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对这个画大饼的主子深信不疑，吸着鼻子问：“那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你去找那个大侠，跟他说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带他来见我。”
“那，万一他要是不来呢？”樱桃迟疑了一下，“他会功夫，万一杀了我呢？”
谢从安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害怕，想来想去只能望着她道：“不会的。你说的这个人十分厉害，对方听了必然不敢动你。”
樱桃垂着眼睛不说话，谢从安只能再悉心劝慰几句：“你若真的怕，就让他来见我，或是约个时间，我去见他。只要这次成了，咱们就能彻底自由，你也不用再担心被猴子他们欺负。”
“我不是怕这个。”樱桃面露纠结，“姑娘，你若是想让这个人来买你，恐怕华娘子不会饶了你的。”
“不会。”谢从安松了口气，“我不是让他来买我，只是让他找到我的人来救我们。”
谢从安握着樱桃紧张到冰冷手，帮她理了理头发，“放心。这个办法肯定管用。”
“你果然还记得家里的事情！”樱桃吃惊。
她一直觉得奇怪，春影姑娘一会儿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一会儿又说会有救兵来，究竟不知盘算的什么。
“也有些想不起来的。”谢从安陷入深思，沉默下来。
“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樱桃试探的问，想了想又道：“你家中可有兄弟？你爹疼你吗？他们当真会来赎你吗？”
比起江南女子的精致，樱桃身材高挑，骨架宽大，更似北方女子。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给她添了些灵气，却又被慢吞的性子钝化了几分。
她的目光闪躲着，语气中有着不易被觉察的失落。
谢从安没想到这样一句传话的事会引得她心事萌发，顾虑重重，忍不住也紧张了起来。
再往后几日，华娘子大概不会轻易放她出门了。
“我交待的那些，你只管大胆去做，我会想法子引开他们的注意。哪怕届时再有差错，赏春阁总要靠我来经营，华娘子也不会真的将我怎样。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想办法保全你。对方是混江湖的，听了你给名字自然知道动不得你。只要他将风声放出去，到时候就会有很多人来找我。我们就有救了。”
樱桃听得连连点头。谢从安见她恢复了平静，心里也安定不少。
然而她清楚，事实并非一定会像自己说的那样顺利。
若到时真的无人接应，她们只能私下逃离赏春阁。外头有匪乱，澄江镇的民风如何，尚且一无所知……
“我这几日都不会老实呆在屋里，你只管趁机去成此事。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好的。”
谢从安甩掉那些胡思乱想，试图用坚定去感染樱桃，可樱桃听了却困惑起来。“我虽不懂什么道理，但是，把一件事做好和做坏的区别还是知道的。”
樱桃说话慢吞吞的，谢从安有些着急起来。她要解释，却听樱桃又道：“姑娘说只管去做。意思是说不论好坏，先去做了，再看能怎么找出路？”
“好丫头，正是这个意思。”谢从安喜道：“你只管去做，后面的事情我自会料理安排。”
“可是‘先断后闻’不是坏事吗？”
谢从安被问的一怔，无奈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对。但是，无路可走时，眼前的死局也许并非真相。若是真的死局，先动或许就会先死；但若非死局，就需要先走出一步，拿到更多的信息，进而确认究竟如何，从中找到生机。”
樱桃点头，“懂了。姑娘是觉得，我们并非真的遇到了死局。所以要‘先行后闻’，目的是寻找生机。”
“除了棋盘之上，人生哪有什么死局。”笑着的谢从安将目光落在了镜中的自己，“我们只管去做就是了。”
*
水仙起身后并未点灯，对窗坐着照镜，轻轻抚着眼边的细纹。
她想起前些时那个春影寻到自己时说的话：“一个人累到死又能做多少，不如大家各具特色，三两一起，便能好上许多。”
营生的关键厉害，倒也被这姑娘说的像模似样。只是她顶顶不喜欢这个新来的，一肚子心眼。有法子怎么不去找华娘子，来找自己有什么用。若不是华娘子私下提前给了话，她必然要这个新来的好看。
“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生的如此的娇弱，却是心比天高，只不怕命比纸薄。男人不过要找你念诗取乐罢了，难道还真的请你拿主意经营家业。”
她瞥了眼一旁已露出底的香粉盒子，琢磨着近时的天气和来往，一时拿不定主意用还是不用。
镜中人云鬓丰腴，雪颈修长，只可惜身上的藕粉色洒金的花袄略旧了些，显得那双眼睛也不怎么有神……
想当年……
水仙叹了口气，对着镜子笑了笑。
还是点个大红的口脂来提一提气色吧。
打开妆奁，水仙火冒三丈。几个口脂的盒子几乎都空了，里头被挖的斑驳，痕迹清晰，明显是指甲。
不用想也知道这种缺德事是谁干的。
她大喊如意，三番四次也未见人来，气得推开门朝外骂道：“还没接客就知道偷东西，往后当真是偷人的材料。”
院子里头空空荡荡，只有楼梯那处有影子一晃而过。
水仙当即回头骂道：“不过要你睡个柴房，怎么就没影了？到这个时候还不知回来伺候，难道还等我请你去么！”
人尚未现笑先闻。
咯咯的笑声入耳，说话的声音甜糯好听，“水仙姐姐莫生气，我是特意来给你送吃的。”
猩红毛毡的斗篷，兜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除了鸦青的发丝，几乎看不见人。风毛围边雪一样的白，底下只露出一双精致的眉眼，却已好看的仿佛是从画里走出的一般。来人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身后那个端盘子的，仔细瞧了，竟然是樱桃。
才几日不见，连这丫头都齐整不少。
水仙将她也打量一回，发觉只是衣着打扮清爽些，好的是不见了往日畏手畏脚的模样。如此就已跟之前的酸丫儿判若两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扫了眼外头天色，水仙冷哼一声，“难得你们房里竟会起早，真真是稀奇。”说完转身回去，也不理会。没想到那两人还是厚着脸皮跟了进来。
谢从安顾不得解衣裳，先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件件取出，摆在了桌上。
“昨日托他们从县城里带回了点心，特意拿来与姐姐一起尝。”
水仙只是坐着也不说话，眼睛却从方才见面开始就没离了她身上的那件斗篷。
谢从安一回身，觉察到了这处细微，便装作没看见，顺手解下将其搭在了椅背上，然后招呼樱桃将盒子都拿出来。
“这些都是华娘子让人送来的。香粉，口脂，还有花露，姐姐看看可还喜欢？”
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哪一个都比着自己的精致许多。装花露的琉璃瓶子映着日头，亮晶晶的，一看便知是华娘子掏出了老底，特意让人去县城买了好的。
再看着一旁花样各式的糕点，水仙实在是醋意难掩，酸溜溜道：“这样好的东西，偏就只有你有，实实在在的了不起，就莫要到这里来跟我显摆了吧。”
“这倒不是。姐姐莫要误会了。”
谢从安拉了樱桃挨着她坐下，边说边挑着着点心摆在水仙面前的粉彩碟子里。
“小五说这个软糕是加了蜂蜜的，姐姐快尝尝。”
那食盒一打开便是满屋子的甜香，勾人馋虫，水仙却不为所动。
谢从安笑着先吃了一口，又让一回，“当真不错的。”
水仙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却仍是不肯动手。一旁樱桃倒是吃的开心，连连称赞着：“姑娘说的对，这茶就是要用配了茉莉炒的，当真是又香又甜。”
“方才交代你用滚水可是对了？”
见樱桃点头，谢从安有意调侃，“冬日天冷，这茶叶又散碎干涩，用滚水沏了，也算不得过分。等咱们赚了钱，我再托人买更好的来，届时就不必用沸水激香，或用山泉深井，露水雪水来泡，那才真的算是讲究的好茶了。”
“春影姑娘懂得真不少。”水仙不自觉的微噘了嘴，将面前的碟子推的远了些。
谢从安笑了笑，探身为她斟茶，“小心是极好的，但姐姐也要知道，若害了你，我不仅自己没好处，华娘子也没好处，赏春阁做不下去，我往后的依靠也没了。姐姐既说我懂得多，就该知道我不至于这样糊涂。”
这几句倒似说开了水仙的心结。她盯着桌上的茶和点心，指尖微微动了动。
谢从安趁势端起给她，笑着道：“初时见面说与姐姐的那些都并非假话。毕竟，我记不起自己的身份，无法返回家中，就算眼下青春尚可得觅良人，总归脱不出这世间色衰爱弛的轮回。更何况，有句不当说的，却不得不说。似我这样的出身，就算从了良，得了男子一时的庇护，待回归正宅去见主母时，又能有几分好？所以我才自愿留在这里，只想着要跟姐妹之间有个照应，挣得几分难得的尊重和自由。”
这一番话说的水仙当场眼神迷离，望着空中一处，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过往。
“话虽如此，却也究竟丧气了些。”
她终于抬手接过碟子，瞥了眼谢从安，欲言又止。
谢从安伸手抚平她肩上的褶皱，笑望进她眼底，“赏春阁经营不易，华娘子和姐姐能相扶至今，春影是羡慕的。可我一不求富贵，二不信情爱，只想妥善找个终身可依的地方。情爱无形，终归是靠不住。”
“你有这样的皮相，又有何所惧……”水仙忍不住小声咕哝。
“以色侍人，终究会受其所累。”谢从安笑道：“得遇良人、不负相托的戏码，世人爱看，可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