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脸上的表情亦是楚楚可怜，旁边的人不明底细，都觉得她虚与委蛇和拓跋雄交好，也情有可原。
唯有李重扬知道，她每一个字都不可信。
但碍于形势，重扬却又不能点破，生怕她说出与人彘有关的事情来。
虽然木未成舟，尽可解释得清，但此事终究太过尴尬难堪，何必多费口舌，当下将手一摆，道：“好吧。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再也休提，你可千万记住了。”
“好的，那就一笔勾销。”簪花心领神会，伸出一根小指道：“拉钩，谁提谁是小狗。”
秋水玲珑听得半明不白，见簪花故意作出这等小儿女情状，不由鄙夷地撇了撇嘴。
不料重扬当真伸出小指，跟簪花拉钩起誓，还甩了两甩，气得她鼓起了腮帮子，扭过身去。
颜无忌见状，冷冷地道：“方才听殿下说，簪花姑娘好像是东倭人氏，那便不能说，你不是我们的敌人。”
簪花奇道：“我又没得罪你，将军何出此言？”
颜无忌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真定屠城。”
这四字一出，人人身形一震，面上都罩上了寒霜。
簪花强笑道：“啊哈，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过去有二三十年了吧……真定府那时候还是晋地，不属于大唐。年代太久远了，大伙儿都已忘了的事，何必再提。”
颜无忌沉声道：“不管是晋还是唐，都是华夏民族，炎黄子孙。这事你们东倭人或许忘了，我们父辈却没有忘，我们没有忘，我们的子孙也不会忘。”
簪花方才在乱兵阵中亦神色自若，如今却无端打了个寒噤，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重扬心知此时不是梳理恩怨的时候，抖了抖衣衫，道：“外面都收拾干净了没有？我们走吧。”
秋水长天回道：“我进来之时，儿郎们已将没逃走的敌寇全部斩杀，想来眼下战场已经打扫干净了。”
重扬问：“毙敌多少，我军折损多少？”
秋水长天道：“方才急着进庙，详细数字还没计算。我和无忌带来的都是精兵，又杀了西夏人一个猝不及防，双方战损大概在三七开吧。”
重扬点了点头，道：“黑将军拓跋雄这人不好惹，大伙儿今后要分外当心。”
说着走到天玑姥姥尸身跟前，叹了口气，道：“此番遭际皆因你而起，我便将你碎尸万段报仇雪恨，那也说得过去。但你这条命，又因救我而丧，罢了，咱们这笔账也一笔勾销。无忌，让人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颜无忌答应下来，道：“咱们已许了他救出殿下之后，便付他三万两银子以作酬谢，可惜他终是无福消受。”
重扬叹道：“纹银三万两，可养活多少百姓，可充多少军饷？你们怎可轻轻易易就许了给他。再说，我本就是被他捉来的，他要救我，也不过将功赎罪罢了，哪有资格再得银子。”
颜无忌苦笑道：“我的小王爷，救你之事，完全要着落在他身上，别说三万两银子，便是十万两黄金，咱也得给啊！”
重扬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说的话，倒跟拓跋雄完全一样的。咱们走吧。”勾着无忌肩头，向庙外行去，此时秋水玲珑已经挽了大哥长天，走在了头里。
无忌用手肘撞了撞重扬，低声道：“玲珑儿这丫头为了救你，什么都顾不得了，硬是要亲自乔装了，跟着那不男不女的姥姥到头前来探路。说好待见了你，她二人便设法先将你护住，然后向天空放焰火，发信号给我和天哥，我们得了信号便掩杀过来救人。可是你想想有多险，她二人先行动手，那是以寡敌众，软筋散起不起作用还得两说；如果姥姥言而无信再度倒戈，那她就真的羊入虎口，凶多吉少了。”
重扬望着玲珑儿娇小的背影，心头一热，道：“玲珑妹子，她一向是很好很好的。”
无忌欲待再说什么，二人已走出山神庙，放眼望去，月白风清，刀光剑影都已远去。
天狼卫和禁军士卒把河滩上的石窟都翻了个遍，将无价值的杂物和众西夏武士的尸体一并挖坑掩埋。
重扬看着还在河滩上扩大搜索范围的唐军，悄声对无忌道：“待会你留几个靠得住的，仔细再搜一遍，死人堆里也翻一翻，有没有一个被割了舌头，身上……唔，也残破不全的女子，若还活着，须救她一救。”
无忌点了点头，道：“什么人这么惨？”
重扬道：“你不用问了，总之是被西夏人残害的汉家女子。”
秋水长天与严无忌各自清点人马，天狼卫在前开路，禁军断后，护卫着李重扬向长安进发。重扬等当然都各有马骑，边走边指点谈笑，比起来时被塞在马车里的局促，当有天壤之别。
劫后重逢的欣喜过后，重扬逐渐皱起眉头，忧心忡忡起来。
秋水长天看在眼里，向颜无忌使了个眼色，笑道：“殿下此番得脱大难，毫发无伤地回到宫中，圣上定然龙颜大悦，殿下可要替咱哥俩多要赏赐，算是对咱们夤夜救驾的报答。”
重扬踌躇地道：“我从幽云别院里失踪，二哥重光是知道的，他已经禀告给父皇了么？”
秋水长天道：“皇子失踪这么大件事，二殿下怎么敢瞒？何况要调动禁军亲卫，封锁城门，没有圣上许可，那也办不到啊。”
重扬搓手道：“那也说得是。但是，父皇本来就嫌我莽撞淘气，总数落我说朽木不可雕，十分厌弃。如今又搞出这样丢脸的事来，不知会怎样发怒。”
秋水长天叹了口气，道：“殿下，不是我说你，你已经封了亲王，在圣上眼里，就已经成年了。所思所想，应多从朝廷大事上着眼，学习治国方略，什么射羿之术、弓弩的造法，原是细枝末节，怡情即可，不可沉溺其中……”
他跟重扬同为颜无忌的父亲颜爽的学生，与无忌、玲珑等从小耳鬓厮磨一起长大，私下里说话便颇亲厚随便，不似平常君臣间森严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