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条消息的第一时间, 罗星池生平第一次对属下生出如此怒意，往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五皇子几乎失去理智，勒令他们必须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等待向来是最磨人的，他一边在心里劝说自己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毕竟有季也酩在怎么可能让她出这样的事？何况阮芸鸢这幅身体说到底是克隆人, 并非人类的血肉之躯，怎么看生命力都应该比人类更强盛才对。
甚至哪怕季也酩死去, 罗星池都不会这样惊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他终于安耐不住拨通了那个联系方式，好在是没过太久就被接通了, 可罗星池的心却重重一跳。实在是屏幕那端的男人，明明是最终留在阮芸鸢身边的人，可此时此刻却好似游魂一般苍白惨淡, 就像——就像灵魂早已经离体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季也酩甚至连话都没说就打算离开，罗星池这才阻止道。
“等等……”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几乎是小心翼翼的继续，“她呢？”
现在的季也酩终于没有再之前见面那般尖锐的回应‘你究竟凭什么还想见她’，他仍是不置一词却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侧身让开了一下，露出了正安静躺在洁白冰凉的试验台上的黑发女子。
罗星池瞳孔一缩, 厉声呵斥, “你疯了？！千方百计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就是为了这样对她的么？！”他其实也害怕，因为她双眸紧闭躺在那里的样子, 像极了已经死去。
季也酩却根本没理他，只是怔怔的望着她的方向。
“季也酩！我有话跟她说，很重要的事情。你让她醒过来……”
“不……”
他似乎很长时间没开口过了, 那声音嘶哑且艰涩。
“什么？”
“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罗星池难以置信的目光逐渐化为一股戾气和杀意，“你再说一次。”
可季也酩不吃那一套，他只是冷淡的盯着盛怒中的罗星池。
然而这样的姿态其实比任何话语都来的有说服力，罗星池一时失语，过去了好几分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能！如果结果是这样……我当初…到底为什么放手？”
“你以为不放开，她就会留在你身边跟你相亲相爱么？”
罗星池的痛苦无法激起季也酩心中半点波澜，他的心早已死在那个清晨，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顾忌罗星池的心情，“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刚来的时候……就注定悲剧收场。”
“你要知道的事我已经说完了，以后别来打扰我。”
季也酩冷漠无情的说完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关闭了通话，彼时，若是他们通话时用的是全身入境也许罗星池就能够看见，对面镜头里的男人的右小腿已经整个没了半点血肉。
而罗星池也很快做出了决定，他心里知道季也酩已经完全能把她独占却还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千真万确她是真的离开了。可他还是抱着不知是侥幸亦或者怒意的心情吩咐下去明早就出发去找到季也酩。
即便旁人劝解如此必然会惹怒老皇帝，毕竟擅离职守是军中大忌，但此时此刻的罗星池已经完全听不得任何劝说了，支撑着他还没有崩溃的不过只是心中最后一点的希望。
她若是死了，他该怎么办？原本还以为至少可以远远地守望，可现在连这点要求都没办法实现么？明明做了错事的人不是她，凭什么却是让她付出这样的代价？哪怕死去的人……是他自己，这样的结局都远比现在的更好不是么？
罗星池终于意识到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
——这入骨之情甚至让他可以为她舍生忘死，这一刻什么报仇什么帝国什么父亲全都化为虚无，他为这个国家付出过的已经足够多了，老天爷怎么能把她也一同带走？
然而这计划终归还是没来得及实施，因为第二天出发前，罗星池便收到了一个来自未知用户投放的定时文件，他本想等回来之后再说，直到看清那份内容中的寄件人。
而日期分明是他收到消息说次日季也酩和她会搬离帝都的那一夜。
那份文件里没有太多的话语，也并没透露过多的信息，只有极为简短的内容——大概意思是希望他能够再次回到《末日抉择》的世界里去看一看。
那个游戏早已经在阮芸鸢苏醒的时候被季也酩关闭了，但这份邮件里的附件里却已经附上了本该已经被回收销毁的程序。
罗星池没有太多犹豫便拿出便携式全息投影设备进入了游戏，他其实只是……太思念她了而已，甚至连带觉得那个被绝望充斥的世界其实也不错，至少在那里的她是自己见过的她最快乐最自由的样子。
他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若是自己原本也只是那个世界里与她一样的一员就好了，不是带着目的被投入数据世界的玩家、也不是带着任务只为了骗她露出破绽的混蛋。
只是纯粹的——与她共度患难的同伴。
熟悉的CG结束后，云雾散去后入目的便是青山基地的俯瞰图，当罗星池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那时候脱离世界的地方，就在这里——芸鸢为了救林渐秋而死在了他的怀里。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情绪。
她发了那份邮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让他重新回到这里又能怎么样呢？若是真的可以时光倒流……罗星池发誓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可那样的事情真的可能么？
当然不可能。
时光是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倒流的，即便成功实现了游戏世界的回溯，也终归是不一样的。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就凝滞了。
罗星池仍然坐在轮椅里，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的盯着远方逐渐清晰的身影，那熟悉的容颜和笑容是这样的真实，他激动的甚至忘记了自己在这里双腿残疾的事实就想跑过去。
可偏偏，他成功了。
男人迈开脚步的时候，好似是真的跨越了时空间飞奔到了她的面前。
“芸鸢……”
眼前的黑发女子仰头朝他笑了笑，好似回到了最初那般没有隔阂的日子，没有冷漠抗拒也没有伤心难过，她美的几近虚幻，“好久不见，星池。”
罗星池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了，他上前抱住了她，充实的感觉遍布全身，“是假的也没关系，让我再停留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其实…根本不敢回去，我不敢问他那个结果……”
她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我当然是真的，你……是不是知道蓝星那边的事了？”
他看上去像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让这个梦境破碎，索性一声不吭的把她又抱的更紧了，于是只好由她来打破这件事，“看样子已经知道了吧，收到邮件的时候果然已经知道了吧？”
“我不知道！”
罗星池难得失态的高声否认了这句话，他否认后来知道的一切事，也否认自己昨夜看到的听见的一切场景。
阮芸鸢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抛弃了那具身体，在他准备带我离开的前一天。你看，我其实还是恨他的……所以我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你觉得我过分么？”
“不过分……怎么都不过分。”
男人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哽咽，这个亚联盟帝国中哪怕数次濒死都毫不畏惧的战神此刻压着嗓子唯恐自己的失态吓到她，此刻反复的失而复得是真的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可他又实在不舍得如今这片刻的拥抱，所以无论如何，罗星池都不可能在她的面前说一个不字。他的所有勇气已经在那天告诉她‘我们到此为止’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啊……
“你不肯见我，怎么都不愿意见我……”
“我还是狠不下心，怎么办呢…谁叫你是罗星池呢。”
“你已经报复了他，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恐怕是生不如死。”罗星池终于忍着心痛松开了手，他目光深深地望着她轻声问道，“那么我呢？你想怎么出气，我都可以接受。”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认……回到现实之后，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蓝星上的阮芸鸢是真的死去了，她被伤的太深以至于放弃了重新回到人间的机会，而这一切悲剧里无论怎么看都有他的一笔债，痛苦和懊悔填满了他的心，使得罗星池如今心神俱创。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肯来见你，还不够明显么？这是最后的告别了。”
“别走……”
眼前的人还是这么温柔，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眸即便事到如今也仍是这样宁静柔美，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她怎么可能不会难过呢？明明造成这一切的是他们这些人。
罗星池为她而痛、也为她而不平，最后竟是开口道，“你想留在这个世界里也没关系，我不走了好不好？我留下陪你，哪怕你往后都不想见到我……也没关系。”
阮芸鸢微微一怔，“你的抱负呢？你的责任呢？都不要了么？”
“都不要了……”
她乌黑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奇异的起伏，阮芸鸢笑得柔和而坦然，“我不想说什么为你好而拒绝，因为我的真实想法根本不是这样大方且无私的。”
“好，星池，那就留下来吧……不要再离开了。”
他此刻破天荒的笑了出来，好像终于满足了，罗星池不顾一切到似乎根本不想去思考什么未来了，只要有她的这句话，哪怕赴汤蹈火都是值得的，“决不食言。”
那黑发女子凑上前来轻轻吻在他的额上，亲口为他铸成永无止境的囚笼。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唇畔温软褪去后，罗星池心满意足的再次睁开眼睛。
然而天地变幻斗转星移。
他闻到的气息里有很明显的血腥味，空气质量似乎也不太好略有些浑浊的样子，他望向天空，那里也似乎被一层混沌的灰色所笼罩再也不见了原本该有的蔚蓝无际。
耳畔传来男人疯狂的笑声，同时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和吵闹声。
而他此刻正穿着白衬衫和修身牛仔裤，但身上沾染了不同程度的灰尘和干涸的血渍。此刻的罗星池似乎是在某栋建筑的大厅中，依稀还能从破损的大门上看见青山市度假酒店的字样。
“喂！姓罗的！别仗着自己是医生就以为可以不用干活！赶紧的把这收拾干净！”
罗星池呆愣了一会儿，便顺着男人的嗓音看了过去，片刻后才顺从的走了过去，只是那双眼睛里已经没了旁人之前以为的木讷和顺从，有的只是诡谲和满足丨交织出的扭曲之色。
……
游戏程序自动毁灭，连带那封邮件都被彻底删除了。
一下午的时间见五皇子都未曾出来的属下们有些疑惑了。
毕竟昨天他还这么急切，终于有人忍不住去打算提醒一下了。然而属于罗星池的房门半开着根本没有锁上，而那里面也已经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殿下——！”
嘶吼声响起的时候，裟椤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罗星池的表现，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大人，他不应该觉得自己被骗了么？
——是哦，他自己骗自己呢。
——我真是大受震撼，这些人都有病。
——你要是理解那才是不对劲。
她秀气的打了个呵欠，似是又觉得有些困了。
——要回永堕之地么？
——嗯，你也无需升级了，跟我一起睡一会儿吧。
——好的，大人！回家啦！
雄赳赳气昂昂的小黑猫点漆踩着猫步欢快的走入了时空通道，裟椤笑着摇了摇头才跟着上去走入了黑暗中……。