的，你也可以看看。”
余良才点点头，看着余念的影子在有些昏黄的灯光下一拐一拐，就像风中摇曳的蜡烛立不稳根基。不知是不是错觉。
“念念，你还好吧？”
“啊？”余念突然回过头，看着父亲苍老了一圈的眼角纹。
“我是说，她对你还好吗？”
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余念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不敢挪开，只能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慢慢打碎掉往肚子里面咽。
“她对我……”余念咽了咽嗓子，把真话咽进肚子，“挺好的。”
男人点点头，欲言又止，“……那就好。”
余念退出了房间，轻轻扣上了房门。
男人的余光里，分明看到在余念消失于视线的前一秒，她用右手捂住了腹部，低头开门的时候，发丝散落开的光滑颈部，有一条明显的紫色淤青。那道疤痕，像一条长长的蛇，蜿蜒藏匿到领口的地方。
念念，你真的还好吗？
男人熄灭了一支烟，又重新点了一支。这些年来，他对女儿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女儿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就像一张白纸，他一无所知，也很少过问。殊不知随着时间越来越远的推迟，他与女儿之间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网里的人出不去，网外的人进不来。但父亲与女儿，仍旧始终彼此注目着对方，那份爱，也从未递减。
余念转身进了厕所，把水龙头拧开，出水口用水塞塞住，水哗啦啦地一会儿接了一池子。她猛吸了一口气，把整个头浸在水池之中。
爸，我很想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但是我知道你过得也不好，我不想让你过得更不好。
爸，我很想说后妈对我一点都不好，但这不是你选的女人吗？你选择再婚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把我妈忘记了吧？你爱这个女人吗？我其实可以忍的。只要你什么都不知道能让你过得好一点，我都可以的。毕竟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有你一个了。
只有在水中，余念才可以假装自己没有流泪，假装很坚强。
厕所的门被用力地敲了三下，紧接着是黎婉枝那让人讨厌的声音。
“水不要钱的啊！快出来！”
关上水龙头，余念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双眼，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水，用手胡乱地搓了一把。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