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停手！”
“你这样做，跟王知县有什么分别！”
胡婉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江雀儿的命令，她出离愤怒了，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将江雀儿拉到了大堂后面的小房间，把他按在桌子旁。
这是正堂后面的暖室，因为面积更加小，积热不容易散，比正堂要暖和很多，如果不是来的人多，王老太爷大概会在这里召集商议事情。
“为什么要灭族？没必要的，我已经报仇了，明天就可以救出家人。”
与其说是逼迫，她此刻更像是一个祈求的小女孩。
江雀儿狠推开胡婉儿，她一下子摔在椅子里：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你家和王家之间的私斗么！别做梦了。”
私斗？
对，只要胡婉儿答应把自家的百亩良田，和自己送给王老太爷，王知县肯定会放了她家的二十三口，她家斗不过王家，于是只能认栽。
这个叫做相同逻辑下的“弱肉强食”，你混的比我好，就可以欺负我，简单来说就是“上层阶级之间的互相倾轧”。
江雀儿不是这样。
他被外界认为是“土匪”，所以哪怕他要王家的万贯家财，哪怕他要杀了王老太爷泄愤，王家也会认栽，因为土匪确实会做这个。
但灭族，不是土匪应该做的。
农民就该种地，士兵就该打仗，士大夫就该读书，官员就该执宰一方，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事。
这个就叫做规矩！
这个就叫做礼法！
如果你不愿意体面，执意打破礼法，自然会有人帮你体面。
江雀儿在暖室里踱步，看见胡婉儿脸上的诧异，还是补充道：
“我确实可以留着王家，仔细甄别，看看谁害过人命，谁没有，然后杀死那些恶的，留下那些不那么恶的，开仓放粮，救济流民。这个会被叫做‘侠义’，我会成为义薄云天的‘大侠’、‘义匪’。”
“可惜呀，王家连10岁的孙子辈都打死过佃户家的女儿呢，我实在无法按照常理去判断好人、坏人，也没有时间去甄别。”
胡婉儿还是不服，争辩说道：
“你明明可以带着王家的金银财宝直接离开，他们死或者不死，跟你都没什么相干。你就算不开仓放粮救济流民，也会有无数的流民称颂你的侠义。”
江雀儿笑了，说了半天还是把他当土匪啊。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还要拿着王老太爷的人头，拿着王家近百人命去向万亩田地上的佃户宣布，向此地更多的流民宣布，以后他们不必交田税，不必分派徭役了呢。”
胡婉儿呆住了，恍然大悟，她听说陕北一带早就这样干了，无数的流民聚集起来，打出反对朝廷的旗号，也不收赋税钱粮之类。
她又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来以前全是她的自作多情。
可是，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认为的呢？是他说要帮她救出家人的时候么？还是第一次见面比武的时候？
她的语气已经接近软弱了：
“你要造反？造反可是要杀头的，襄城不比陕北，此地的流民未必愿意跟着你，他们虽然过得辛苦，但还是能活下去。”
胡婉儿说得没错，如今的河南之地虽说不上风调雨顺，却也只是小旱小涝，全然不是几年后那场百年罕见的特大旱灾。
流民虽然多，但更多的还是佃户，他们活得下去，自然不愿意造反。
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争吵的时候，暖室外正堂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隔墙有耳就是这样的。
看着周围古怪的眼神，那30名士兵明显不安起来，他们也以为自己是来当土匪的。
本来么，就是为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才加入进来的，可要是砍头，那还拿什么家伙吃饭？
一时间，人心动摇。
他们期待着江雀儿的回答。
江雀儿神态轻松，还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迟疑了一下，又给胡婉儿递过去，自己又倒了一杯。
虎丘茶。
他上学的时候喝过这种茶，没想到如今尝到熟悉的味道了，这是源自苏州府，也就是大明南直隶的一种茶，通体淡黄，既有花的清新，又有茶的甘醇。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胡婉儿：
“你知道这是什么茶么？”
胡婉儿愣了一下，尝了尝，开口说道：
“虎丘茶，我爹跑镖的时候从南直隶带回来过，这种茶叶极为名贵，听说一两就值一金呢。”
江雀儿继续问道：
“那你知道大明每年收取茶叶交易及流转商税多少么？”
胡婉儿真的傻了，我就是一个镖局家的女儿，现在就是个土匪，你问我这个？我连什么是茶叶商税都不清楚。
江雀儿原来也不知道，可他有《万国志》啊，再结合自己原本的知识，就推导出很多事情。
“崇祯二年，也就是去年，大明收取茶叶商税12万两白银。你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我来告诉你，大宋年间每年能收取茶叶商税300-500万两，差距数百倍之多。”
“而去年大明总赋税2000万两而已，用以辽东战事的军费400万两左右，你现在明白茶叶商税的份量了吧。”
胡婉儿讷讷不敢言，这些话如同天方夜谭，让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爹爹教她练武的时候。
她只能凭借本能说道：
“不管如何，少交税总是好的，那些茶农也好过些。”
屁嘞！
大明实行茶叶专卖制度，一切由国家控制，可发展到如今，这种制度早已被破坏，掌握到了各级官吏及商贾手里。
茶叶商税包括买卖交易税和流转税，跟茶农的卖价没什么关系，这中间的利润都是让各级“中间商”吞吃了。
江雀儿知道自己再深入讲下去，胡婉儿也很难听懂，索性直接说道：
“所以我为什么要造反呢？我照样会向大明交税，甚至比原来官员交的更多，只要我能控制住每一地的商业即可。但如果想要控制住每一地的商业，打通渠道，就必须打击掉各地的官吏、豪强、乡绅。”
“大明可以用这些钱来打辽东的蛮子，也可以用来镇压起义军，铜板摆在那里，谁能分清是王知县交的，还是我交的？崇祯皇帝还得夸我贤良忠臣呢。”
一时间，暖室内外，所有人都傻了。
这分明是歪理邪说，这分明就是造反，可听起来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
每年这么多银子交上来，皇帝用的舒心，真的在乎是谁交上来的吗？
反正造反的人不会交赋税。
但江雀儿比所有人都更加明白，只是打通渠道，减少中间商而已，就足够交原来的赋税了。
更别说，还有官吏、豪强、乡绅每年私藏的银子，把这些银子搜刮出来，甚至比大明一年的赋税还多。
这也是江雀儿最新制定的策略，他要以强硬的军事手段，迅速推进资本主义贸易制度，把明末的资本主义萌芽助长成攀天大树，以应对十四个月后的大英入侵。
下一步，扩张势力，蚕食掉整个许州，打到江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