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紫萝强硬地甩下这些话，转身便要离开。
“李姑娘。”洛明训出声叫住她，他紧抿着唇，脸色青白，眼睛定定地看着地面一处，双拳渐渐攥紧。
李紫萝并没有转身过来，背对着他，等他说下面的话，可是等了片刻，始终没听见后面的声音，提步要走。
刚迈了一步，洛明训的声音又传来。
洛明训牙关数次紧咬，终于将乱颤的心神稍稍平稳，一开口，声音还是些许发抖：“此门亲事……是令堂与家母定于十六年前，十六年之约，李姑娘确定要解于今日一夕之间？”
李紫萝冷淡道：“十六年前，你我尚在襁褓之中，两位母亲互结姻亲，我不再多置评，现今你我都已能为自己做主，那我们就自己做主。”
盛誉旁观在侧，觉得李紫萝不嫁正好两相便宜，要是娶了她，才是受苦受难的开始，可他不是洛明训，洛明训也不是他。
此刻洛明训明显深受打击，今晚他的心绪起伏简直天上地下，此刻强忍镇定，看在眼里实在叫人心有不忍。
再看李紫萝，霸道干脆之为于洛明训不免残忍，但是对于她自己争取自由的勇气和坚定，也不能说是错。
空气凝固，场面冰冻令人窒息。
终究是洛明训打破死寂：“好，明日我便向李庄主辞行，不会让李姑娘再为难。”
“条件？”
“李姑娘可以不嫁，但请不要侮辱小生。”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回响在屋内清晰坚定，无形中形成一股叫人不敢亵渎的压迫之势。
李紫萝回头，看他一眼，目光随即落在他被烛火映在墙上的影子。
风从敞开的门内灌入，烛火几欲暗灭，但那瘦薄的影子很倔强的映在墙上，似乎在费尽全力维持着不发出一丝的摇晃。
在这一瞬，盛誉看到她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是一瞬，还没有被捕捉到，已经消失不见。
李紫萝没有再说什么，昂然走出屋门。
洛明训松开紧抿的唇，身子晃了晃，默然地坐在椅上。
盛誉轻声走近，手按在他肩上：“阿训……”
洛明训仰头看他，嘴角凄然一笑：“盛兄，李姑娘很爽直，不是吗？”
“对，未必是坏事。”
盛誉没有再赘言。
事实如此，多言无益，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内心的滋味总得自己消化吸收，他人的再多言语，于当事人只能磨磨耳朵，真能把心说的宽松吗？
何况盛誉也不善宽慰人。
月，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掩藏了踪迹，悄悄躲进了云里。
“盛誉哥哥……盛誉哥哥。”
朦胧间，一只纤柔冰凉的手穿进他虚握的拳中，又反手拉住他的手。
眼前一片雾气迷蒙，仿若一张轻薄的软纱，在风中飘散又聚拢，一个少女掩在缥缈水雾中，她的衣衫和迷雾水乳交融，影影绰绰，亦真亦幻，盛誉努力想看清她的脸，她的影子却像水中涟漪一样晕开，消散不见。
“哥哥，盛誉哥哥……”
消失的影子又重新聚拢，她的身体很凉，怀抱很小，身体很轻，轻得像一团烟雾，盛誉被她抱在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搅散了她的影像，就在即将要看见她的脸时，倏地又消散开来，如一滴水落入海洋中，只一瞬，再也不见踪影。
忽然，盛誉身子一空，又掉下无尽深渊，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啊…………”
盛誉惊醒，心跳的厉害，手里攥着一段软纱，竟是把床边帷帐扯断下来，摊开手，碎纱滑落，因为攥的太紧，掐入手掌的指印清晰可见。
他闭上眼，定定神，再睁开时，眼前已经清明，清晨柔和明艳的光正从开着的窗子投进，无数细小尘埃在光中浮沉，窗扉因为没有固定，时不时被风吹得轻晃，发出微微的吱呀声响。
梦里的影像似被风吹散，再也聚拢不起来，毫无可供回忆的痕迹，可是那一声声呼唤，还萦绕在耳边，这是谁的声音？谁在叫他？
这才反应过来，有人一直在门外敲门：“盛兄，你没事吧？我能进来吗？”
是洛明训。
盛誉揉揉眉心，强迫自己从虚浮状态中抽离出来，翻身下床。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门外是洛明训一张着急关切的脸，见到盛誉安然无恙，才挂起微笑，除了双眼下略略发乌的眼圈儿，似乎一切无异。
“盛兄，你还好吧？”
盛誉一笑：“你还好吧？”
“可是我明明听见你在大喊。”
盛誉有些发窘。
“你没事站在门口干嘛？嗯……我喊了什么？”
“就是‘啊……’”
盛誉退身关门，洛明训拼命抵住门缝：“盛兄，我说的是实话啊，你为什么喊呢？”
盛誉停手，认真问他：“你没有做过噩梦吗？”
洛明训一怔，门啪地一声关上了，洛明训并不罢休，继续拍打门框：“什么噩梦把盛兄吓成这样呢？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一二。”
“安静！”
似乎什么东西从里面扔过来，撞到门上又摔到地上，洛明训又道：“一日之计在于晨，盛兄怎么又去睡了？”
“你有计你去忙，我无计接着睡！走……开。”
盛誉不再理会门外的洛明训，拉起被子将自己蒙了个结实。
继续回想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那模糊不清、捕捉不到的光影，总感觉并不是那么虚浮，反而有一种说不清的真切，只是被连根挖走，或是被遮盖的密不透风，那段真实的空白反而虚幻的离奇。
衣服？他的衣服呢？
他猛地掀开被子，翻滚下床，急急奔出屋去。
洛明训确实是有事要做，辗转一宿无眠，心思百转千回。
从儿时起，他就知道有一个女孩，住在遗源山庄，名字叫李紫萝，终有一天，她会是他的妻子，从此携手一生，生死相随。他没见过她，但是她的影子一直在心里。
直到相见，心里的影子和真实的她竟完全重合在一起，一枚平安玉扣，终究把两个人牵到了一起，昨晚的月是那么的温柔，可不过一阵风过，便如此冰冷。
或许世事本就多变吧。
天终究会亮，不管他睡不睡;答应的事，总要去做，不管心是否甘情是否愿，内心的一份倔强、一份清高、一份尊严，是他一定要去守住的，这也是他仅有的东西了。
对着盛誉紧闭的房门发了一会儿呆，慢慢走下台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吸口气，提步向李庄主的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