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闭上眼睛,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烂事,在脑海里升华成另一个高级的版本,在脑子里过电影,黑眼定心,马上就醒了,有时候甚至记不清刚刚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被某种压抑的情绪搞的咬牙切齿。
    也恨自己为人懦弱,在某些时刻和某些人正面相对时,有些话总是说不出口,打掉了牙往肚里咽。可过了后,又胡思乱想的折磨自己。
    自从老头子五七纸那天,自己要拿钱出来给三妹,让娃继续上学以后,他大伯家的“猴”和“猴儿”媳妇就变着法的套自己的话。
    推己及人,他们以为自己能拿出钱来让三妹上学,不定偷着攒了多少钱呢。
    白天,猴儿媳妇说是要给我洗炕单子,谁看不出来,是变着法的找东西呢。
    明着暗着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说我分不出好赖人,是他们扛了老唐的蕃,是他们好心,替老唐养着我这厚老婆子,要我胳膊肘子不要往外拐,要向着自己人。
    如果可以,我倒想向着所有的人,可我有什么啊?不过是那一千多的零钱罢了,这一千多里还有金玲偷着塞给自己的五十。
    现在这一千块没有送出去,倒给自己招了不少的麻烦。
    不敢闭眼啊,好好的人在梦里褪了人的皮,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兽,自己在梦里也想着和他们说道说道,可不知为何总是张不开嘴,出了不声,甚至动也不能动,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急醒了。
    想想自己这一辈子,从有记忆开始,好像就在无休无止的干活,无休无止的遭人鄙夷。回想自己一生的经历,自己的父母,第一任的丈夫,甚至自己辛苦怀胎十月,喝着自己血长大的儿女,哪个关心过自己呢?直到自己得了病,他们在自己身上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那个所谓的家再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坐火车,转公交,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在冬日的寒风中漫无目的的乱走,冷风如刀子刮着自己的脸,抵不过自己一丝的心痛。
    直到累了,坐在地头上,看见老唐浇小麦,我看着水缓缓的滋润着身边的麦苗,思考这一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万箭穿心,最后还要死无归所。
    我指着坟头自言自语:“死了我也要葬在这里。”土地是我最后的归期。
    后来,被老唐领回了家,也算是阴差阳错的缘份。我算是享了几年的好日子,可苦了老唐了,伺侯我吃伺侯我喝,拼命的挣钱,最后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也还在干活。
    我这一生太多的身不由己,能干的时候不得不被他们利用,不能干的时候偏偏托累老唐,什么都替他做不了。
    这辈子,遇到老唐,值了,算是没白活。
    不敢闭眼,闭眼全是恶的人,只有头脑清楚的时候,才能每时每刻的想到老唐。
    不,不是恶的人,是自己早就应该腾地方,我不能借着老唐的光还去麻烦别人。他们讨厌我是应该的。
    如果没有我,老唐给他们留下的不仅仅是这几间房子,老唐每年给我买药看病的钱,应都是他们的。
    自己吃药每年按两千元算,要是自己吃十年的药,就是两万元,这几间房子值不值两万元呢?
    自己的儿女尚且不管自己的死活,何况别人呢?
    穷鬼杀饿鬼,何必呢?
    谁不缺钱呢?金玲家的三个女孩子,个个人中龙凤,不是钱的事把孩子们耽误了。
    要不是这么个家庭条件,招弟能嫁了那么个人?替招弟委屈,自己落秧的茄子没长开,一米四的小个,尚且找了老唐这么个顶天立地的温厚男人,招弟呢,要是但凡爹妈健全,那个玩意给招弟提鞋都不配的。领弟呢,也不必欠着人家的人情,上个大学搭上自己一辈子。可娃是胆大,敢于冲破世俗,可是背地里说的话就难听多了。三妹呢,看样子是上不了学了.....
    远处的公鸡啼明了,天快亮了。要不是怕给孩子招晦气,自己也早该去追老唐了。不知道老唐等没等着自己啊,会等的吧,临前说好了的,我去找他。
    行动不便,想死也是个不容易的事。
    她支着双手把身体撑起来,抽出自己的裤腰带,扶着炕边上的窗台,站了起来,死命的攀着外间屋的窗户,想站到窗台上,把裤腰袋拴高点。
    可怎么也爬不到窗台上,只伸长胳膊尽量的把裤腰袋拴的高一点,系了个牢牢的死扣。
    把头伸进去倒是容易,可是自己的脚却不能腾空,只能蜷着身体向下坠,这个方法奏效。
    喉咙被一股突然的强大的力量呃住了,呼吸开始急促,她憋的满脸通红,体会着死的味道,虽然她想死,但是死的过程痛苦到她无法想象,生是天道轮回,是上天赋予人的本能,死的意志与生的本能,做着激烈的斗争,这种死法太过残忍又过漫长,她轻而易举的站直了身子,逃脱了通往地狱的圆环。
    她瘫软在炕上,恨自己意志力不够坚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晚了,就真的追不上老唐了。
    恨自己没有出息,最后一刻,怎么还疼惜起这个无用的身子,再也创造不了任何价值的身子了呢?
    得换种死法,她没有勇气再这样的死第二遍。
    看来要实施第二个方案了,外间屋的大瓮里昨天新挑满了水。
    他出溜下炕,把裤腰袋重又系上,爬到大瓮的旁边,先用手拄着锅台,半起身子,才费力的撑住了大瓮的瓮口。
    大瓮里是另一个世界,澄清的水装在黔黑的容器里,平静的水面上映出了她的容颜,她细数着自己的皱纹,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模样,小时,去河里挑水,摘了路边一朵无名小花,别在头发里,也是这样对镜自照。
    时光过的飞快,弹指一挥间。自己生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女孩子,就如麦田中的麦子,生来就被播在地里,被阳光春风唤醒,适时生长抽穗成熟,却始终脱离不了那块土地。太阳出来,你便晒太阳,风刮过,你便吹风,雨来,你便淋雨,等到成熟了,鸟来,便随它啄,虫啃便由它啃,人要收割,便由它割。或者自己还不如这颗麦子,不能把自己的种子留给自己爱的人,只能厚颜无耻的继续追寻他的脚步。
    老唐,我不是想再脱累你,只想下辈子当牛作马,把你来换作我,报答你的恩情。
    只需一头扎进水缸里,窒息的感觉再度来袭,即使自己没有死的勇气想退缩,也不能了,身体经过一番折腾,再也钻不出水缸了。
    如此甚好,来时一丝不挂,死后让这一瓮的清水涤洗我一世的污秽,恩怨情愁。。。。。。
    大口的水灌入了她的口腔,鼻腔,她如愿以偿了。。。。。。那些未了的心事,再见了,这个曾经的世界,再见了。。。。。。我亲爱的老唐,我来了。。。。。。
    中午时分,猴儿媳妇来送饭,才发现二妈死了,表面伤悲,身上的担子明显的轻了,还要得了便宜卖乖:“唉哟,我们对她这么好,她这是干什么?打我们的脸。”
    “活着不待人缘,死了也不待人缘,横死在家里,谁还敢住她这三间小屋?”
    死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有上档有希望的去死,好过苟活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