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在人间二十年 > 第13章:阴谋
    据丘县大事记记载,1980年丘县全县一共有1773人被狗咬伤,经过防治最终只有12人感染了狂犬病发病死亡,这其中发病最快的就是打狗队长程金条,而且他也是发病最严重的。
    据说七八个人把他绑在椅子上都按不住他,整天汪汪的大喊大叫,乱抓乱咬,连自己的鼻子都差点咬掉。
    他死之前大张着嘴,嘴里不停的往下滴着一些莫名的液体,那些液体看起来油乎乎的,一滴一滴地滴在绑他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响,再从椅子落到地上,继续发出吧嗒吧嗒地声音,那声音在关着他的那间小黑屋子里四处飘荡,有时候像狗叫,有时候笑有人在笑,那些声音飘到墙上又弹回来汇聚在一起,揶揄地钻进他的耳朵去,使他更加癫狂不安,最后他终于不动了,液体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滩,像一面镜子照着他的脸,里面好像是一张狗脸,正在对着椅子上的他呲牙咧嘴地笑着。
    人们都说他这是报应,下辈子要轮回当狗了。
    丘县县委下了一个红头的文件,详细介绍了全县打狗工作的优秀成果,特别表扬了因打狗工作英勇牺牲的程金条同志,说他为了保卫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而英勇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说他生命虽短暂却像一道闪亮的光熄灭了自己照亮了别人,说他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于是,他登上了县里的报纸,他那肥头大耳的大头照占据了将近半个版面,同时他也登上了丘县大街小巷里的人们茶余饭后口中的话题热榜。
    章福海看到报纸以后没有说话,只是把报纸上带着程金条大头照的那张撕了下来扔到了我的窝门口,我认出了那张脸,冲上去用我锋利的牙齿把报纸撕的粉碎。
    1981年2月,丘县县委发布了关于控制和消灭狂犬病的布告,至此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暂时告一段落,打狗队就地解散,街头巷尾又开始陆陆续续有不拴的狗在游荡。
    在1981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程金来又来了。我正在窝里津津有味地啃着隔壁李大勇扔给我的已经没有肉的大骨头。
    程金来没有敲门,进了院门先把一大块香喷喷的猪头肉扔到了我的窝门口,然后大声喊着章福海。
    章福海自从在表彰大会现场揭发老姜头以后也彻底得罪了他以及他的两个侄子姜胜利和姜前进,这次在家休班非正常工休,而是在家养伤。在前不久他在车队饭店门口吃饭的时候被姜家兄弟领着人下了黑手,虽然他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可毕竟猛虎架不住一群狼,恶狼咬不过一群狗。
    他头上缝了五针,眉弓也被打裂了,胳膊上手上都是被一道道的抓痕和咬痕。
    程金来进屋看到半躺在沙发上的章福海,章福海也瞪着眼睛看着他,程金来大嘴一咧就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你看看你这个熊样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程金来像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元青花瓷器一样围着章福海仔细端详了起来。
    “哟哟哟,看你这个伤势你这是让女人给收拾了啊?”
    “要不就是让狗给收拾的。”
    程金来幸灾乐祸的调侃着,我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又想起他是打死俺爹娘的凶手的哥哥,我感觉怒火攻心,对着屋里大声的叫了起来。
    “大憨,别叫了。”章福海说话了。
    他缓缓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拿了一个玻璃杯从凉水瓶里给程金来倒了一杯凉白开,又拿出烟给他递过去。
    “这个事啊,是我大意了!”章福海平静的说。
    “赶紧养好伤,我和你去打回来就是,姓姜的那弟兄俩我听说一直在南关那一带,我有个徒弟家就是那里,好找。”
    “还打什么了?姜老二伤的比我还厉害。”
    章福海接着说:“我那个战友汪明亮现在就在咱车队旁边的城北派出所当所长,那天我和他们还没打完他就带着人过去了,然后全都带回了派出所,他们人多说我先动的手,再加上姜老二伤比我厉害,也没有目击证人,最后不了了之。
    程金来气的哇哇大叫:这些狗日的,还会倒打一耙,简直混蛋到家了,最好别叫我在街上碰见他们。”
    “你快算了吧。”章福海说,“你是没看着那天姜老二那个样,他是连抓带咬的,最后我也不管不顾那几个人怎么打我了,直接按住姜老二猛揍,最后给他砸下两个牙来。”
    程金来哈哈大笑:“那他以后不敢吹牛皮了,一吹就漏风。”
    他走过来扶着章福海的肩膀,慢慢地说:“我今天来不是单纯为了看你,还有两件事要和你说。”
    尹荣薇下班回家看到程金来,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可能还对他弟弟打死我爹娘的事难以释怀。
    章福海把程金来买的一包猪头肉和一只烧鸡递给尹荣薇,让她去弄几个小凉菜,然后就要去起身拿酒。
    “你全身少皮没毛的伤成这个样了还喝酒?”尹荣薇一脸的不快。
    “哎呀,兄弟媳妇,喝点酒正好消消毒,没事没事。”
    我在窝里听见程金来这么说,感觉他直接不拿自己当外人。
    尹荣薇刚想要再说点什么,此时窗外闪过一道亮光,阵阵滚雷接踵而至,转瞬间天色变得如同夜晚一样黑暗,噼里啪啦的大雨点跟着落了下来。
    程金来站在窗边看了看外面,大嘴一咧:“哈哈,下大雨了,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兄弟媳妇,菜快点啊。”
    他又走到高低柜的下面一层,拉开玻璃就开始扒拉起来。
    “你这还不少酒呢,今晚上得喝你最好的。”程金来的大脑袋都快钻进去了。
    章福海知道程金来买着好吃的来一准不是单纯来看望他的,他肯定还有别的事,是什么事呢?他追吴秋萍的事?
    门口响起一阵摩托车的突突声,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跑了进来,汪明亮来了。
    章福海诧异的看着他:“明亮,下着个大雨你怎么来了?闻着猪头肉和烧鸡的香味了啊?”
    汪明亮非常焦急:“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今天法院的来所里了解情况,那俩姓姜的告了你,他们找了几个证人咬定是你喝了酒找事,你赶紧想办法也去找证人,不然你这个事很麻烦。”
    “噢,他们来打我没赚到便宜,反过头来还去告我?干屎摸不了人身上,告去吧。”章福海云淡风轻的吃了一大块鸡肉。
    汪明亮一脸严肃的盯着章福海。他心里知道这一次章福海可能真的很麻烦,对方一起咬定他找的事,他先动的手,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他不利。
    章福海给汪明亮倒了一杯酒:“别在那里杵着了,大所长亲临寒舍,快坐下喝点吧。”
    程金来此时却默不作声,连章福海给他介绍汪明亮他也显得若有所思,心不在焉。
    汪明亮喝了一会就冒着雨走了,他说要赶紧回去给章福海想办法。
    程金来看汪明亮走了,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他以少有的冷静口气对章福海说:“今天来找你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你,老姜头从市里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要回车队了,第二件事是我要从车队不干了,准备下海。”
    章福海听完,那双正在伸向猪头肉的筷子悬停了几秒,又缓缓地缩了回来。
    “噢,老姜头这是阴魂不散啊,回来就回来,我也不怕他,第二个事我没弄明白,你下海准备干什么?”
    “我三大爷在县里民政局,他们有几十台缝纫机一直闲置着,我想弄过来再雇上人做衣服,你和我一块干吧。”
    后来我很老的时候,有一天章福海喝醉了对着我大声说,大憨,我当年要是和程大炮一块做衣服就好了。
    程金来喝到半夜才走,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残留的雨滴从墙头的喇叭花上滴下来,把刚刚被风吹干的地面又滋的湿漉漉的,像极了章福海此时的心情。
    “兄弟,你这个事我管定了!”这是程金来走之前对章福海说的最后一句话。
    送走程金来,章福海站在院子里许久不动,他好像在思考又好像是灵魂出窍一般。他就那么站着,抬头看着天上那渐渐散开去的一片片乌云,月亮从乌云的缝隙中露出脸来,院子里愈发的明亮起来了。
    我不知道章福海站在那里想什么,但我感觉真正的大暴雨还没有到来。
    1981年的秋天悄然而至,一切都看似平白无常却都在发生着确切的变化。
    院子墙头上的喇叭花被风吹落,不知道哪家的鸡趁着院门没关溜达进来,在地上点着头啄食着,胡同口大柳树上的柳叶心有不甘的随风而去,飘落在墙内的院子里或跃出墙头逐渐不见了身影。
    我趴在窝里看着啄食喇叭花的鸡,确切的说是看护着尹荣薇那两盆鸡冠子花,于是,那只鸡斜着眼瞅着鸡冠花准备过来的时候,我从窝里跳了出去,鸡扑扇着翅膀骂着我跑远了。
    老姜头低调的回到了车队,吴队长把他安排在了仓库保管的位置,章福海也回来上班了,他要准备应对姜氏兄弟的大招了。
    法院的传票已经到了章福海的手上,车队有关领导对这个事情也非常重视,汪明亮私下里找过姜氏兄弟想找一个折衷方案,可他们直接不买账,说一定要让章福海付出代价,那就是不但让他进去还要砸了他的铁饭碗。
    章福海反而轻松依旧,该吃吃该喝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汪明亮要帮他找律师,他说不用,他要自己为自己辩护,他觉得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这是个千古不变的道理,谁劝也不听。
    这段时间程金来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忙什么,章福海隐约感觉他有点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事。
    “饶命啊!大哥饶命!”
    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停的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苦苦哀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