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里还有活着的……”头顶上的漆黑壁障露出了一条小缝,沿着两侧逐渐破开。“是个小姑娘。”胸腔缓慢收缩,温热且血腥的臭味涌入了我的肺部。“希尔金斯,快走,尺魇在往这边赶着!”
    我随着起伏的地势上下颠簸,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
    “没有先梦到我吗?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噢,原来在看这段经历。还不错,你的意识没有那么脆弱。”
    ……
    我醒了,虽然我不知道又是怎么晕过去的。身上涌来一股暖意,我发现我正盖了一床绣着花的被褥,头枕着草垛。
    萍花伏在我的前胸,轻轻地在梦中呼气。我尽力避免做出幅度过大的动作。
    上下颠摆中,我有些许头晕。工具铠被脱了下来,全身绵软无力,一些部分呈现出血液凝固后的斑块状暗红色。
    “看看,她醒了,太好了!”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在我耳畔响起。
    我吃了一惊,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四下摸索我的米什尔。嗯?我抬起我的右手,上面缠满了绷带。我抬头瞅向我的下半身,左腿被一块钢板束缚住着。四五个人围在我的旁边,大声惊呼我的苏醒。而那个数次将我逼如绝境的可怕对手,此刻居然站在角落里,微笑地看着我。
    我在想我是不是俘虏……他在嘲笑我吗?
    先前的声音来自一位有着和我一样齐肩短发的女孩,她的双眼用“水汪汪”一词已经无法形容。“看这里,”她晃动着一小瓶绿色药剂,甜甜地笑着。
    太苦了!这是腐烂后的果核研磨成的汁液吗?我别过头去,看到了她肩挎的一个缝制了红十字的白色小包。她发现我的目光在扫视她全身后,双颊微微发红,别过脸看向我的对手。
    “伙计,你可真是厉害。”女孩旁一位满身腱子肉的猎人弹飞指间的烟草,对我说道。“还没有多少人能在我们大名鼎鼎的神枪手,罗德游侠,的手中能保留一口气——”
    “莫尔斯!”女孩忽然打断他的话,不满地瞥了一眼。我能明显观察到,此刻那位——罗德,拉下牛仔帽遮住了自己的脸。看起来那顶牛仔帽样式还挺年久的。从没有任何绳子或是铁链这点来看,我推断出我的所处身份要好过奴隶。
    可以确定,甚至是不错。货车的载容量异常大,我分得大片空间。女孩不时递些漂浮着肉块的肉汤过来,让我受宠若惊。我好想美美地睡一觉,可是,好暖和啊~~我可能只是有些疲劳。我想要确定目前所处位置,便猛地一个卷身起来。
    冗长的队伍行进在狭窄山路上,不时有石头滚下冲出悬壁,甚至能望到谷底。我尝试推开萍花坐起,整块天空一下子在眼中旋转起来。
    “别急,老兄。”那位罗德从一侧挤出走过来,奉劝一句。我不住地向角落里蹭,紧张地看着他。其他人见到我的窘态后一哄而笑。理所当然,毕竟在他肆意地压制我时,这位死亡杀手表现出的可没现在温和平易。
    “薄蓓?”莫尔斯突然发问,看向我身旁的护士。(我隐约觉得他说的是“宝贝”这个词,并很热切地赞同这种看法)
    “她得到我们那边才能完全治愈,我混合的药水可不是百试百灵啦,况且我才只在几十分钟前喂了一瓶。”
    “‘混合’?”莫尔斯疑惑地挑起半边眉毛。
    薄蓓笑了。“当然加了点我的料理啊!之前我可没少在我的患者身上试过,疗效都出奇的好呢。”我咂咂嘴巴,好像懂了为什么莫尔斯要转过脸去做出一副呕吐的表情。无论如何,至少我的头还能四处摆动,周身暖呼呼的。
    马车停了,莫尔斯开始驱赶车上好奇瞅着我的几人,要留下我一个。虽然我和他们不熟,这依然让我有些失落。除了萍花俩个,我几乎没有再见到过几个正常人。我太渴望回归文明世界了……此时文明就在我眼前,我却不能拥有。我看着他们聚到一旁,升起篝火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我意识到,这种悲伤是没理由的。
    “你歇息好就下来吧,我知道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还等着听你的故事。”莫尔斯回头对我笑笑,看向那位迟迟不肯挪步的无畏游侠。“还有你,罗德,快下来。”罗德瞟了我一眼,迅速贴着车缘从我旁边走过。
    薄蓓低身凑到我耳旁,激动地小声说:“他真帅啊,不是吗?”
    “谁?”
    “当然是我的罗德呀!”
    我一时无语,不禁加重了眉头:“他差一点就可以弄死我。”
    她若无其事地挥挥手,“我确信那只是一个误会。”
    的确,幸好也只是个误会,我不敢想象我和他在空地上针锋相对的情景。可我为什么要纠结他帅不帅呢,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薄蓓双颊微微泛红,似乎在想入非非。
    我可以看着她这可爱的表情一整天!“他躲在草丛里开枪……”我又补了句,“……每一枪都致命。”我不敢展现出我的想法,便通过恼怒地反复诉说来掩盖。
    很幸运,应该说是歪打正着。接济我的这伙人恰好来自“萨克尔姆(Sakrm)”,那位死亡杀手正好是送他们运回货物的护送队队长。
    “你是说,你们的小镇原为战前南方战区枢纽,也就是,裴格西的门户?”我对他的回答感到很怀疑,毕竟那场战争中可专门用各种武器针对军事重镇打击过。“不可能吧,受过核污染的地区种不出来任何粮食。”
    他挪去嘴中叼着的烟草,嘲弄似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在废墟上建立起了这座小镇,并不是指望能划分出土地来收货经济作物。”莫尔斯指指周围四散的人,“我们存在就是为了保证货物正常的交易。”
    一座专门从事中间交易赚取生计的城镇,这无疑刷新了我对废土上人们生存方式的认知,能拥有许多赤铁城这种稀有品也不足为奇了。我停止谈话,稍微整理了思绪。出于对我的愧疚,商队选择带我回到小镇里接受完整的治疗。我可以借坡下驴,尝试请求使用赤铁城。这没什么不好,对吧?一路上,我的奇葩经历对他们很有诱惑力,这同时也帮我换了不少消息。
    ……
    再一次从梦中醒来,我躺在了软塌塌的床褥上。环绕着方形小床,黄色的四面墙壁贴了四张战前海报,每一张核心的粉色都褪去了大块。同为我在旅舍海报中看到的那位女孩,她双手微托医疗箱,于纸面外宣告:“我们不需要上战场杀敌,因为我们都可以是医疗和平部(MinistryofMedicineandPeace)的一员!”她身上的护士裙翻折起波浪卷,和她可爱的酒窝很是搭配。
    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我明显察觉到我重新拥有了四肢的使用权,连带着之前累积的旧伤都恢复得很好。狭小但温暖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人,屋外热闹的声音透过石墙吸引住了我,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萨克尔姆”。
    我从栏杆后凝望着这个被墙围住的小镇,无数条铁轨汇集于此。镇上的房屋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废旧的车厢或是铁皮集装箱改造出的。它们之间相互焊接出了通道,凿出了许多窗口,一些甚至都保留着轮子。小镇被一条沉重的——那是动驱车吗?我还以为和火车差不多长。整个小镇都处在动驱车围成的巨圈里。全副武装的守卫在数节的车厢内来回巡视,一些还在车顶上高垒的集装箱中紧盯着废土。
    镇中,一群群工人夹杂着商人,为日常生活和工作奔波忙碌。虽然这里让我感到很拥挤,锈迹斑斑……但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棒了!
    “你好啊,”低沉且清晰的声音在我的左后方响起,我一惊,急忙往后转身。罗德倚靠着墙壁,左手握着裤袋处枪袋口露出的枪托,微笑地朝我打招呼。我下意识地翻过栏杆跳了出去,撒腿狂奔。“哎,等等……”
    拉开距离后,我随手撑着一座餐厅前的木质阶梯坐下。我感觉身体有些脱水,口腔干燥。我双手后翻,并没有摸到我的背包,那只能先去餐厅里讨杯水喝了。推开栅栏门,喧闹地声音涌进我的耳朵。
    “哈哈,小萍籽,用点力……欸?那是小爻吗?嗨!我们在这边。”薄蓓卖力地朝我挥手,脸颊上沾了片似乎是油渍的东西。“来,你尝尝这个。”她在我靠近后抓起坨焦棕色肉块,怼到我嘴边。
    “不会是你做的吧——”我不知怎么随口来了句,接过肉块。
    “哈?我没尝试做过这类的,或许之后我可以试试。”她摆摆手,“你来得可真快,但怎么没见罗德呢?”
    可不是,我要不快点也许就来不了了。话说她怎么那么在意他呢,我敢打包票我和他一定合不来。我粗略地品尝了小镇的食物,没有想象的难吃,肉的缝隙里爆出的汁水还很令人垂涎欲滴。
    “唔,他准是靠着墙睡着了,不如我先带你转转小镇。”薄蓓从椅子上跳下,拽着我的手臂正要往门处拉。我回头看向萍花,她和萍籽玩飞盘玩得是天昏地暗。“没事,这里有人照顾她们。”莫尔斯被丝带蒙住双眼,在她俩之间笨拙地闪避。我见他大汗淋漓,不免笑出了声。
    我散漫地在小镇里闲逛,薄蓓一直在我旁边咋咋呼呼,各种介绍。“哇,那是一颗树吗,你们怎么把它养这么高的?”穿过楼层间修筑的天桥下的阴影,高耸的巨木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
    “用人。”
    我倒吸一口气,扭头瞪着她。我从没听过还有用人作养料的途径,这太疯狂了!
    薄蓓脸上愉悦的神情顿时变严肃,又瞬间化为开心的笑容。“我开玩笑呢,”她指向旁边用砖石堆砌成的石坑,“人的排泄物,那是最好的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