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各位直播间的美女们，晚上好！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
“今晚，我们一起探讨的主题是——作为家庭主妇，当失去丈夫的爱时，该不该寻求新的幸福。”
“再此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的老公是否对你失去了兴趣？‘是’请扣1，‘否’请扣2。”
“我看到滚动的字幕显示，扣1的美女居多。”
“很好，如果老公对你还保有热情，那么，恭喜你，说明你的婚姻还有很长的保质期。但反过来，如果你觉得老公已经与你渐渐疏远，换句话说，如果你们只是迫于道德约束，强行维系着婚姻存续的状态，那么，你就要小心了。”
“这种努力，可能正在消耗你的感情储备。”
“欢迎新来的美女‘在水一方’，这里是婚姻问题畅聊直播间，我是你们的婚姻顾问程先生。如果你觉得我的分享可以帮助到你，麻烦关注我，并点亮左上角的灯牌。点亮灯牌会提示加入粉丝群，点击申请，下播后我会一一通过。加入我的粉丝群，就有机会免费领取线下一对一咨询的机会。”
“我们接着聊，我看到有人问，什么叫‘感情储备’？”
“每个人的感情，特别是对于异性的爱恋，并不是可以无限供应的。在你最好的年华，你的感情可能很充盈，就像一口深井，你可以让甲先生盛出一些，让乙先生盛出一些，或者让丙先生盛出一大半，但频繁的付出感情，井里的水终究会有掏空的时候。”
“‘夜上海’说，‘我的感情就像是西湖，永远都不会被掏空，干了我就给蓄满’。这位美女很幽默。感情的确可以再生，但你想过没有，每一次付出感情，是否都有身体被掏空的感觉？无论从生理上，心理上，修复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且很难回到原初的自己。”
“‘玫瑰之吻’说，‘这就是成长的过程’。没错，这的确是成长的阵痛。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份感情一旦进入婚姻阶段，这份感情就会人为穿上许多甲衣，看似为了保护婚姻，实际却给原本单纯的感情，加上了沉重的负担。”
“随着负担逐渐加重，婚姻中的男女就会逐渐转移注意力，尤其是一方为家庭主妇，一方为顶梁柱时，双方面对干瘪的情感，寻求满足的途径就会截然相反。”
“不，‘承诺是金’美女，我不是在宣扬‘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之类的单身宣言。我只是想让正处于焦虑中的家庭主妇们，可以认真审视自己的现状。”
“说到现状，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是一位粉丝同我分享，但请不要对号入座，我分享出来，是因为比较有代表性。”
“这个故事里的妻子，有着在周围人看来十分美满的婚姻。女方和男方门当户对，且条件都很优越。因此，婚后女人很快产下一子，同时正式成为全职妈妈。为了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妈妈带着孩子搬到香港读书，丈夫则留在上海经营企业。”
“没错，听到这里，大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两地分居带来的影响。大家接着听我说，故事里的丈夫，起初每个月都会从上海飞去香港一次，看望母子。但后来，丈夫总是以工作忙、旅途劳累等借口，逐步减少了两地飞的次数。从一个月一次，变为三个月一次，最后索性只是在寒暑假的时候，将孩子接来上海住几天，干脆不飞香港了。”
“大家先不要忙着批评这位丈夫，这位丈夫在分居期间并没有品行不端，确实完全专注于赚钱，而这位妻子也是全身心陪伴孩子成长，没有一丝懈怠。”
“两个人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努力，那就是共同撑起这个家。可这样过了很多年，二人在孩子收到大学入取通知书的当天，就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有人会说，他们终于培养出一个好孩子，而且期间没有什么矛盾，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一起安度余生，为何在这时选择分手？”
“答案就在于，这个过程实在过于平淡。就像温水煮青蛙，双方都忘记了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在哪个时间点彻底枯竭的。而且，这种细水长流似的消磨，往往都来不及补给。当你一旦发现再也没有感情可以投入时，也就无法在接受任何感情了。”
“情感的土壤彻底沙化，再也无法盛开鲜花。”
“‘爱很简单’说，‘这种无过错的日子过得真没劲’。”
“我同意，有的时候，有过错反而能让问题及早暴露。”
“这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作为家庭主妇，当失去丈夫的爱时，该不该寻求新的幸福？”
“觉得应该可以扣1，不应该扣2。”
“我说出我的答案，其实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美女们不要着急，我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思考一下第三种选择，然后打在屏幕上。”
……
“时间到了，貌似大家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没关系。稍等，‘深蓝的海’给出了一个答案，这是一位新加入的美女，她说‘这是一个伪命题，如果家庭主妇是青蛙，那么丈夫就是饲育者，饲育者和宠物之间只有主仆关系，没有爱情’。”
“呵，这位美女的想法挺有意思，我们的互动区可以畅所欲言，这也是共同进步的前提。”
“关于这是不是伪命题，我们私下可以进一步深入交流。但我们不妨像这位美女一样，开拓思路，运用逆向思维，也许第三种选择就清晰起来了。”
“从家庭主妇——失去爱——不敢寻求幸福的被动思路，变为寻求幸福——得到爱——告别家庭主妇的主动作为。”
“大家有没有发现，被禁锢于婚姻中的人，往往出发点就错了。如果将自己的角色定死，未来的发挥空间也就定死了。但如果你主动出击，将自己的作为独立的个体，将自身的幸福放在首位，那么，你就是宇宙的中心，可以选择或者放弃任何爱情。而且，可以摆脱这个社会为你设计好的所有角色，你就有了无限的可能性。”
“作家、画家、表演家，很多成功行业女性，都在用行动告知你，摆脱标签，做回自我的重要性。”
“因此，幸福绝不是重新找到一个靠山，再次将希望寄托在某个男人身上，最终掏空自己的感情。”
“而是，为了自己而幸福的活下去。与其不断在追寻爱情中受伤，不如让自己变得真正强大，任谁也无法伤害你。”
“非常感谢大家点的小爱心，你们的鼓励，就是我不断前进的动力，谢谢所有的橙粉。”
“借着这个主题，接下来，我想再问大家一个问题。”
……
“再次感谢所有的程粉，今天的在场人数再次破万，我无以为报，只有用心做好直播，将更多干货分享给大家。希望能够帮助到你。下播后，我会通过所有的入群邀请，宠爱橙粉，是我的责任，如有需要，可点击右下角预约线下一对一咨询。我们明天直播再见，爱你们。”
直播终于下线。
接下来，我可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程橙，专业是韩语，过去只是出版社的一名小编，负责韩文图书的版权贸易。
这个职位，在出版社曾经吃香过一阵，那时韩流还很盛行，图书自然也成了文化输入的一部分。我引进了很多成功的畅销书，除了韩剧改编的小说，也有很多情感类的作品。
然而，好运却在不久后戛然而止。一纸限韩令，让韩国文化产品的引进彻底进入寒冬。由于专业小众，我也随之成为边缘人物。业绩直线下滑的我，最终成为了离职大潮中的一员。
那一年，我恰好三十岁。
接下来的几年，我靠着朋友们断断续续介绍的同传工作勉强糊口，但随着年龄增长，再就业越发变得吃力，来到三十五岁，彻底沦为无人问津的中年大叔。
我成了家中的拖油瓶，妻子和父母眼中的待业大龄青年。
那段时间，我无论做什么事情，在家人看来都是错的。银行卡里空空如也，买瓶啤酒都要跟家里伸手要钱。
我变得颓废，自暴自弃，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间内，不愿见人。
直到有一天，一家出版社联系我翻译一本书，这本书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初看到封面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抗拒的，给我感觉又是一本无病呻吟的情感类快消品。但为了糊口，我放下了那点自尊，翻译得格外认真。我穷尽脑汁想词，逐字逐句核对，却意外地发现，这位作者的表述，完全为我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原来，情感说教竟然也能如此上头！
亲近人的故事，通俗但富有哲理的表达，瞬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将自己想象成一位深居简出，郁郁寡欢的人妻，居然对作者的开导迅速产生共鸣。
我过去翻译了那么多情感类图书，为什么从没找到过这种感觉？
我如饥似渴地根据书上的指引，找到了作者的主页。我发现作者写书只是副业，他的主业是一位情感主播。翻看他过去的直播作品，每一场都有数万人在线。那些疯狂的家庭主妇，尊敬他，膜拜他，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当作婚姻圣经去实践。
作者仿佛有一种魔力，隔着屏幕，就可以控制万千已婚女人的心灵。
我紧紧盯着屏幕，作者与我年龄相仿，长相虽不算出众，但声线柔和，谈吐优雅，给人特别容易接近的感觉。
作者探讨的话题并不深奥，都是关于婚姻关系中常见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每位人妻或多或少都会遇到的，但她们往往缺乏倾诉的对象。而这个对象，如果能够给予顺从内心的开导，那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人妻们可以隔着屏幕，不用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困境。这对于长期抑郁的女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终于有懂自己的男人了！
魅力！魅力！魅力！与画面中年龄相仿的作者相比，我还只是个机械的翻译者。
对方侃侃而谈，我却深陷低谷。
对方光鲜亮丽，我却狼狈不堪。
我顿悟了。
造就这种两极分化的关键——不在于环境，不在于时运，而完全在于人格魅力！
一个人就是一个宇宙，吸纳周围的小行星，围绕自己的轨道旋转。
我看着屏幕中的作者，仿佛已经变作了我，风度翩翩，魅力四射。
接下来的时间，我废寝忘食，恶补作者宣讲过的一切内容，认真做笔记，努力模仿对方说话的口气，一遍遍对着镜头练习。
我的身体里仿佛在酝酿一个随时会喷发的火山，炙热的岩浆可以融化一切，所过之处皆与我融为一体。
三个月后，我正是出山了。
一开始，直播间里只有一个人，但依然阻止不了我的热情。我按照设计好的剧本卖力“演出”，我将每一次直播都当成一场秀，一个将我打造成情感达人的秀。
短短一周，我便吸粉一千，建立了粉丝群。
不出所料，这些粉丝几乎全部都是家庭主妇。粉丝的阶层不尽相同，因而导致家庭条件、性格、爱好等差异巨大。但这些粉丝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全都生活在寂寞、空虚、压抑的空间里。而这个空间就是我发挥的舞台，我所做的，就是填补这些空白，让粉丝们可以重燃热情。
虽然粉丝数量无法实现井喷，但我定位准确，追求质量，因而粉丝的粘合度异常牢固。只要入了我的粉丝群，就有了情感寄托，必将彻底深陷。
我的直播频率越来越高，粉丝在后台也频频提出私下见面的要求。于是，我在公寓楼租下一间复式，开始提供线下咨询。
面对面聊天，又让我开启了新的领域。我看到了已婚女人们褪去各类保护色后，最真实的自己。
而线下咨询，才是我登上“情感教父”王座的开始。
2
眼前这位网名为“卸掉枷锁”的女人，真名叫做燕小芸，是我直播间里的常客，也是我的忠实橙粉。
此刻，她坐在我的对面，正局促不安地捏着裙角，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预约线下咨询了。
然而，前两次，小芸都是一言不发，如坐针毡，目光四处游离，仿佛我这里是审讯室。无论我如何努力让她开口，她都只是摇头。
粉丝第一次预约可以免费，但第二次开始就要付费了。她明知这一点，可还是无法放松下来。
我用近乎命令似的口吻，要求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小芸不情愿地抬起头，但依然不敢与我四目相对。
“小芸，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可你依然不想我和聊。这样，我把钱退给你，如果你想独处，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
“不要！”还没等我说完，小芸就打断了我。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这句话差点把我逗乐，看来她是真把我这里当成了审讯室。
“小芸，你放松点。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不是心理医生，你也不必向我展示什么秘密，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位倾听者，就像外国的那些神父。”
“不，在我看来，你比那些所谓的专家要靠谱多了。”
“你过奖了。想聊些什么？”
小芸咬了咬嘴唇，认真看着我说道，“程老师，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当然相信。”
“程老师”是粉丝们对我的称呼，我讨厌“老师”这个词，但又不能否认这是很好的伪装。
“虽然难以启齿，但我……我现在对你就有这种感觉。”
很好，上钩了！
我故作惊讶，实际内心却波澜不惊，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小芸，我只是个普通的讲述者，承蒙你们喜欢，这是我的荣幸。但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有些禁区是不能触碰的。”
我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内心却在不断鼓励小芸勇敢踏入禁区。
“程老师，我知道突然这样告白很唐突。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是想见你，想听你说话，无论什么都好。”
每当看到已经进入中年的女人，表现得像个小鹿乱撞的少女，我既觉得既可笑，又可怜。
不过，眼前这位燕小芸女士，虽然也已步入中年，却保养得当，依然颇有姿色。
“小芸，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值得你迷恋的地方。”
“你并不普通，你了解我在想什么，你了解我的一切。”
“你还没有聊过你自己，我如何了解？”
“你在直播间里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的真实生活，都是在我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生活还有其他选择，我习惯逆来顺受，习惯忍气吞声，以为这就是所有家庭主妇最终的归宿。”
小芸越说越激动，居然从桌子上抓起我的手，说道，“但你的出现，突然照亮了我的生活。我家里那位只知道赚钱，他把我养在家里，以为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他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关键信息出来了——老公有钱，却不关心她。老掉牙的借口，却有着永恒的空子可钻。
我反过来握紧了她的手，“小芸，对于男人来说，有些爱，可能不需要说出口。你老公可能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程老师，你无需替他辩解，我知道他的为人。”
小芸握紧拳头，颤抖着身体，说道，“你在直播间里说过，如果敢于主动出击，就有无限可能性……”
还没等我接话，小芸就猛地扑到我身上，如饥似渴，不顾一切，与我开展“深入交流。”
听到这里，你也许会说，这就是你说的“深入交流”？你个伪君子！
拜托，从一开始，我就没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
而且，像这样的“深入交流”，几乎发生在每位同我预约线下咨询的粉丝身上。而且，这种交流会越来越频繁，欲罢不能，并且——付费。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会骂我是个人渣。但你忘了，这种关系里并没有胁迫的成分，完全出自粉丝自愿。至于我，只是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填补了粉丝内心的空虚。
我和小芸穿好衣服，一同下楼，亲自将她送到门口。
坐在一楼唯一一张办公桌前的小李，见我们下楼，立即起身，微笑着目送客户离开。
送走客户，小李立即向我翻了个白眼，说道，“老板，麻烦下次能不能小点声，我们这个楼隔音不好。”
小李只有二十出头，虽然还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模样，实际上却异常成熟。这也是我将她聘作助理的主要原因。
我咂摸着刚才的滋味，笑道，“都说三十的女人如狼似虎，我算领教了。”
小李小声嘀咕道，“真不要脸！”
我假装生气，“我没聋，你看看人家的助理，都把老板哄得团团转，可你，是请来专门气我的。”
小李立即转移话题，“老板，这周的预约都满了。”
“有新客户吗？”
“明天上午有一单。”
“把信息表给我。”
我从小李手中接过客户在线填写的信息表，查看上面的信息。
客户的网名叫做“深蓝的海”，没有透露真实姓名和住址等信息，只有一个手机号码，这都不重要。
信息表的下方是客户在直播间的发言截图，这才是关键的信息。
我在脑海中快速搜索，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以“伪命题”为借口，跟我抬杠的女人。
我的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一个高傲、自负的人妻形象。新入群的粉丝里，这种人比较少见。多数新粉都是怀着讨教的心情入群，敢于在直播间里直接挑战我的看客并不多见，多数都会切换频道。
而这位“深蓝的海”居然申请加入粉丝群，还预约线下咨询。我不禁对这位“深蓝的海”好奇起来。
明天上午就会见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3
眼前与我共进晚餐的女人，是我的妻子陈梦晴。
今天是我们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我特意找了一家高档的西餐厅，打算给梦晴一个惊喜。但她一直在刷手机，全程没有抬头。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盒，放在梦晴面前，打了一个响指，示意她抬头。
“这是什么？”
礼物盒总算引起了梦晴的注意。
“我为你准备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说完，我盯着梦晴的脸，等她反馈。
然而，没有惊讶等夸张的动作，只有敷衍的笑容。
“谢谢，可我没有为你准备礼物，真过意不去。”
说完，梦晴就接着刷手机，还不忘咯咯笑。
“不打算打开看一眼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打算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梦晴意识到我在生气，这才关掉手机屏幕，开始拆礼物。
“哇奥，真漂亮！”
梦晴从礼物盒里取出一串珍珠项链，放在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可惜有点老气，带上这个显得年龄大。”
“梦晴，我们都不年轻了，我看这个挺显贵气，就买了，这可是上等南珠。”
“没事，我可以送给我妈戴，她肯定喜欢。”
我将叉子狠狠扎入牛排，肉里立即渗出血水。
我强忍火气，说道，“我要送的对象是你。”
梦晴板着脸，冷冷回道，“都老夫老妻了，搞这些有意思吗？”
“正是因为老夫老妻，才要制造些浪漫。这点道理你不懂？”
“我真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还能对我有兴趣。”
“你什么意思？”
“我们彼此能不能坦诚一点。没有激情就是没有激情，你用不着做这些无用功，浪费钱。”
“你进我的直播间了？”
“谁进你那个破直播间，你也就哄哄那些头脑简单的家庭主妇，别把我跟她们归一类。”
“我不做这个哪来的钱？这些年你以为我容易吗？我受了你们家多少冷嘲热讽？”
多年来经受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我感觉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不自信的自己。
“你现在可以养活自己，我替你高兴。至于你通过什么渠道挣钱，也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花过你一分钱，今天不会，以后也不指望。”
名存实亡的婚姻，大概就是指我的婚姻吧。灵魂上明明已经形同陌路，肉体却还要同床共枕，多么讽刺！
“如今我成功了，但你依旧瞧不起我……”
没等我说完，梦晴的电话就响了，只见她看了一眼屏幕，便笑着离开了座位。
我叫住梦晴，“你要去哪儿？”
“去见慕珍。”
“现在吗？”
“嗯，她遇到点麻烦，你自己慢慢吃吧，今晚可能晚点回，不用等我。”
说完，梦晴便急匆匆离开了餐厅。
慕珍是梦晴的闺蜜，我虽然只见过她一两次，但我知道她在梦晴心中的分量，两人无话不谈。
我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醋意，就像遇到了可怕的情敌。结婚纪念日都来搅和我，真是越想越气。
我起身买单，来到停车场，进入车内，打开了手机里的行车记录仪软件。软件的地图上，清晰地显示着，梦晴所驾驶的车辆正在移动的轨迹。
我和梦晴各开一辆车，但她不知道，我偷偷将她行车记录仪的程序，装在了我的手机上。
我发动汽车，决定跟踪梦晴。
我盯着手机屏幕，跟着导航驾驶，发现梦晴的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目的地后，便不再移动。
我将车开到目的地，发现了梦晴的车子停在一栋酒店的停车场内。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不是来见闺蜜，而是开房？
我下车进入酒店，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梦晴！
此刻，她正提着一个袋子，从大堂的公共卫生间走出，换了一身非常性感的长裙。
她并未发现我，而是径直进入了电梯。
我来到电梯间，望着上升的数字，看到电梯停在了8楼。
我赶快按下另一部电梯，迅速尾随至8楼。
走出电梯间，我开始沿着走廊疯狂搜寻，试图找到梦晴进入的房间。
我遇到一个推着保洁车的员工，上前询问对方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员工给我指向一个房间。
我缓步走向员工所指的房间，门牌号显示是802房。
我的心跳加速，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到男女对话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浪笑。
这个声音是如此刺耳，导致我体内的血液瞬间沸腾，我看向四周，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灭火器。
我重新站回门口，将灭火器藏在身后，用颤抖的手敲了几下房门。然而，下一秒，我便逃离了。
我一路狂奔，离开酒店，逃回车内，抱着方向盘痛哭。
我恨我自己，原来，小丑一直都是我自己。
4
眼前正在抚弄一卷棕色卷发的女人，就是“深蓝的海”。
我昨晚失眠了。
巨大的背叛感，让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心力交瘁。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依然深爱着梦晴。梦晴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依然对我不离不弃。我想证明给她看，我可以成功，我想挽回她的心。
那些粉丝？我跟她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的心依然在这个家，我不想让家四分五裂。我无法怨恨梦晴，我最终没敢与她正面对峙。
我虽心乱如麻，但我依然无法忽略眼前这个女人。
女人显然是精心打扮后来到了这里。
卷发、长裙、高跟鞋，跟我预想的一样，冷艳而妖娆。
“女士，方便透露姓名吗？”
“叫我方女士就好。”
“方女士，打算聊点什么？”
女人从包里掏出一根烟，放入红艳的双唇之间，点燃，深吸一口，将一个大大的烟圈吐在了我的面前。
女人开口道，“聊聊你，我对你很好奇。”
我疑惑道，“我？我只是个情感主播，你都在直播间里看到了。”
“我想知道直播间外的你，那个真实的你。”
女人说话不慌不忙，透着很强的自信。
我心情不佳，随便说道，“直播间外的我就是个普通人，每天准备文案，到点准时开播，然后靠着你们的预约挣钱，满意了吗？”
女人笑道，“你有心事。一个情感主播，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不耐烦道，“正因为我是情感主播，所以更为敏感，懂吗？”
“真令人失望。我在群里听说，你私底下可是个魅力无穷的男人。特别宠粉。”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努力收敛住情绪，道歉道，“对不起，今天我确实不在状态，我不是故意针对你。”
女人向后捋了一下卷发，掐灭手里的烟，说道，“无所谓了，真实点好。”
“你要是不满意，我可以取消今天的咨询，重新约个日期，依然免费。”
“算了，我不想来这里第二次。”
“十分抱歉，今天显得我很不专业。”
女人问道，“有酒吗？”
我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又拿出两个杯子，各倒了半杯。
我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杯子，闻了闻，随即豪爽地喝了一大口。
我也照做，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房间内的气氛似乎都跟着躁动起来。
女人缓缓开口道，“我的爱人三年前失踪了。”
“失踪”二字瞬间勾起了我的兴趣，不同于“分手”，“失踪”二字似乎都相伴着一些难以言说的隐情，这更增加了女人的神秘色彩。
“不辞而别？”我好奇地问道。
“不，是那种毫无预兆的凭空消失。一个人如果不辞而别，至少还有再相逢的机会，但我感觉这次是永别。”
“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我也不知道，有这种感觉。”说道这里，女人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起身走到女人身边，将手轻轻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试着安慰女人，谁知女人顺势倒在我的怀中，哭得更厉害了。
我没有做过分动作，只是安静地等待女人哭完。
大约哭了两分钟，女人这才从我的怀里抽离出身体。
我的衬衫已经被女人哭湿了一大片，女人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又喝了一口酒，试着让自己稳定情绪。
“你们结婚了？”我继续问道。
女人摇头，“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
“因为我插足了他的婚姻。”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看不出任何羞愧的表情。
“那他也许就是想回归家庭，想要摆脱你。”
“我了解他，他不会抛下我的，他可以抛下家庭，但绝不会抛下我。”
“你真的了解他吗？也许他此刻正带着家人，在某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逍遥，只有你自己蒙在鼓里，还思念着他。”
女人突然瞪向我，大声说道，“你没有听重点！我说他失踪了，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被吓到，我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能量异乎寻常。看来是我草率了，我以为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一个被玩弄后惨遭抛弃的小三。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吗？你真的以为自己是情感教父？可以对别人的生活随便指指点点？你自己的生活很幸福吗？你结婚了吗？妻子对你好吗？她在外面都做些什么，你知道吗？”
女人起身，用一连串的提问，将我逼得连连后退。直至最后，将我逼到了墙角。
“我……我……”
我一时哑口无言。
没错，我的生活也是一地鸡毛，而我的妻子，已经给我带上了绿帽子。
“我至少了解我的爱人，我知道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切。你呢？你了解你的枕边人吗？”
我推开女人，走到门口，将手扶在把手上，说道，“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聊下去了。”
我甚至都不敢与女人正视，我从女人的言语反击中，领略到了深深的羞辱感。
“你在怕什么？”女人依然不依不饶。
她坐到我的位子上，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我走到女人面前，坐在了来访者的位置上。
“我没有害怕。如果你是来这里接受情感咨询，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助你。但如果你想寻找你消失的爱人，抱歉，我这里不是警察局，恐怕帮不了你。”
“不，你可以帮我。”
“怎么帮？”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这可以帮助你，更好的认清自己。”
“可笑！我知道自己是谁，擅长什么，用不着你来帮助我。”
“你和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我生气道，“又来？如果你想干涉我的私生活，请你马上离开！”
“你不也是一直靠着窥探别人的私生活来挣钱吗？”
“这是我的工作，而且，我有职业操守。”
“职业操守？你的职业操守就是私底下跟已婚女人乱搞关系？”
我彻底愤怒了，“你究竟是谁？都是那些女人自愿的！我只是填补她们的空虚而已。我有错吗？你今天过来，不也是想让我陪陪你吗？”
我起身来到女人身边，用极粗鲁的动作，试图脱去她的衣服。
“爱人消失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空虚？你可以直接点，用不着拐弯抹角！”
我的动作越来越粗野，女人奋力反抗，用力一蹬，直接将我踹倒在地上。
女人随手抄起桌子上的玻璃花瓶，做出攻击的姿态，威胁我道，“你就是这么杀了梦晴对不对？”
我原本想起身，听到这句话，瞬间愣在了原地。
“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认识梦晴？”
女人放下手里的花瓶，强忍泪水，说道，“你醒醒吧，求求你，就是你害死了梦晴！”
“胡说！我和梦晴很好，昨天还一起吃饭来着。没错，我们最近是有些矛盾，但我依然爱他，依然疼她，何来害人之说！”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是哪里！你的妻子梦晴已经失踪三年了！”
我感觉一阵眩晕，周围的事物开始扭曲，重组，整个时空在不停翻转。
最后，我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紧张地四处摸索，但周围一片漆黑。我感觉双脚似乎踩在了一片泥泞之中，我试着迈步，但双脚深陷淤泥里，令我动弹不得。
“有人吗？这是哪儿？”
我大声求救，但声音仿佛都被周围的黑暗所吸收，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一束灯光从头顶投射下来，将我身边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光圈。
就在我还在试着搞清自己的处境时，光圈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突然，一个脑袋探进了光圈之内，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鳄鱼。我吓得想要抽离出双脚，但双脚却越陷越深。接着是另一只鳄鱼，然后是一群鳄鱼，全都将头探进了光圈之中。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只见鳄鱼们如潮水般全都向我涌来，向我张开了一张张血盆大口。
……
我猛地惊醒，就像做了一场梦，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起来。
我看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的房间，对面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女人的轮廓起初是模糊的，但我仔细辨认，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我想起了对方是谁——方慕珍，梦晴的闺蜜。
“怎么是你？”我发出了灵魂拷问。
“你终于醒了。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方慕珍。”
慕珍只是笑笑，“既然你想起了我是谁，你也应该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我看向四周，完全陌生的房间，四面墙上都包着泡沫一样的板子。
我低头看向自己，我穿着病号服，坐在一把轮椅上，但四肢被完全固定住，无法起身。
我害怕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将我绑在轮椅上？”
“看来你还是没认清自己。”
说罢，慕珍起身来到我身后，将坐在轮椅上的我推出了房间。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慕珍将我推进了一个大厅。
大厅很宽敞，有很多跟我穿着相同病号服的人散落在各处。这些人举止怪异，大呼小叫，身边还有很多工作人员，正冷冷地盯着这些异类，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老板，你来了？”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正坐在入口处的一张椅子后面，对我笑脸相迎，但我明显可以感受到，笑容背后藏着嘲弄。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我问道。
“我是小李啊，这么快把我忘了？”
我本想继续追问，目光却被垂在大厅四周的电视屏幕深深吸引住了。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个中年男人的直播节目，男人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也听不大懂，但每个电视机下面，都聚集着一帮病号。
这些病号聚精会神聆听节目内容，仿佛像着了魔一般。
“老板，今天不看直播吗？对你的病有帮助哦。”说着，年轻女孩故意摆出了一副嗔怒的表情。
“我……我很喜欢看电视？”
“对呀，场场不落的。你还喜欢模仿，简直是惟妙惟肖。”说完，女孩一边学着电视机里男人的动作，一边大笑。
可在我看来，这些并不可笑，我这才意识到，我在一座精神病院里，而且我的处境，就是里面的一个病号。
难道我疯了吗？
这时，身后的慕珍俯下身，对我耳语道，“惊不惊喜？眼前这些人可都是你的粉丝。”
慕珍对着人群大喊一声，“情感教父驾到！”
只见人群立即躁动起来，很多女人不管不顾地冲向我所在的位置。
“我是在水一方！”“我是夜上海！”“我是玫瑰之吻！”“我是承诺是金！”
我汗毛直立，转身冲着慕珍大叫，“快带我离开这里！快带我离开这里！”
只见慕珍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工作人员跑来将我和人群阻隔开来。
我躲在工作人员形成的包围圈内，看着周围一张张狂热的脸，完全不知所措。
恐惧感再次让给我感到眩晕，我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扒开人群，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向我。
女人的四肢跟身体之间像个积木一样，随意拼接在一起，身上到处都是撕咬的伤口，血染的脸上，一双火烧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我，像要把我吞噬一样。
慕珍俯下身，顺着我看的方向，质问道，“你在怕什么？你看到梦晴了对不对？”
我哭着点头。
慕珍继续追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颤抖着双唇回答，“我……我杀了梦晴……”
5
眼前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梦晴。
此刻，我正掐着她的脖子，任凭她如何抓挠，我都没有松开青筋暴起的双臂，直到梦晴彻底没了呼吸。这里是位于荒郊的一处土路，连路灯都没有。我将梦晴骗到此处，亲手结果了她的生命。
那扇酒店的房门，我终究没有勇气进入，因为我怕看到我不想看的东西。但我却在接下来的几天，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
我将梦晴就地分尸，装进麻袋，随后偷偷潜入附近的一处鳄鱼养殖基地，一股脑将麻袋内的尸体投入了鳄鱼池。
投食的一刹那，平静的池内瞬间沸腾起来，借着月光，我能看到血光四溅的场景。
我烧掉一切痕迹，在河边将车清洗干净，平静地回到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后来警察找到了我，但苦于没有证据，且一直找不到梦晴的尸体，最后就按失踪结了案。
然而，从此以后，我就疯了。
我疯得很彻底，我渐渐分不清现实，认不得周围的事物，我将自己整日关在屋内——其实，我完全没离开过屋子——除了那次作案。
我最终被一辆面包车接走，我离开了现实世界，完全进入了另外一个天堂。
……
我闭上双眼，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也不再刺耳，说完这一切，我完全解脱了。
慕珍关掉手中的录音笔，将我推回了房间。
现在，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慕珍将录音笔放在我的面前，说道，“我会将录音交给警方，至于后续会不会治你的罪，我也不清楚，但至少可以证明你没疯。”
“你和梦晴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看都慕珍的眼角泛起了泪珠。
她拿起录音笔，走到门口，转身说了句“你永远不会懂”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